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少数民族文学的深层内涵,应该是民族意识和民族文化所凝结的民族审美心理外显,其区别于汉民族文学的核心文化价值建构,在于道德意志与社会价值观的彰显,民族风物习俗的展现以及独特的民族审美心理。
【关键词】少数民族文学;文化价值;文学审美
【中图分类号】J613.3 【文献标识码】A
一、少数民族文学的内涵界定
少数民族文学的存在是个不争的事实,然而,少数民族文学的划分却一直存在着争议。何其芳等人把作家的民族身份作为辨识的标准。“判断作品所属民族一般只能以作者的民族成分为依据。”有研究者认为还应把创作题材纳入评判的标准,“所谓民族文学,我们的理解是:第一,作者是这个民族的;第二,作品具有这个民族的民族特点,或反映的是这个民族的生活。”还有学者提出,民族语言写作应该是少数民族文学的必要依据,“作家是少数民族,作品所反映的内容是少数民族的生活,作品的语言是民族语言。”上述观点,是以作者、读者、文本、世界作为文学构成要素的框架确定少数民族文学的内涵界定,故而,少数民族的身份、作品所选取的素材和所使用的文字语言成为衡量少数民族文学身份的重要条件。
但是,就我们的民族文学创作实践来看,这个界定标准又与客观实际相悖。首先,从作品所使用的文字来看,据统计,中国的少数民族大都有自己的的语言,但是,一多半的民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少数民族作家的文学创作,大多使用汉字。如果把民族语言作为划分的标准,就会把大批少数民族作家和作品排除在外,这与少数民族文学的创作实践不符。其次,就创作题材来看,情况也极其复杂。对此,玛拉沁夫曾说:“这一个民族的作家,选取另一个民族的生活为创作题材;这个国家的作家,写另一个国家的生活,则是文学创作上的正常现象,但是文学的族属不会因为题材的变化而随之变化……”在中华民族这个民族共同体中,自古以来,各个民族之间的社会习俗、文化心理、生活方式就不断相互融合,相互影响。我们不能把汉族人创作的以少数民族为题材的作品称之为“少数民族文学”;相反,也不能把少数民族作家创作的以汉族为题材的作品称之为“汉民族文学”。排除以上标准,以作者的民族身份作为少数民族文学的基本划分标准,似乎是可以被普遍接受的观点。但是,少数民族文学之所以是少数民族文学,其作者的民族身份还不足以完全界定文学的民族内涵。少数民族文学的深层内涵,应该是民族意识和民族特色,是其民族文化和审美心理的熔铸,这是少数民族文学区别于汉族或其他民族文学的重要指征。
真正的少数民族文学,既扎根于自己民族的社会生活之中,又超越民族自我封闭观念的束缚,真正展示其民族深厚的历史积淀所映照下的文化精髓,在人性的考问中彰显独特的民族文化审视。只有在具体的创作中蕴含着浓郁的少数民族独特的文化韵味,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少数民族文学。
二、道德意志与社会价值观的彰显
每个民族独特的心理特征、民族气质和人生理想表达,这也是少数民族文学的核心特征。在少数民族的文学创作中,几乎都有对自身文化价值的肯定和宣扬,这一点在传统少数民族文学中体现得特别明显。
传统少數民族文学形式丰富多彩、源远流长,各民族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民族史诗、叙事长诗等,构成少数民族文学的宝库。藏族的《格萨尔》、蒙古族的《江格尔》、壮族的《布罗陀》、苗族的《亚鲁王》、瑶族的《密洛陀》等古老的民族史诗和叙事长诗中,都体现着各民族内在的精神气质,朴实、率真地折射了本民族精神中本真的生存意志,以及作为民族主体,在社会责任和道德伦理的价值创造与担当。
藏民族史诗《格萨尔》是一部卷帙浩繁、结构宏伟的长篇巨著,凝聚了古代藏族人民的智慧和理想。藏民族特有的习惯、信仰、精神自始至终贯穿着整部史诗, 诗中所展现的对于勇敢、力量、公平、善心、真诚、智慧的敬仰体现了民族性情的精髓, 成为史诗的主旋律,同时也是藏民族世世代代所尊崇的最高行为规范和人生准则。古代蒙古族长期居住在草原上,逐水草而迁徙,残酷的生存条件和变化莫测的自然环境,使他们适应了马背上的生活,练就了高超的狩猎本领和草原放牧的生活豪情,这种生活塑造出了他们像草原般的豁达粗犷的胸怀和热情待人、诚实守信、豪放不羁的性格以及与天地抗争、与邪恶搏斗的勇敢、坚毅刚直、嫉恶如仇的优秀品质。史诗《江格尔》中,蕴含了对于“力量”崇尚,和“力量”所伴随的的诚信、勇敢与高尚的道德品质和济世救民的英雄主义的伦理情怀。《密洛陀》古歌是瑶族的叙事长诗,它由不同的大小故事集成了其叙述主体,诗中歌颂了瑶族祖先密洛陀开辟天地、创造人类、开创事业的英雄神话和历史传说,生动展示了瑶族人民的日常生活及他们的风俗习惯、道德价值观和宗教信仰。珍爱生命的个体生存伦理是古歌隐喻的一个重要的生存价值理念。诗中浓墨重彩地刻画了密洛陀、雷神等一系列英雄与神的形象,他们的智慧、勤劳、勇敢、忠贞恰恰是瑶族朴实、善良、乐观品性的反映。
民族品行的传唱与书写,是每一个民族精神价值薪火相传的重要方式。在其中,本民族的社会理想和人生价值取向被演绎得十分鲜明。民族精神也随着这些史诗、神话、歌谣的传播,被一代又一代的人民所继承。在这些古老的文学形式中,记载着每一个民族对自然、生命和历史的珍贵记忆,由此所凝练出的民族向心力、集体荣誉感,成为民族文化心理和价值取向的核心指征之一,隐含于民族的历史发展之中,成为少数民族文学所独具的身份象征。
三、民族风物习俗的展现
文化的自由与差别被看作是民族存在根本凭借。从这个角度来说,对于保持着少数民族独特生存方式和社会面貌的言说是文学中独具的、不可替代的文化优势。
少数民族特有的风物习俗展示一直是少数民族文学的重要特征和艺术追求。文化寻根所带来的对民族文化的反思和对历史积淀中的传统文化的挖掘是少数民族文学文化价值建构的另一个重要方面。那些曾被认为是原始、荒蛮、封闭的生活形态,一改以往社会进化论视角的观照,从少数民族自身的生存感知和民间立场出发,进行审美的重新认知,民族历史因此而成为了具有别致的文化风韵的创作资源,成为少数民族文学文创作的重要价值依托。在这种新的、自觉的审美意识中获取少数民族独特的生活感受和生命经验,从而寻求一种更加深邃的文化内涵和更加广阔的艺术视野。
这种叙事打上了强烈的民族本体色彩。正如扎西达娃所说:“在家乡的每一刻古老的树下和每一块荒漠的石头缝里,在永恒的大山与河流中看见了先祖的幽灵、巫师的舞蹈,从远古的神话故事中和世代相传的歌谣中,从每一个古朴的风俗记忆中看见了先祖们在神与魔鬼、人类与大自然之间为寻找自身的一个恰当的位置所付出的代价……所以也开窍了,有了自信、激情和灵感。”
在这些风物习俗的独特书写中,不仅可以领略到文学叙事的新意,更可以汲取文化中对于民族历史、个人命运及宗教信仰等种种问题的深层追问,在文学的自觉求索和民族文化的寻找发掘中得到对于未来的启示。
以原生态的方式展现多元异质少数民族地方风俗人情,正是在独特的文化差异中寻找自身话语存在的有效手段。乌热尔图在他的作品《琥珀色的篝火》《七岔犄角的公鹿》中,刻画鄂温克族独特的生活方式,像人兽搏斗、剥熊皮、生吃鹿肉等古朴而充满力量的森林狩猎意象。藏族作家梅卓的長篇小说《太阳部落》中大量描写了部落之间激烈的争夺,奇幻庄严的天葬仪式,疯狂的男女野合,神秘恐怖的咒语,充满了瑰丽魔幻的色彩,文本以宏阔的视角展现了伊扎部落几十年的历史变迁。西南边陲的少数民族文学中,刻画的则是另外一种场景:森林中野鸡清脆的叫声,披着一身华丽多彩羽毛的孔雀,自由飞翔的云彩般的鹦鹉群,……为人们描摹出一幅幅清新、美丽而生动的大自然场景,突出展示了少数民族地区的生活情趣和异样风情。维吾尔族巴格拉西的《瘸腿的鹿》、土家族李传锋的《最后一只白虎》等作品则是从人文关怀的角度审视人们所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深层开掘边地民族基于独特生活境遇中的那种人生境界。他们对于天人合一、生命自由的原生态向往和感触,更加具体而切实。作为文化书写,这些都在细致入微的生活细节中张扬着属于少数民族文学的共通的精神气韵,也让少数民族文学具有了更加浓郁的民族气息。
可以说,少数民族文学在纷繁多样的生活场景、人情习俗的展现中,带来的不仅仅是异彩纷呈的文化景致,更有着不断掘进民族价值内涵和文化气韵的勇气和自信。
四、独特的民族审美心理
生活环境、经济条件等外部客观因素是随着历史在不断改变的,而民族心理素质及其表现的文化结构,在长期的历史发展演化进程中,却有着相对稳定的特点,它决定着一个民族维系生命并不断壮大的生存基础。在文学艺术中,则体现为各民族独特的审美理想和审美情趣,这种审美意识注入文学主题、意象、情感、形式中,形成本民族独有的特质,从而成为一个民族文学区别于其他民族文学的最显著的标志之一。
普列汉诺夫曾说过:“任何一个民族的艺术都是由它的心理所决定的,它的心理是由它的境况所造成的……”中国的各个少数民族,有着各自不同的社会历史发展,奇异的地理风貌,别具一格的生存方式、宗教信仰,确立了少数民族文学独特的民族气质、别样的生命意识和审美观照,造就了了少数民族文学自身无可替代的文化价值。
彝族诗人罗庆春(阿库乌雾)认为,在创作中,应将民族语言与个体生命欲求、生命感悟和体验相交汇,进而“完成民族文化的自我革新、整合、转型的文化使命和创造主体的人格角色的调适并力图全面实现其人格价值。”特殊的民族审美心理决定了作家的文学活动,从观察、休验、选材到艺术的营构,再升华为艺术形象,无不浸染着民族色彩。他们把视角探进各自的民族历史之中,在生活与文化的最深处,用自我的审美经验审视外在的社会,从自身独特的人生阅历出发,从意识深处体味、揣摩民族的荣辱、苦难和辉煌,烛照自己民族特殊的心理世界。独特的艺术观照和思维方式决定了少数民族的精神深层状态,映出深层的价值认知,因而成为其艺术价值选择的独特标志。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少数民族文学价值存在的广度和深度,在于其揭示出的各自民族深层的意识、心理、情感和思维等,而不仅仅是展示独特的行为、服饰、饮食、风景等诸多表面、外在的民族标记。
回族作家张承志的小说《黑骏马》《绿夜》等都包含着一种悲壮而感伤的英雄情结。戈壁上的烈日与骏马,苍穹下茫茫无际的的草原,壮阔而古老,大自然的宏阔景象构成了整体的象征意识,一个流动的充满了北方民族所具有的那种率真劲蛮的力量,表现了勇猛强悍的民族气质和精神,作品弥漫着对这种草原情节的眷恋和膜拜。黎族作家龙敏的小说《青山情》流露出了作家对原始而自然的生活场景的留恋和对与自然日渐疏离和对立的现代文明的拒斥与惶惑。白族作家张长的小说《最后一棵菩提》中,除了描写独特风貌的原始而自然的村寨风光和生活风俗,在精神向度上充满了一种回归自然,向往野性之力的生命之感。可以说,正是他们这种民族意识和文化意识的自觉,才在缤纷多姿的中国当今文坛上显示出各自的艺术个性。
此外,宗教信仰浓厚的少数民族,宗教的精神、宗教的神秘思维及意象世界,都对少数民族文学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呈现出一种神秘传奇风格,例如喇嘛教之于藏族文学,伊斯兰教之于回族文学,而满族、萨满教之于鄂温克族、鄂伦春族文学,等等。它们为各民族提供了坚实的心理基础和情感特质,它们的文学也因此保持着自己文化的独特意味。
少数民族文学是以其色彩各异的民族文化特质为显著标志,以此区别于汉民族文学的,没有了这一特质,也就没有了少数民族文学。文化,既是少数民族文学赖以存在的条件,又是少数民族文学赖以辨识的胎记。唯因如此,文化价值的建构和不断深层开掘,是少数民族文学绽放璀璨生命力的不竭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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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永明(1971-),男,汉族,山东东营,博士,副教授,武汉大学,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基金项目: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中国现代文学公共领域研究”(项目编号:2016BWX001);北部湾大学科研项目“20世纪30年代左翼文学机制研究”(项目编号:17KYQD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