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逸:文人的情怀与无奈

2019-10-23 03:44王雯
北方文学 2019年29期

王雯

摘要:文学的主体除了作品之外,作者也是重要元素之一。中国古典文学的作者都为知识储备很高的知识分子,由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承接,他们不仅在文学上有很高的造诣,对于自己的人生主题也有很高的见解,“隐逸”便是其中之一。“隐逸”是中国古代文人对于自己政治抱负的一种态度,后来演变成一种人生情怀,甚至是一种人生高度。这些都体现在隐逸文学中,“隐逸”的内涵,被赋予了新的“作用”,对于“隐逸”的概念和人群都应该进行重新定位,而隐逸的真与假也需要重新思考。

关键词:隐逸概念;大隐未名;功成身退;终南捷径;主动与被动

一、有德有能方为隐——论隐逸人群的无名

在汉武帝时期,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家就在中国古代文化中树立了不可撼动的地位,读书人以出仕作为自己终身目标,是自己的终身政治抱负。“学而优则仕”成为了读书的既定步骤。中国古代将人分为“士农工商”四类,“士”排在第一位,不仅因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社会认知,更因为“士”是进入“上流社会”即所谓的“官”这一阶层。所以隐逸应该是儒家文化下衍生出的另一种依附却又对立的文化现象,这样说来,隐逸的概念就应该精致而狭窄一些了。

隐逸的人群一定是要有德行或者有才华的,其中一部分是隐逸之人德才兼备却没有主动实现自己的抱负,更加没有留名青史的,只在一些文人笔记和野史中有所流传外,很少在能探知其人物事迹了。可以说这是真正的“隐士”。也是最没有说服力的“隐士”,因为他们的名字并没有为后世所熟知,也未被官方所认可。例如清代魏禧的《魏叔子文集》中曾为一人做传《文学徐君家传》中提到的徐谦尊,文中描述他:

君天资英敏,读书观大略,慕古侠烈之士,……君以身保障一方、每闻盗则挺身出,纠里中壮士为守御。贼大恨,卒杀公。乡里人皆欷歔流涕曰:“斯人死,我辈无所侍矣”。(1)

这是近古一类的隐士,往往人们感叹赞美却并不效仿,这样的“隐”往往在于其个人,这样的“隐”也没有大的名声,对于读书人而言也是普通之“隐”。

二、主动隐逸的真与假——读书人最羡慕的情怀

(一)功成身退为真隐,真隐士的不成功

提到中国最成功的隐士,则不得不提一个人——范蠡,他辅佐越王勾践灭了吴王夫差之后,带着西施泛舟五湖,成为后世人读书人的楷模,当然令后代读书人羡慕的还有范蠡后来做了陶朱公,富甲天下,这也是他成功的一部分。不少后世的读书人都用诗歌或者文章来表明自己羡慕陶朱公的心意。

在古代官场还有一个比较有趣的现象,大多位极人臣的官员想要归隐而不得的心态,他们只是羡慕归隐,而并没有这样的行动,呈现出“我官做的够大了,想回老家种地了”这样的叫声,却从不回家种地的有趣现象。大文豪苏轼还曾写文章赞美过这样的事情:在苏轼的散文《醉白堂记》中论述了北宋政治家韩琦想要归隐而不得的过程,最后不得已,建了一个房子叫“醉白堂”,文中论述到:

故魏国忠献韩公,作堂于私第之池上,名之曰“醉白”。取乐天《池上》之诗,……以为公既已无愧于伊、周矣,而犹有羡于乐天,何哉?

轼闻而笑曰:公岂独有羡于乐天而已乎?……公既不以其所有自多,亦不以其所无自少,将推其同者而自托焉。(2)

文章论述了韩琦的文治武功,说他羡慕白居易可以寄情山水,赞美韩琦的人格和能力。苏轼这样人格完美,兼容儒释道三家文化的旷达之人,尚且羡慕韩琦这样的人生,可见出仕的成功是中国文人的最为羡慕的人生格局和抱负了。这实现了文人“达则兼济天下”的人生理想,但是文人的情怀也包含者人生的自我完善,他们不仅能“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也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情趣。当然也可能是这些位极人臣的人为了身家性命而无法放权。

(二)终南捷径,大隐隐于朝的做官方式

隐逸本身并未有什么大的功利目的,不过是不同的人的人生观不同罢了,但是人心往往难辨,隐逸便被有心的人利用,找到了方便之門。“终南捷径”这个词就是对隐逸的最大质疑,“终南捷径”这个词本身就脱产于唐代的用人制度。唐代选拔官吏,除门荫、科举等方法外,还有一种“容易”的途径就是征召,换句话说,也就是大家发现了品德很高尚、才学也出众而未入仕的人,便可向朝廷推荐,然后由皇帝召其入京做官。这种情况下,有为官之瘾的人,他们便先隐居起来,这时的隐不是真心的“归隐山林”,也就是说千万不能隐居到深山老林之中。让别人彻底找不到的地方,却是达官显贵们常到的地方。这就诞生了长安城南著名的风景区——终南山。它不仅景色秀丽凸显人品,更是权贵的赏玩之地。

如果按照这种理论去推理,那么这一领域中的人物都应该被怀疑。“终南捷径”的主人公是卢藏用,他的生活时代是约公元664--713年。而唐朝的隐居第一人王维的生活时代是约公元701--761,就是说王维生活的时代是完全知道卢藏用的“终南捷径”的,然而王维却在自己生命的低谷去终南山隐居,并且在此写下了大量有名的诗篇,甚至还写了《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王维在青年时期是很有政治抱负的,也希望自己学而优则仕,能为国为民做些事业,不想却在天宝十四年爆发了安史之乱。在乱军中被俘虏后不得已做了伪官。这不仅是文人一生的污点。在战乱后也成为他的政治劫数。王维的情况在当时应当斩首。但他用自己的作品和弟弟的加持,幸免于难,仅受贬官处分。让人感叹的是他在此之后却平步青云了。反而升至尚书右丞之职。

王维后半生在终南山上隐居,人们反而更加认为他的人品高洁,他可能是真心喜欢终南山的风景,否则真心隐居的话,以当时大唐的国土,深山野林都可以去隐居,何必在有“终南捷径”这样不好名声的终南山呢?

以上两种情况是主动隐逸的两种,这两种“隐”在文人的主观世界里都不是纯粹的“隐”。这样的“隐”或者被标注了人格高洁的标签,或者便被利用,或者做为出仕的一个途径。从隐逸的目的看,这两种“隐”并不是纯粹的从心灵上的隐逸。

三、被动隐逸的情与境----隐逸背后的無奈和无能

(一)君王之心、非隐不可

中国封建社会也是君主集权的一个过程,一个君主权力的保障过程。君臣之义往往能共患难而无法同富贵。

这其中的一位和范蠡的情况略有相似,他就是张良。自从刘邦问鼎天下,他就开始了阶段性的隐退,他遵循“时进时退”和“若有若无”的原则,逐渐将自己的角色从“帝师”退居到“帝宾”。之后更是在他老师黄石公居住地附近的黄袍山隐居下来并修建了“良山道观”,在道观不远处还创办了“伐桂书院”,设帐教书。

以张良的智慧完全可以看出刘邦是一个怎样的君王,无疑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后来跟随刘邦一起打天下的文臣武将们都被刘邦和吕后杀害了,而张良正因为他循序渐进的“隐逸”而免于被迫害的命运,这也深深的影响着后世的文人。北宋时期诗人黄庭坚七岁随父游黄袍山,黄庭坚造访张良退隐黄袍山的“良山道观”和“伐桂书院”时,有赋诗一首:

牧童骑牛过前村,短笛横吹隔陇闻。

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张良可以说是最早领略到范蠡“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真理的。这样的人才是真实真正的隐士,对于那些从未接近过核心权利的人物,是没有资格说隐逸的,因为他们享受过权利和智慧所带来的很少有人能抵制住的诱惑,尽管他们是为了身家性命而不得不放弃高官厚禄,但是中国历史上有多少因为不舍得功名利禄而被君王猜忌而死于帝王权术的功臣呢?真正能放弃一切而隐逸的人才是真的隐士。因为刘邦是汉朝开国君主,后世流传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思想,张良并没有为大汉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文人的诗文创作上,尤其是对隐逸文学的创作,对张良没有过多的赞美。

(二)无治无为,无力出仕

许多隐士都是做过官的,而且不是手握大权,就是才能卓著。同时在我国的隐士群中,也有一类隐士,他们终生不做官,或者只做过很小的官员。但是他们也被中国古代文人所赞美或者也是自己无能为力且无奈的一种理由,中国古代的文人没做过官的也就寥寥几人。

首先要提到的就是孟浩然,他曾在开元十六年初春的时候,在长安作了《长安平春》,抒发渴望及第的心情。还有传说:张说曾私邀入内署,适逢玄宗至,浩然惊避床下。张说不敢隐瞒,据实奏闻,玄宗命出见。浩然自诵其诗,至“不才明主弃”之句,玄宗不悦,说:“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

现在人们无法确认孟浩然是否具有做官的才能,但是可以见到孟浩然的初衷是希望出仕的,不管是当时的政治环境,还是孟浩然对于官场文化的不够理解,至少在为官一途上,孟浩然是无力的。在这里需要说,并不是有文采就能有治国之才,每个文人都有治国的愿望,但是不都具备这种才能,因此心理便会产生落差,寄情山水便成了最好的选择,于自己的才华和修养,乃至人品名声都有所助益,这也是对于自己能力缺陷的一种掩饰。

另外是大环境的阻碍,文人们无力改变政局,纵观中国古代历史和古代文学史,中国较大的隐士都出现于分裂时期,他们都有自己的政治抱负,但由于环境的不允许,政治的混乱、理想的破灭,而去隐居,为后世文人的隐逸创作提供了大量的素材和模板,但是他们的隐逸也是被动的,分裂时期,政局动荡,许多人的隐逸甚至是为求避祸,也不想在乱世中为自己无望的理想挣扎,这样的“隐”是无奈的“隐”,也是被迫的“隐”。

四、假作真时真亦假的隐----亦官亦隐

当儒家设立的人生理想无法真正的实现时,没有选择逃避山林,亦不抱怨人生命运,而是远离无法同流合污的官场和政局,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的完成自己的责任,这样的隐,是看似并没有去过隐逸生活,但是却还算完美的处理了隐逸与官场的矛盾。这个代表就是前文中提到的韩琦羡慕的白乐天,白居易。白居易有一首诗,则明白的表现了这种境况:

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

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

……

唯此中隐士,致身吉且安。

穷通与丰约,正在四者间。(3)

在这其中有一个概念问题了,隐士是不是一定非要在乡野种田。这样就可以判定白居易是否属于隐逸,对比的就是陶渊明,陶渊明在诗歌中写道自己种田时的情形:“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诗中可见陶渊明早出晚归却收获并不好,按照他的描述进行推论,那么在魏晋时期的乱世,陶渊明一家根本无法果腹生存。再如他在《归去来兮辞·并序》中,开头说到“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而当他辞官回家的时候却“童仆欢迎,稚子候门,……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出仕前,无法生存养家;归隐时,有童仆,还有酒,而陶渊明在做官期间似乎并未有何政绩,纵然大环境不同,也可以看出,隐士想要仙风道骨,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否则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又如何见“高尚的品德”,对于古代读书人而言,经济的来源十分重要,多半来自于为官的俸禄,那么与其在官场中得取俸禄,反而是白居易的这首《中隐》道出了贫贱读书人与金钱和地位的尴尬关系,白居易为官虽无大的政绩,但毕竟想要为百姓发声,尽自己之力,作为官能做的事情,同时也保留了自己隐逸的境界。

五、结语

在传统观念中,隐逸应该是像庄子一样的,符合以下条件的: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蔑视权贵,追求自适自快;体道自然,逍遥无待。但是“隐逸”本身对于文人来说是一种赞美,所以“隐逸”就被赋予了“功利”的成分,有人“隐而不成”,有人“隐的无奈”,有人“隐的官场”,有人“隐的快乐”,有人“隐的功名”,如何评判中国古代读书人隐逸的资格,那么他们对于“隐逸”的目的和动机就是评判他们是否真的“隐”的重要标准,为何要隐逸,如何隐逸,都是需要考量的重要标准。

注释:

胡守仁校《魏叔子文集》.中华书局2003版

孔凡礼校《苏轼文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

顾学领校点《白居易集》,中华书局1979年版

参考文献:

[1]苏轼文集[M].中华书局,1986.

[2]白居易集[M],中华书局,1979.

[3]魏叔子文集[M].中华书局,2003.

[4]赵玲玲.文体学视野下的隐逸文学考论[J].安徽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16):40-44.

[5]郝美娟.形隐·中隐·心隐——以陶渊明、白居易、苏轼为例谈中国隐逸文化的变迁[M].中国苏轼研究,177-185.

[6]艾珺.学者当“负雅志”而为“真隐士”——管窥中国隐逸文化史小札[J].文化学刊,2018(6):236-2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