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70年的电影梦

2019-10-23 03:46李阳波
党史纵览 2019年11期
关键词:大礼堂

李阳波

我是乡里人,20世纪五六十年代在乡下读小学,念初中。那时乡下的文化生活,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精神会餐”,主要靠大戏和电影。社戏极少,只有过年时才有(因为要等到寒冬腊月农闲了,社里才能组织乡土中的戏剧积极分子排练),平常就只能指望看电影解解渴了。

农民要看场电影实在不易。那时乡下没有通电,要放电影,就要派人提前到很远的镇里去抬发电机,我们叫抬“电鼓子”。抬“电鼓子”的消息往往不胫而走,传得飞快,十里八乡,不要半个时辰就会传遍。只要听说哪个湾里(实际是生产合作社)抬“电鼓子”去了,我们就如同过节般欢呼雀跃……

我们那个庄子虽是个袖珍小村,但地处社中心,因而社里每有电影都必在我们村里放。虽说占有地利,也不能掉以轻心,去晚了照样没有好位置。所以,家里的板凳椅子必是早早搬了去的。即使这样,仍不能高枕无忧,还得在场子里盯着,防止被人挪动。这样,晚饭就没法在家里吃了,得让家里人送。有时一边看场子,一边看放映员竖杆子、扯幕布、调机器、倒片子……玩得兴起,哪还顾得上吃晚饭哟,不吃都饱了!

放映这一天,往往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场地里就聚满了人,都是些从远近赶来的父老乡亲。男人们低头抽烟闲聊,老娘儿们则高声大嗓说话,有的还将田头地角的“裤裆文学”,带到场上来打情骂俏。姑娘小伙儿们相互偷窥,孩子们蹿来蹿去,嬉戏打闹,小贩们吆喝叫卖……那个热闹,那份乡情,那种快意,岂是一般二般的节日比得了的!我隐约记得当时看过《天仙配》《秦香莲》《柳堡的故事》《南征北战》等,虽说都是露天场子黑白片,但没有哪一场不是看得津津有味的。

至于赶场到别的庄里看电影,那就更是兴奋忐忑,心痒难抓了。生怕伙伴们先走了,生怕赶不到电影开头,生怕深夜回来走掉伴,路上碰到狐仙鬼怪……

每每想到那段時光,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上世纪60年代初,我开始念初中。学校在离家十几里的集镇上,我翻山越岭去那里住读。该镇是全省有名公社的“首府”所在地,建有大礼堂。公社的电影都在大礼堂里放,不仅晚上放,白天也可以放。因而初中阶段我基本告别了看露天电影的历史。可是,尴尬也随之而来。

大礼堂里放的电影,都是要票的。虽说票价不高,也就角把钱一张,可对我这样“一罐腌菜吃六天,吃到最后长白霉”的穷学生来说,哪里消费得起?我们一群光景差不多的同学,只好借着夜色掩护,做贼般地悄悄爬到大礼堂的窗台上,透过那尚未完全遮严的缝隙,用“独眼龙”如饥似渴地偷看。这种偷看是有风险的。如果被大礼堂的管理人员发现,又没有及时逃掉,就少不得要挨一顿棍棒。女管理员还好说点,她们天生心善,老远就咋咋呼呼,闹出动静,那意思就是通风报信,以便你闻风而逃。对那些没有及时逃脱,或者不肯撒手而去的,一般也只是用棍棒驱赶,很少有下手毒打的。男管理员就没那么心慈手软了,他才不管你是不是糠菜喂大的可怜孩子呢,抡起棒子先打了再说。我天生瘦弱,知道自己扛不住那棒子,所以就格外警惕。棒子虽没挨过,但喝斥、抢白却没有少听。有时运气好点,碰上女管理员守门,电影放到一半,她们就高抬贵手,放我们溜进去,挤在人缝里看那下半场……

我在那个镇上念了3年初中,就这么老鼠偷油般地看了《刘三姐》《五朵金花》《平原游击队》《铁道游击队》《洪湖赤卫队》《杨乃武与小白菜》《窦娥冤》《小兵张嘎》《林海雪原》《怒潮》《红日》等影片。而今说起来虽有点不堪回首,可那些影片对我们这代人的影响却非同小可。就我个人而言,人生观、价值观,乃至最基本的为人处事,都是在那个时候形成的。

1965年秋天,也就是“文化大革命”前夕,我到省城某大学附中上高中,户口“农转非”,每月10元5角的生活费,完全由助学金解决。当时那个伙食,与我初中相比,有天壤之别。文化生活更不用说,沾大学的光,每周都有电影看。大学建有露天电影场,电影票4分钱一张,可以一次买很多张备用,而票钱已经根本不成问题了。我每月至少有4个星期天在家里吃饭,这样就可以退4天的伙食费,得到1块4角钱的零花钱。这1块4角钱足以让我一下子“阔”了起来,它可以买30多张电影票,一个学期还看不完,心中别提有多爽了。

可是,好景不长,高一还没读上岸,“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除了《南征北战》等少数几部影片外,其余都被打成了“封资修”,有的甚至还被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

因此,到了70年代,除几部“样板戏”外,整个文艺界一片肃杀。要知道,这种文化园地近乎拋荒,精神食粮短缺、品种单一的局面也是很危险的。影视方面,为了填补空白安天下,除了把“样板戏”拍成电影,抓紧制作一些新闻纪录片外,就是大量引进国外一些反映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和他国“阶级斗争”的故事片。这就好比60年代初粮食紧缺,不得不搞些“瓜菜代”样。文化娱乐极度饥渴的人们,潮水般涌向影剧院……这一时期,我先后看过朝鲜、阿尔巴尼亚、南斯拉夫、埃及、波兰等国电影,如《卖花姑娘》《看不见的战线》《摘苹果的时候》《地下游击队》《广阔的地平线》《脚印》《第八个是铜像》《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多瑙河之波》《两亩地》等。

令我记忆深刻的是,朝鲜故事片《卖花姑娘》上映时十分轰动,看得许多人都泪流满面。那是我们那代人看到的第一部彩色宽银幕故事片,相信当时的情形很多人至今还记忆犹新。而南斯拉夫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电影看完了,许多人还不明白到底谁是瓦尔特,以致争论不休。

那时电影院门口总是挤满了人,一票难求,场场爆满。电影院里的气氛好极了,观众往往会随着银幕故事情节的深入,或者人物悲欢离合的遭遇,表现出不同的情绪。至于电影插曲和影片里的经典对白,更是广为传唱,风靡一时。

1976年10月,“四人帮”粉碎后,文艺界“苦秦久矣”的局面并没有随之立即结束,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文艺的春天才姍姍来迟。我记得那已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事情了,一大批遭禁的影片先后被解禁。当时,我正在母校求学,依稀记得先后在学校和附近的“红旗”(三线工厂)看过《洪湖赤卫队》《怒潮》《保卫延安》《阿诗玛》《达吉和她的父亲》《野火春风斗古城》等影片。

当时日本电影共有3部,其中数《追捕》和《望乡》影响最大。《追捕》是部充满悬念的故事片,其中既有犯罪、刑侦情节又有浪漫爱情故事,很多年轻人看过之后意犹未尽,跑到电影院看了一遍又一遍。那个饰演杜丘的高仓健,成了姑娘们崇拜的偶像,而饰演真由美的中野良子,则成了无数中国小伙的梦中情人。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所谓“粉丝”即发端于那个年代。

之后,我相继在母校和新的工作单位看过国产片《小花》《泪痕》《归心似箭》《庐山恋》《天云山传奇》《人到中年》《牧马人》《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许茂和他的女儿》《人生》《高山下的花环》《芙蓉镇》《大决战》《开国大典》等一大批深得观众口碑的优秀影片。我记得有的甚至再次出现过万人空巷观看的可喜局面。那是继五六十年代之后,我国电影界又一个真正百花吐艳、繁花似锦,满园春色关不住的花样年华。

进入新世纪,随着国力激增和中外交流深入,欧美片大举进入,中国电影步入黄金期。每年拍摄六七百部,上亿大制作屡见不鲜。中外合拍、内地港台合拍几成潮流,巩俐、陈冲进军荷里活(好莱坞),王洛勇跻身百老匯。电影制作愈来愈精美,影院愈来愈豪华,中国大片以独特的视角引领观影热潮。2006年《疯狂的石头》作为一匹票房”黑马”,开启了国产喜剧电影的一种新类型。2009年,《建国大业》刷新了国产电影的首映日、首周票房等多个记录,史无前例地汇集了170多位电影明星,而且都是零片酬出演。2017年,《战狼2》以56亿的票房额占据了中国电影票房榜的宝座,这一纪录至今没被打破……《英雄》《红海行动》《建党伟业》《建军大业》等作品“接地气”“志存高远”“功夫在诗外”“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口碑”。这样一批优秀的电影作品凸显了中国的“软实力”,正引领着中国电影业气正风清地行走在民族复兴的大道上。

2018年的春节,是我结婚50周年的日子,我和妻子正在商量进行一项什么活动来留下我们新婚记忆的时候,我从报上看到了市里几家电影院开展“看通宵电影过春节”的活动,顿时眼前一亮,立即与妻子商量:大年三十晚上去电影院看通宵电影。妻子很高兴地同意了,孩子们也赞成,还为我们准备了一大包夜宵。那天晚上,我和妻子在横店电影城一连看了4场故事影片。当我们走出电影院时,天已经亮了,我们踏着大年初一的曙光走回家时,我美滋滋地想:这真是一个浪漫而快乐的春节。

(责任编辑:胡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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