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晨
近年来,民粹主义势力崛起、英国脱欧拖而不决、经济发展陷入疲态,整个欧盟危机不断。今年5月,欧盟迎来五年一度的欧洲议会选举,被视为是右翼民粹主义势力与传统支持欧盟的党派之间的一次对决。投票结果显示,在法国等多个国家,右翼民粹、绿党和自由民主党等非主流政党在欧洲议会中异军突起,这让欧盟在制定内政、外交政策时将面临更多分歧与不确定性。
作为中国重要的战略合作伙伴,欧洲议会选举带来的政治力量洗牌对未来中欧关系重要性不言而喻。不过,在一些国内媒体看来,欧盟对华态度早在今年3月已出现一些细微变化。当月,欧洲理事会召开,一个大议题是欧盟和中国的关系。会上,欧盟委员会向欧洲理事会提交《中欧战略展望政策报告》,该报告集中体现出欧盟对中国的态度立场,及对中欧关系的定位。报告首先指出:“中国……已是一个关键的全球行为体和具有领先技术的大国。” 但是,作为欧盟的战略伙伴,在不同的政策领域,中国既是欧盟紧密合作的对象,又是欧盟需要找到利益平衡点的谈判伙伴,还是同样追求技术领导地位的经济竞争对手,同时也是扩展不同治理模式的体系型对手。
在应对中国的方式方法方面,欧盟依然坚持“接触”的主基调,并认为中欧之间是“利益伙伴关系”,经济相互依赖依然是维系中欧关系的核心纽带。
特朗普入主白宫后,奉行“美国优先”策略,挥舞关税大棒,掀起逆全球化和贸易保护主义的巨浪,接连退出保证全球治理运行的国际机制和条约,对欧美关系和中美关系均造成巨大冲击。在地缘政治因素重新回归国际政治议程,大国竞争气氛日趋浓重的国际环境中,欧盟明显开始担忧和提防外部世界的各种变化,既包括美国外交政策的转向,也包括中国的持续崛起。在这种情势下,欧盟和德法等欧洲大国诉诸的路径不是倒向美国,或者向中国靠拢,而是继续呼吁加深欧洲内部的团结。
中美欧三大力量目前处于一种“三足鼎立”的局面,面对美国在WTO改革、华为5G在欧洲市场的正常运营、伊朗核协议等诸多问题上咄咄逼人的“逼迫性”立场,欧盟和德法等主要国家既保持了一定的战略自主性,继续维持同中国的正常商业交往和外交沟通合作,坚持多边主义方式和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维护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组织的权威地位,但同时也不敢同美国特朗普政府进行坚决斗争,一方面它在中美贸易争端中持骑墙和“渔翁”心态,另一方面它在同美国的贸易谈判中,在美国继续发出对欧盟进口汽车提高关税的“极限施压”策略下也作出一定的退让表态。
欧盟目前最重要的核心国家——德国和欧盟总部整体并不认可特朗普的对华策略,它们认为美国奥巴马时期制定的与欧盟一道实施的“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是应对中国崛起的最佳方案。德国主流政治人物的共同看法是:TTIP的意图是让美欧形成一个8亿人口规模的市场,形成共同的标准,这样美欧才可与中国进行经济竞争。而现在美国总统特朗普与中国的贸易战,以及对世界其他国家威胁增加关税,只会导致双输的前景。
世界贸易组织改革问题集中体现了中美欧三方的状况。欧盟与中国既有密切合作的一面,也有着尖锐而突出的矛盾。中歐都致力于维护现有世贸组织机制本身及其合法权威的地位,所以双方紧密配合,联手反对美国阻挠上诉机构正常运行,并向美方施压,要求其不再否决上诉机构法官提名;欧盟和中国也均不认可美国滥用国家安全理由,干扰市场运行的“长臂管辖”行为。但在透明度通报、国有企业、补贴、市场开放等WTO实质性改革内容方面,欧盟则同美日结成联合阵线,共同应对中国。此外,欧盟在世贸组织框架内也赞同美方的一些主张,如缩短仲裁时间,应用一定的行政制裁措施来提高WTO的运行效率,比如禁止受罚国担任轮值国主席等。当然,欧盟与美国在补贴和国有企业的认证标准等问题上也存在一定的分歧。
不同于中美关系,整体而言,欧盟与中国之间没有地缘政治和军事安全,即“高级政治”的深层博弈和合作因素,双方的交集集中在“低级政治”和“综合安全”领域,其利益集中在经济层面;安全事务方面欧盟比较超脱,力图扮演国际社会客观公正的“代言人”角色;地缘方面,欧盟同中国所在的东亚地区并不接壤,欧洲国家在东亚已经不再拥有殖民地,它也不像美国在日本和韩国保留军事基地和10万以上驻军,与东亚地区一些国家保持盟友关系,并对它们承担安全保障的义务。东亚地区是美国“一体两翼”全球霸权的太平洋“一翼”,美国力图保持东亚地区的均势及其自身的政治和军事影响力,但对欧盟和欧洲国家来说,它们的军事实力有限,能力不足制约了其地缘政治影响力的发挥。在中国经济崛起、东亚地区成为世界经济的“发动机”之时,欧盟在经济战略上加大对华“接触”力度;在朝核、台湾和南海等热点地区安全争议问题上,采取相对中立的立场。欧盟在东亚地区并非美国那样的安全、政治和经济“全方位”的行为体,所以它同中国或日本这样的东亚崛起行为体不存在此类矛盾。
欧盟和德法等主要成员国与中国关系中,目前竞争的成分增多,但主要还是经济层面的因素。一方面由于经济全球化,东亚和欧洲两大经济带已经形成密集的全球产业链和巨额消费市场,中欧已经形成较深程度的经济相互依赖关系,同时以中国为代表的东亚是世界上经济最有活力的地区,欧盟清醒意识到需要通过与中国接触,才能更深地进入这一广阔且具有巨大潜力的市场,进而保持自身的全球经济竞争力;另一方面,欧洲自身保守的心态、缓慢的改革步伐、内部的不协调和低效率阻碍了欧盟经济竞争力的提升。但是对美国特朗普政府的价值观,欧方则不赞同。德国总理默克尔坚定地指出,民族主义将导致战争,这是德国宪法规定的不可触碰的底线。
总的来看,欧盟与美国在对华经济问题上有共同的认知,如均不愿再将中国视为发展中国家,不愿再给中国优惠待遇,不满意中国的关税政策,认为中国在市场准入、政府采购等领域限制外资企业,中国的知识产权保护存在问题等。欧盟和美国内部均有不少不满声音,在欧美竞争力普遍相对下降的情况下,政界和媒体精英将之归咎为中国没有进行“公平游戏”,一定程度上将中国当作“替罪羊”。但欧美之间又有很大差异,特朗普利用美国国内对这些问题的不满,持续不断地以霸凌方式推广其贸易保护主义,压制中国;但欧盟和欧洲国家仍然信守自由国际主义理念和多边主义手段,认为中国仍不失为维持现有国际秩序和全球治理的有机组成部分,赞赏习近平主席近两年反复阐述的包容、持续的经济全球化的观点。当下,中国同欧盟未来平等相待的可能性明显要高于美国。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