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生清凉

宫凤华

倪瓒《淡室诗》说：“因赋，是日疏雨生凉，山光满几，殊有幽兴也。”淡室幽兴，清雅自如，心无纷纭，天地简静，时光柔软，内心丰盈而寂美。

喜欢独倚木格小窗，倾听浅秋细雨发出天籁之音，轻柔如春日浅溪，浓烈如惊涛拍岸。秋雨在长有瓦松的青瓦上演奏风华绝代的音乐。我体味到一种旷古的幽静和落寞。地面绿苔青砖潮湿，泛着久远的味道。此时，乡愁汹涌而至。

雨点如一朵朵单瓣白梅，绽放着，凋谢着，摄人眼眸。院子里的月季花、太阳花叶片亮绿，花色艳丽，张扬着一股蓬勃之气。金黄、青白的桂花点缀在青枝绿叶间，开成禅意之境，如白鹭展翅，似梵音缭绕。清脆的叮咚声，是雨在窗檐上舞蹈;轻柔的沙沙声，是雨与花儿、叶儿亲密接触的浅笑。

雨透明，极富灵性，檐下雨滴声声，空洞久远，似珠玑落盘，又具钟磬丝弦之韵。透亮的雨线，像抽动的蚕丝，裏屋成茧，裏我成蛹。雨点稀疏时，瓦是一部古筝，清脆明亮，泉水叮咚，余音袅袅。随着雨势大小，雨声时而幽怨如秋风芦荻，凄婉萧疏;时而欢快如荷上蜻蜓，灵动轻捷;时而似鹿鸣幽谷，如泣如诉;时而似雁叫霜晨，嘹亮凄厉。

秋雨恍如舒伯特的小夜曲，轻柔、悠长而凄美，总能给人一种无限的沉思和遐想。秋雨是一位丹青妙手，经她点染皴擦，远处芦苇菖蒲风情独蕴，曲水轻舟颠簸荡漾，庄禾野草摇曳生姿，村舍农居如烟若梦。

隔着雨帘，我依稀听到庄稼偷偷拔节的声响，听到它们情人般的梦呓。我听到农家的乡音土韵在庄稼的叶片间荡漾开来。乡村水土清淑，风气淳古，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知堂老人常在静夜听雨：“秋季长雨的时候，睡在一间小楼上或是书房内，整夜的听雨声不绝……总之不会得使人忧虑的。”从摇椅上的刹那恍惚里起身，喝口苦茶，写就质拙浑厚的文字。

雨天里，我爱沉浸于自己的孤独里，如一尊佛，进入禅境。一滴雨水落入掌心，便是一瓣清澈薄凉，宛若故人。乡村远离尘嚣和纷扰，静美和安谧氛围中的古朴美沁人心脾。

雨后的天空像是积蓄了久远的思念，一经打开，便有倾洒不尽的忧伤。倚窗眺望，远处的天光云影、田畴阡陌尽收眼底，原本孤寂的心忽生出一种豪迈浩荡之气。我徜徉在潮润而清纯的小路上，走进雨后沁骨的清凉里。秋风飒飒，古旧而温煦。落叶蝶般曼舞，地上落满忧伤的故事。约几位布衣知己坐在菱香清扬的古旧小院里，就着桑木桌，抿着自家清酿的桂花酒，吮嘬青螺和醉蟹，舌尖上的幸福与亲情洋溢的温馨，令人恍若隔世。

雨后的树木姿态孤傲。路上行人脚步声杂沓，行色匆匆，一派人间烟火气息。小巷深处有窈窕村姑，挑着纤细担子，叫卖水红菱。清脆的叫卖声旖旎婉转，如古旧庭院里一丛丛野菊花，水汽泱泱。河边一只俊鸟倏忽飞起，落到对岸苇丛里，撒下一串清音。几茎苇草在风中摇曳，一行苍鹭逆风而起，飞向远岸，令人走进林风眠的《芦塘秋鹜图》。一棵树干粗壮、枝叶密匝的老楝树上，幾只秋蝉又开始了快乐的吟唱，长曲更短曲。聆听蝉唱，自己的心灵也跟着澄净，有一种“何处惹尘埃”的了悟。

静听雨中山果落，闲赏灯下草虫鸣。雨点敲击着我渐行渐远的田园情结，撩拨着我蓬勃疯长的乡愁。秋雨会荡涤心中的尘滓，赋予人一种宁静之美和成熟之美。在万马奔腾的时光里，在故乡秋雨的滋润中，我如一株临风摇曳的芦苇，一朵清芬四溢的栀子花，守着一方风月，内心简约，自在妖娆。

（编辑   高倩/图  沐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