何 慕
坦白地说,他唱得很不错,浑厚的男低音,带点沧桑的感觉,很能让一些小女生心动。
房间里有十多个人,都玩得很开心,除了我。作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我在任何地方都表现得卓尔不群。这是我16年来的一贯气质。我坐在角落里,用深沉的目光看着离我不到五米的女生,而她正在崇拜地看着正在唱歌的那个人。
“原少,等下那孩子唱完了,我上去搅局,你设法吸引秋梦的注意。”马空群低声道。“收到。”我不动声色地回答。
马空群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死党。被马空群称为“孩子”的那个男生,叫韩浩,是高我们两级的学长。韩浩就是那种所谓长得帅、学习好、唱歌好、人缘好的校草。这次唱歌也是韩浩发起的。
“该我了,该我了。”是马空群的声音。“你怎么这样啊,让韩哥哥再唱两首呗。”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他都唱了好几首了,换我不行吗?”
嘈杂的争执声响起,我闭上了眼睛。马空群的能力我是很了解的,他不见得能把事做好,但把事搞砸的能力却是绰绰有余。而且我也不会去主动吸引秋梦的注意,根据和她坐了大半年同桌时对她的了解,她从来不会放弃任何挖苦我的机会。
“为什么不唱歌?”不到五秒,秋梦的声音就在我的上方响起,“哦,忘了你五音不全。”我闭上眼睛装睡。
“喂,原皓哲,说你呢,不要装睡。”她伸手拉我,头发拂过鼻尖,有种淡淡的清香,“像你这种有点忧郁,有点清高,还带点叛逆的人,出现在KTV,是不是有种鹤立鸡群的优越感?”
“我虽然没有这个意思,但还是要谢谢你高看一眼。”“你又开始了,幻想症不能放弃治疗啊,知道不?”
我没有生气,对于淑女的嘲讽,绅士会欣然接受,还会作势讲个冷笑话:“我当然知道,可是吃不到药怎么办?”
“啧啧,缺钱跟我说啊,身为同桌,肯定要帮你。”“秋姑娘,这不是钱的问题,问题是你就是医我的药啊。”我端坐着,淡淡地微笑。
“你说真的?”秋梦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班主任说高中生不能早恋,我要跟她说你想追我!”“我……”我只觉得嘴里发苦,完全说不出话来。
秋梦冲我做个鬼脸,“笨蛋,骗你的!”我并没有表现出如释重负的样子,“说真的,坐了大半年同桌,你就没有发现我与众不同?”
秋梦撇了撇嘴,“怎么会呢?我是一直觉得你与众不同啊。因为你就是个神经病!”说着嬉笑着站起来。
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果然她清清喉咙,大声喊道:“大家安静一下!下面欢迎原皓哲同学演绎著名歌唱家帕瓦罗蒂先生的经典曲目——《我的太阳》!”
大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都起哄似的热情鼓掌。我无可奈何地强作镇定地说:“我想,我得先去趟洗手间。”
大家发出一片嘘声。
鉴于在KTV 里表现得很不好,我决定找机会挽回形象。
我和马空群一起谋划了两周,制订了17 套方案。然后我们选择尾随,等待合适的时机。
几天后,我和马空群终于看到秋梦拐进了一家面馆。确定周围没有熟识的人之后,我们也走了进去。我径直坐在了她的面前。
“秋姑娘,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你,真是奇迹啊。”我侧身坐在餐桌边,摆了个很潇洒的pose。
“呸,你都跟了我好几天了,要不要脸?”秋梦白了我一眼。
出师不利啊,我压力顿时大了起来。好在那边马空群点的面端了上来。我决定用前几天准备的26 种搭讪必杀技之一再度进攻。“秋姑娘,你发现没有?你吃的面和我吃的面是一样的。”我撩了下头发,“这算不算一种缘分呢?”
秋梦没有理我。我心里有些忐忑,想不到一上来就是惨败,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了含情脉脉的台词:“秋姑娘,你知道吗?自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希望,能把你的名字写在天空上,每个深夜,抬头仰望,温暖我胸膛。”
“神、经、病。”秋梦一字一顿地说,然后端起碗,换了个位子。
隔岸观火的马空群跑了过来说:“结局果然像我预料的一样。”
“说起来,我们已经努力了大半年,搭讪了十几次,成功过吗?”我失落地问。马空群淡定地笑道:“如果因为失败就选择退缩,那人类早就灭绝了。”
从心理学角度来讲,秋梦无疑是喜欢我的。她如果真的讨厌某个人,是不愿意跟那个人多说一句话的。但秋梦总是不放过一切挖苦我的机会,这说明她并不讨厌我。
这是我用了两节课的时间,经过缜密的逻辑推理后,得出来的结论。当我想明白了这些以后,已经放学了,外面下起了大雨。教室里的同学一个个地离开,当然我没有走,因为秋梦也没有走。
对于下雨,她一点都不惊慌,因为她带了伞,但她并不知道我已经把她的伞给扔了。不,我并不是要恶作剧欺负她,也不是要跟她同打一把伞回家,我已经把自己的伞也给扔了。我要斩断所有退路,和秋梦一起淋雨回家。在一片凄风冷雨中,用我并不宽厚的胸膛为她遮挡来自天地间的恶意。这种情形,光想想都让人激动呢。
“你在想什么啊?”秋梦瞪了我一眼,开始收拾书包。我没有回答。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秋梦在找她的雨伞。
大概过去了两分钟,秋梦喊我:“喂,原皓哲。”我回身,面带淡然的微笑看着她。
“我雨伞找不到了,你带了吗?”“天降甘霖,我们应该走在雨中接受自然的洗涤,为什么非要打伞呢?”
“合着你的意思是你也没伞,让我跟你一起发神经淋雨?”“不,这不是淋雨,而是对灵魂的洗礼。”
秋梦歪着头看我一眼,拿出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糟了,早知道我把她的手机也给扔了。“我在找人给我送伞,要不要给你也带一把?”
我萧瑟地叹了口气:“不用了。你们总会找到人送伞的,但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只能孤独地等待雨停。”
秋梦走上前,把手背放在我的额头上贴了一下,说:“还好,又在犯幻想症,不然我打120 了。”
如果现在不是幻觉,这是我和秋梦的第一次实体接触。那种温暖细腻的感觉从我的额头一闪而过,带走了冰冷阴霾。“秋姑娘,”我把声音放得很轻,“即便你不愿一起漫步雨中,可否同在屋檐下一起沐风听雨?”秋梦说:“你真该去吃药了。”
下句话要接什么好?我的大脑在成千上万句经典台词中来回穿梭,然后脱口而出:“为你,千千万万遍。”秋梦瞪大了眼睛喊:“天哪,你该不会真的想追我吧?”
她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说什么,目光却跳过我的肩膀,变得温柔起来。我知道坏了。虽然她的眼中时常会闪烁起这种光芒,但这种光芒从未照向过我。
我僵硬地转过身,看到茫茫的雨中走过来一个傻瓜。是韩浩。很显然,他应该就是秋梦发短信喊来送伞的人。更要命的是。他只撑了一把伞,摆明了要跟秋梦共用一把伞回家。我站在秋梦的面前,决定用尽我一生的勇气,去斩断这场悲剧的萌芽。当韩浩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我冷冷地开了口:“我们以后,就是敌人了。”我走上前去,向他伸出右手,“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敌人?”韩浩吃力地重复着我的话。
秋梦推着他往前走,“走啦走啦,人家可是要在雨中洗涤灵魂的人呢。”
秋梦竟然很自然地挽起了他的胳膊!这一刻,我只觉得天昏地暗,天地之间所有的大雨都淋在了我的身上。
那个雨天过后,我一直对秋梦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我的表现,似乎让秋梦有些不习惯。我觉察出来了,秋梦在有意无意地向我示好,有时候,她会主动跟我搭话,我都是很客气地回应。
我已经决定放弃秋梦了,爱情这东西就像减肥,常常付出很多,却又回到原点。韩浩是我跨越不过去的天堑鸿沟。
就这样,我们保持着同学关系,一直到第二个学期结束。暑假的时候,秋梦破天荒地邀请我去了她家,当然还有好几个同学也收到了邀请,比如马空群。我在一群人中,依旧沉默寡言。自从不再处心积虑地想引起秋梦的注意后,我的幻想症仿佛一夜之间被治好了。
秋梦似乎想要跟我说些什么,却总是欲言又止。在她家里待了一小会儿,我就离开回老家了。
从老家回来,马空群火急火燎地找到我,塞给我一张字条——是秋梦写给我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要搬家了。和你同桌的日子,我很开心,也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我们才高一,以后的人生长着呢,现在还不能被这些事分心,那三个字我没有说,只希望你以后能懂。”“三个字?”我有些木然地喃喃自语。“白痴啊你,当然是‘我爱你’这三个字了!”我摇了摇头说:“不会的,她喜欢的是韩浩啊。”
“不是!韩浩是她哥,亲哥!”马空群大声吼道,“那天在她家,她自己说的。她爸爸姓韩,她妈妈姓秋,她随的是她妈妈的姓!”
我张大了嘴,像个白痴一样愣在那里。往日的一幕幕犹如黑白电影般浮现在眼前。
“那天在她家,她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你提前走了。她就写了这张字条要我交给你!”
“她已经搬走了?”“听说明天要走呢,你赶紧去找啊!”
惊喜来得太突然。于是,我迎着风,在落日的余晖里奔跑起来。我跑过了她的家,跑过了KTV,跑过那家面馆。当我迎着最后一丝光亮,跑进校园的时候,看到教室里亮起了灯。秋梦就坐在桌子边。
我气喘吁吁地站在教室门口,歇了好一会儿后,才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怎么你暑假还来学校啊?”
“那你呢,知道我要搬家,心里舍不得?”“我才没那么幼稚。我是有要紧事找老师,顺便看看你罢了。”
“ 暑假老师怎么会在学校?”“那谁知道啊。”我耸了耸肩,坐了过去,“喂,你在那张字条里,没有说出口的三个字,是哪三个字啊?”。“你想知道?”我重重地点了下头。
“那你听好了。”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一片如梦似幻的感觉。“那三个字就是……”秋梦拖长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神——经——病!”
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哑着喉咙道:“真的?”“骗你的。”“啊,还好,还好。”我拍了拍胸口。
“是大——白——痴!”
“臭丫头,敢耍我!”我作势要抓到她,“今晚一定要告诉我是不是那三个字!”
她转身嬉笑着跑了出去,我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着。天空中繁星点点,身旁凉风拂面,说不出的惬意。未来是什么样子,我已经不在意了,因为这个夏天,这个傍晚,已经让我此生难忘。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