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先军
母亲年轻时是我们老家公认的女汉子,洗衣做饭,养猪带娃,样样能干。去年下半年,母亲踝关节骨折,今年春节期间她还坚持一瘸一拐地招呼我们这群回老家的孩子们。前不久,她在电话中说自己身体已大不如从前,时常觉得力不从心了。听到这里,我才意识到,我与母亲又快半年没有相见了。
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似的。
读初中、高中的那些年,每年春节后返校,母亲总要提前一天在家折腾很久,为我准备一盒土鸡蛋送给班主任。记不得多少个清晨,在漆黑不平的乡间小路上,母亲总是叮嘱我:“到校后,把纸盒子拆开,检查下,不要把挤破的鸡蛋送出去了。”那时城里的同学们看望老师,大都在商店买水果和副食,有的还送些礼品卡。所以我总觉得“土鸡蛋”太土了,不愿意带,到了学校又怎会去检查盒子里的鸡蛋?
唉!有没有破鸡蛋,我至今也不知道。
每次我都是鼓足勇气,趁着天黑把“土鸡蛋”偷偷给老师送去。印象中,老师总会推辞一番。老师家白白的日光灯直射在我手中装着“土鸡蛋”的鞋盒子上,我往往都不知所措,天知道我每次都是怎么离开的。
读中学时,由于家里没有电话,母亲很难联系在城里读书的我。寒暑假回家后,她总是要询问上次的鸡蛋送给老师没有,得知送到后,便一脸满足,然后高兴地准备下一盒鸡蛋。间或问我鸡蛋破没有,我总是随意应付一句,没有。如今想起,我那时,实在太不懂事了,居然骗她。
到武汉读大学后,家里有了电话,我到校后,她总是第一时间打来电话。至今,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估摸的时间,那么准。母亲在电话中总要提醒:“把盒里的鸡蛋检查一下,不要把破鸡蛋送给老师。”记得第一次打开纸盒时,我看到,一个个被旧报纸包裹着的鸡蛋整整齐齐摆放着,很是惊讶。心里想,送個鸡蛋有必要这么认真费力吗?偶尔我会发现几个被挤破的鸡蛋,她听说后总会叹息。她不明白,为什么之前上中学送的鸡蛋不破,如今上大学总会破几个呢?
印象中,后来母亲就没有再用报纸包过鸡蛋了。
有一次,我打开被透明胶封闭的盒子时,发现里面是一层谷壳,下一层是鸡蛋,感叹母亲的用心。清理鸡蛋时,有时也会发现有一两个破损。我在电话中随意抱怨一句,鸡蛋混在谷壳里很不好处理,黏黏糊糊的。她在电话那头,只是叹气一声。
后来,我走上了工作岗位,母亲依旧忙着为我准备鸡蛋。
记得有一次,到武汉后,我提着纸盒子,感觉有点不对劲,很重。到家后,打开纸盒,我惊讶地发现,盒里是一层大米,一层鸡蛋。没一会儿,她来电话说:“大米是今年刚收的,你们吃点家里土鸡蛋,也尝尝自家种的新米。”瞬间,我的眼泪就出来了。我眼前都是小时候我看父母在家插秧、做饭、洗衣,还有背着农药喷雾器、戴着口罩、在比她人还高的棉花地里劳作的样子。平复心情后,我劝她:“一两斤米,又吃不了多久,没必要这么麻烦,提着很重,下次就算了。”
最近一次回家是春节。临走时,母亲又让父亲抱着一大盒鸡蛋放在我汽车的后备箱。到家后,我按照惯例,打开纸盒时,我一脸的迷惑:盒里整整齐齐铺着一层母亲的旧衣服,下面是一层干干净净鸡蛋,端端正正摆放着,就这样一层鸡蛋一层旧衣服呈现在我的眼前。我不由得哽咽住了,送个鸡蛋,母亲要费多少心呀}没一会儿,母亲的电话又来了。电话里我问母亲:“你怎么用旧衣服呀,”母亲说:“报纸包,容易破;谷壳清理起来又很麻烦;大米你又嫌重——没有办法,我才想到这些不用的旧衣服。鸡蛋带回家,你就把旧衣服拿出来做个抹布。如果嫌不好看,就擦擦地板吧……脏了,就扔掉,不用洗了。这些旧衣服,本来也没什么用了。”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匆匆挂掉电话,我怕她听到我的哭声。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说起旧衣服时的语气,就像是说起自己似的。
母亲没有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为了孩子,她把自己认为唯一值钱的土鸡蛋一个又一个的攒起来,每一次都精心打包。她送的不是土鸡蛋,而是自己全部的爱和生命啊!
想到这里,想到母亲这些年送的土鸡蛋,我的眼睛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