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阿拉斯加》的认知诗学分析

2019-10-23 03:44潘亦欣
北方文学 2019年29期
关键词:共鸣肌理

潘亦欣

摘要:《寻找阿拉斯加》出版于2005年,是美国作家约翰·格林的处女作。该作品一经发表就成为最受欢迎的青少年文学作品之一,并荣获美国图书馆协会迈克尔·普林兹文学奖。认知诗学注重读者与文本的互动,因而本文以此为理论框架,应用其多维研究范式中的“图形-背景”理论、“脚本和图式”理论、“概念隐喻”理论和“文本世界理论”,以贯穿全文的三大元素“阿拉斯加”、“煙”和“临终之言”为对象,探究该小说的文本肌理、读者共鸣和主题意义,由此解释该小说大受欢迎的原因。

关键词:认知诗学;《寻找阿拉斯加》;肌理;共鸣

一、作为图形与图式的“阿拉斯加”

“图形-背景”理论属于视觉领域,是一种由构成前景和背景的离散物体形成的认知空间。认知诗学借用了这一概念,认为图形与背景是文学文本分析时应关注的基本特征。斯托克威尔指出,在大多数小说中,人物相对于环境而言是图形,环境只是背景。从文体上看,他们很可能是叙述的焦点,与某些表示有意的行为的动词相联系。斯托克威尔从注意力入手,通过“视域”的认知空间,解释了构成共鸣空间的图形,即“吸引子”。在阅读时,读者的注意力就像是变焦镜头一般,聚焦点随着“吸引子”不断转移。这种抓住读者注意力的元素就叫作“吸引子”,它不仅是信息的来源,也是文学作品产生共鸣的情感来源。因此,本章通过分析与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阿拉斯加相关的词语,发现它们符合“吸引子”的特征:主体性、活跃度和明亮度。

首先,伴随阿拉斯加出现的几乎都是主动语态,而非被动语态。比如,当阿拉斯加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小说的叙述者迈尔斯听见她洪亮的声音以及看到她堆在墙边的书籍数量而目瞪口呆(was stunned),接下来阿拉斯加伸出一只手走向我(walked over to me),把手往下移动(made a quick move downward),拉下我的短裤(pulled down my shorts)。句子往往简短,情感强烈。其次,作者经常用活跃度强烈、动态感十足的动词描述阿拉斯加:“她沉默片刻,接着抓住我的手,低声说:‘跑、跑、跑、跑、跑!接着,她拉着我往前奔跑(Then she grabbed my hand, whispered,“Run, Run, Run, Run, Run,”and took off, pulling me behind her)”。[1]读者视觉的焦点随着阿拉斯加这一“图形”的一举一动而变化,相比之下善于倾听的叙述者则彻底成为了背景。第三个特征是词语的“明亮度”,比如迈尔斯在描述黑暗中的阿拉斯加时用到了浅红色、碧绿色、荧光蓝等,使其从黑暗背景中跃然成为一个明亮的图形。在认知诗学或具体来说是认知语言学的视角下,语法和感受不分家,[2]“吸引子”特征不仅将阿拉斯加从背景推向视觉中心,而且彰显了阿拉斯加的性格。

斯托克威尔在《认知诗学入门》中介绍了“脚本与图式”理论。脚本即人们从记忆中提取的,用来理解本文的情景化知识结构。它并非天生所得,而是根据经验不断积累起来的。[3]图式则是贮存在人的大脑里的知识结构,它通常既可以是静态的也可以是动态的,并且主要通过增长、协调和重构三种方法来建构。[4]读者以阿拉斯加作为明亮、动态的“图形”为脚本,逐渐构造出一个大胆、喜爱恶作剧的、飓风似的阿拉斯加形象图式。然而情节的发展时刻在破坏读者构建的阿拉斯加图式。首先她一直是个相对神秘的人物,虽然她的轮廓有了完整的描绘,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却始终有一块空白。阿拉斯加喜怒无常,很少与同伴交流她的经历。此外,她的话语多与死亡有关,显得十分消极,例如“你们都是为了享受才抽烟,我却是为了寻死”,[5]因此,读者的知识结构受到挑战,解决方法之一就是“图式更新”(schema refreshment)。[4]该模式填补了脚本不可理解的空白,从而创造了文本的肌理,读者通过自己的理解与补充逐渐接近阿拉斯加真实的情感从而产生共鸣,文本的可读性与吸引力随之增强,主题也循序渐进地展现了出来。

伴随阿拉斯加出现的场景充满了神秘和绝望。她一直在思考玻利瓦尔的临终之言:我怎么才能走出这座迷宫!但作者借迈尔斯对阿拉斯加死亡的思辨给读者带来了生命的希望。作者以“之前”和“之后”划分章节的叙事结构象征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重大事对人与时间、人与世界之间关系的重新塑造,小说中该划分的节点是阿拉斯加的死亡,这是发生在迈尔斯生命中的重大但又无解的谜。作者实际上借此向读者提问:我们是否能够在没有答案的情况下找到生活的意义?当迈尔斯不再执着于这些问题的答案,不再对阿拉斯加刨根问底,他获得了顿悟:阿拉斯加本身就是个无需回答的谜。与谜共存,学会原谅,使得迈尔斯重新踏上了寻找伟大可能性(Great Perhaps)的道路。

二、“烟”的概念隐喻

20世纪80年代,随着莱考夫和约翰逊两人合著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的出版,隐喻出现了认知转向:隐喻不仅是一种修辞方法,而且是一种思维方式,是人类借助具体概念理解抽象概念的一种认知机制。[6]针对概念隐喻单向映射的缺陷,弗科尼亚于1997年发表了《思维与语言中的映射》一书,较为系统地提出了概念整合理论,即目标域也在向源域映射,同时从两个域提取的元素互相映射后又构成新的空间。

在《寻找阿拉斯加》中,“烟”不仅贯穿始终,而且总是和阿拉斯加紧密相连。首先,烟在该小说的青少年小团体中是一种交流手段,是青少年主角们反叛的标志性行为。他们往往借由吸烟进行交流和交友,在共同顶着被抓住批评的风险之下,吸烟由禁忌变成了建立友谊的途径。其次,无论是香烟还是蜡烛都是能发出光的物体,有着照亮、使人看得更清楚的可能性。对阿拉斯加来说,吸烟意味着希望的消失。她吸烟成瘾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母亲死去之前经常抽烟,而阿拉斯加又认为母亲的死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她没有及时报警而造成的。因此以“烟”为源域(包括火与烟),以下两个目标域可以映射到“烟”上:“交流”和“希望”。因为与烟这有关的动词有“点燃”和“熄灭”,“点燃”烟意味着开启对话、燃起希望;“熄灭”烟意味着结束对话、扑灭希望。由于“烟”的隐喻具有积极和消极两重含义,是希望与绝望的综合体,从而可以得出两个概念隐喻:希望是火(HOPE IS FIRE)和消失是烟(DISAPPEARNCE IS SMOKE)。概念整合理论是心理空间的整合,因此可以继续从目的域“希望”和“消失”进行分析。从“希望”来看,亲眼见到母亲的死亡给阿拉斯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之后无论是在家庭、学校还是社会中,她的创伤始终存在着被治愈的希望。但是从阿拉斯加选择自杀的结果来看,这一希望是落空的;从“消失”来看,本该在青少年成长过程中起引导作用的人物都像烟一般消失了:对于阿拉斯加来说消失的是父母的陪伴、是治愈创伤的人。并且最后,她没有了勇气与毅力,连找出答案的目标也消失了。如此一来,将目的域和源域两个输入空间的内容加以整合可得出“未被点燃的希望”和“消失的烟”,最终得出“烟”在小说中的主题意义:创伤治疗中修复者的缺失,以及当下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的“引路人”即父母和老师的缺失。

认知诗学的隐喻研究不应停留在隐喻造成的艺术效果(即此处的诗学效果)上,那只是传统的问题研究和修辞研究。[7]“希望是火”和“消失是烟”都不是认知语言学中从日常经验中总结出的“死隐喻”,该结果也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小说的主题。阿拉斯加将人生看成是要逃离的迷宫表明了她内心的极度痛苦,对毁灭的追逐可以说是一种“毁灭性的冲动”。[8]生活中的不公平使青少年有“一方面是理直气壮地追求正当生活的良好愿望,另一方面是被无端出卖的感觉”。用这种毁灭性的方式处理痛苦,是因为青少年“是指一种缺乏明确行为准则的社会存在”。[9]阿拉斯加和迈尔斯、奇普等人形成的小团体中缺少了“积极和热心的人物担任领导者”。[10]如今长辈们或许给予了孩子足够的物质需求,却没有给孩子们应得的感情支持、精神滋养和道德教育。小说以寄宿学校为背景,家长的缺失暗含家长在青少年成长过程中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因此,对吸烟这种毁灭性冲动的兴趣促使格林选择以“烟”为贯穿全文的意象,甚至作为封面,以此隐喻青少年成长道路上修复者的缺失,揭示了当下青少年成长的困境,警示成年人应该成为年轻人心灵的修复者,灵魂的摆渡者,精神的支持者。

三、“临终之言”的世界

文本世界理论诞生于20世纪80年代,是一门跨学科理论。其理论资源丰富,并且关注文本本身的驱动因素,强调读者或参与者头脑中的心智表征。[11]如今文本世界理论流派众多,本章节应用的是韦特和盖文斯的主要理论。韦特认为文学作品中的一段话语可分为三个相互关联的世界:话语世界、文本世界和亚世界。韦特把亚文本世界又分为三类:指示性亚世界、态度性亚世界和认知性亚世界。[12]盖文斯对韦特的文本世界理论进行了延伸与发展。文本世界由话语中不同的元素构成,包括文本建构元素和功能推进命题。触发世界转换需要诸如闪回、假设、表示希望的表达、隐喻、直接引语等手段。

本章以《寻找阿拉斯加》结尾部分为对象,因为该段落是叙述者总结自己在寻找阿拉斯加的过程中得到的启发。作者也借叙述者之口阐述了自己对于记忆、遗忘和原谅的看法。首先从文本构建元素来看:该语篇在一般过去时、一般现在时和一般将来时之间来回转换,读者在信念亚世界、愿望亚世界、假设亚世界和认知性亚世界中转换。从功能推进命题来看,应用一般过去时的文本多为叙事、描写和人物类型文本,起到情节推进、场景推进和人物推进的作用,引发的多为认知性亚世界;而使用一般现在时和一般将来时的文本多为人物和议论文本类型,起到人物推进和议论推进的作用,引发的多为信念亚世界、愿望亚世界和假设亚世界。可以这么说,过去的世界是“临终之言”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阿拉斯加是叙述者构想出的一个形象。按照盖文斯的说法,这样的认知性亚世界是一个角色可及性文本世界,即由文本世界的人物角色建立的文本世界并为其真实性负责,但文本世界的参与者不能判断其真值。[11]在该认知性亚世界中,读者根据文本读者可以感受到阿拉斯加本人的形象事实上与叙述者心目中的形象并不相符,在阅读中实施的是一种观察,因此易于产生斯托克威尔所谓的同情。而后一个世界这是读者可及性文本世界。人物和情节的推进不仅使阿拉斯加的人物形象更加饱满,也让读者参与了构建。读者从文本中推断出的想法和叙述者的想法达到了一致,这种参与产生了共情,两个世界之间的转换使读者产生了共鸣。

在引发以上两个认知性亚世界之后,便是由I believe, if从句和need等情态动词引发的信念亚世界、愿望亚世界和假设亚世界。并且通过否定情态动词以及否定形容词引发的假设世界唤起了一个充满可能性的新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叙述者相信阿拉斯加不会消亡,无法被摧毁,他相信会有某个地方存在,并且希望这个地方是美丽的。事实上,作者否定了小说中叙述者所说的临终之言的意义:诉说一个人的一生。自传是一个人对记忆的回忆,以临终之言代替自传,是对记忆的消抹。而伴随着临终之言而来的死亡,即是遗忘的开始。因此,“临终之言”象征了人对待记忆和遗忘的态度,而记忆和遗忘只有在原谅的高度才能和谐共存。值得注意的是,最后一段中信念世界、愿望世界、假设世界和认知性世界的相互转换其实都是在引导读者去理解一个由“原谅”构建的新世界,即通过原谅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做到积极的遗忘,从而走出痛苦的迷宫,与生活和解。

四、总结

认知诗学作为一门跨学科的研究方式,在应用于文学作品分析时,不仅仅是一种理论,更是一种对文学的思考方式。经过长期的发展,认知诗学不断地从其他认知领域汲取灵感与研究方法,发展出各种研究范式和流派,并且仍然在蓬勃发展。该论文应用了认知诗学中的四大主要研究范畴:“图形-背景”理论、“脚本和图式”理论、“概念隐喻”理论和“文本世界理论”,以贯穿《寻找阿拉斯加》的三大元素“阿拉斯加”、“烟”和“临终之言”为对象,发现该小说之所以大受欢迎,正是因为该小说不仅有丰富的文本肌理,能够引发读者强烈的共鸣,并且在主题上与现实社会紧密结合,从而引发读者思考。

参考文献:

[1]Green, John.Looking for Alaska[M].New York: Penguin Young Readers Group(USA),2005.

[2]Stockwell, Peter.Texture: A Cognitive Aesthetics of Reading[M].Edinburgh: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9.

[3]杨绍梁.文学研究的认知转向—斯托克威尔《认知诗学入门》简介[J].外国文学动态研究,2015(4):104-106.

[4]Stockwell, Peter.Cognitive Poetics: An Introduction[M].London&New York: Routledge,2002.

[5]黄涓芳.寻找阿拉斯加[M].南宁:接力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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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熊沐清.语言学与文学研究的新接面——两本认知诗学著作述评[J].外语教学与研究(外国语文双月刊),2008(4):299-305.

[8]Barkdoll, Jayme&Lisa Scherff.“Literature Is Not a Cold, Dead Place”:An Interview with John Green[J].The English Journal.Vol.97,2008(3):67-71.

[9]芮渝萍.美國成长小说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10]赫尔曼.创伤与复原[M].施宏达,陈文琪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

[11]吴显友.国外主要文本世界理论综述[J].认知诗学(第四辑),2017(4):2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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