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巴西音乐新思潮——巴西作曲家裘宾与“巴萨诺瓦”

张伊瑜

摘 要：本文通过对巴西作曲家裘宾“巴萨诺瓦”音乐的分析研究，试图探讨巴西音乐的新思潮是如何享誉世界的。

关键词：巴西音乐;裘宾;巴萨诺瓦

巴西是多种历史文化的聚集地，每个地区都有其地域特色的音乐类型，如：肖罗（Choro）、桑巴（Samba）、及巴萨诺瓦（Bossa nova）等。除热情的桑巴外，同样产生于里约热内卢贫民区（favelas）的巴萨诺瓦，因具有与桑巴风格截然相反的柔和旋律被誉为“献给世人的一份来自巴西的瑰宝”。巴萨诺瓦的主要创作人安东尼奥·卡洛斯·裘宾（Ant?nio Carlos Brasileiro de Almeida Jobim，又名汤姆·裘宾Tom Jobim）是巴西著名的作曲家、编曲家、歌手、钢琴演奏家、吉他手，被誉为“巴萨诺瓦之父”。笔者曾听闻“奥地利有舒伯特（Franz Schubert），阿根廷有皮亚佐拉（Piazzolla），巴西则有裘宾”的说法，的确，在巴西里约热内卢，甚至有以安东尼奥·卡洛斯·裘宾命名国际机场。那么，裘宾对巴西及巴萨诺瓦音乐为何如此重要？对巴萨诺瓦又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及贡献呢？笔者希望对裘宾及其巴萨诺瓦作品进行梳理为线索，探索巴萨诺瓦新思潮是如何在1950年代的里约热内卢产生、发展、并最终享誉世界的。

一、巴萨诺瓦

巴西的民族音乐学家José Ramos Tinhor?o评论：1950年代的巴西流行音乐进入了真空停滞状态，直至巴萨诺瓦的初次登台①。巴萨诺瓦（Bossa nova）一词中的巴萨（bossa）最初来自俚语，表示“突出”、具有“特殊性”之意;在葡萄牙文里原有桑巴演奏风格的意思，1940年代在音乐家之间开始使用。诺瓦（Nova）一词意为“新意”，字面意思为“新浪潮”、“新节奏”或“新派音乐”。此类新音乐形式最早出现于20世纪50年代中期的里约热内卢，以其精致化、都市化之美，伴有诗般的歌词，曲风优雅、舒缓、柔和等特点撩人感性，拨人心弦。巴萨诺瓦一词的正式出现，宣告了新思潮运动的开端。然而，裘宾在1958年创作第一张专辑《Desafinado》（《变调》）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为这种新音乐形式命名。几个月后，巴西著名作曲家、吉他歌手若昂·吉尔伯托（Joao Giberto）将此音乐介绍给里约热内卢年轻的中产阶级，于是“Bossa Nova”一词便出现在了海报上②。至今，虽历经50年的岁月洗礼，巴萨诺瓦在巴西当地仍被绵延继承，长盛不衰的演奏着。这种新思潮所掀起的独特南美风情，风靡了全球也对当今电影配乐及流行音乐的影响十分重要。

二、安东尼奥·卡洛斯·裘宾及其作品

1927年安东尼奥·卡洛斯·裘宾生于里约热内卢北部一个外交官与诗人爱好者的家庭，后在繁华的伊帕内玛（Ipanema）上流社会成长，祖母弹奏钢琴，两位叔叔演奏吉他。裘宾的音乐爱好被家族启蒙后，开始学习吉他与和声，并受教于来自德国的音乐学家。自幼接触古典音乐训练的裘宾，通过对肖邦及印象派音乐作品的研习，影响了其音乐创作的终生历程。因满怀音乐热情，他放弃了所学的建筑，开始在唱片公司任钢琴编曲，这使他得以一直保持接触现代流行音乐趋向，并成为当时里约热内卢音乐圈中的重要人物。裘宾一生约创作了400首巴萨诺瓦作品，逐渐传播到国际范围，其影响之大，无可争辩地成为巴萨诺瓦举足轻重的领军人物，成为二十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作曲家之一。最为人熟知的代表作，当属1962年创作并获格莱美年度唱片奖的《伊帕内玛姑娘》（《来自伊帕内玛的女孩》“Garota de Ipanema”，“The Girl from Ipanema”）。

裘宾所带来的巴萨诺瓦新思潮是对巴西流行音乐语言的再创造，具体体现在巴萨诺瓦音乐所表现的节奏形式、歌词主题、和声进行、以及表演方式四个方面：

（一）节奏形式

巴萨诺瓦的节奏来源于桑巴歌（Samba-can??o），或偶尔来自于巴伊奥（baiao），波莱罗（bolero），及进行曲（marcha）。并以多样化的切分节奏、及来回转换的复杂节奏方式取代了传统的二拍子桑巴节奏。桑巴的二拍子节奏，代表着典型的非裔巴西人舞蹈，节奏模式强调突出在重音上。而巴萨诺瓦在节奏形式上最重要的创新为：“三音对两音”的海米奥拉（hemiola），见谱例1。正因其与爵士乐有似曾相似处，常常令人误将巴萨诺瓦与最“正宗”的美国爵士乐相混淆。对此，裘宾认为：从本质上看，美国人之所以能接受并喜爱巴萨诺瓦，是因为他们认为巴萨诺瓦的趣味性，如若它仅仅是爵士乐的复制品的话，便不会被美国民众所吸引，他们已经厌倦了各种爵士：瑞士爵士、法国爵士、德国爵士，而巴萨诺瓦是一种全新的音乐类型③。

谱例1：巴萨诺瓦常见的吉他节奏型

以《伊帕内玛姑娘》为例，歌曲以慢二拍子、主导音的切分节奏、加入三段爵士的即兴创作，成为最为典型的巴萨诺瓦歌曲。节奏上，歌曲使用了大量的附点与切分音型，并在主题旋律上使用不同的节奏类型;其旋律主要建立在七，九和弦上;AABBA的曲式结构为反复式分节歌。歌词大意讲述的是：身材高挑美丽皮肤黝黑的姑娘，踩着桑巴舞步沿著里约热内卢的伊帕内玛海滩漫步、忧伤的注视着大海却没注意到“我”。诗意的歌词与音乐旋律紧密结合，演唱方式似说话般倾诉，半唱半说的唱词加重了旋律的切分节奏，从而进一步与被取代的吉他节奏对立，使听者难以辨出主节奏型，别致而新颖。裘宾的这首巴萨诺瓦歌曲，以独特的切分节奏及浪漫的歌词表达形式深入人心，被誉为巴萨诺瓦的国歌。

（二）歌词主题

裘宾的巴萨诺瓦在歌词创作上体现出别出心裁的新意。首先，众多巴萨诺瓦歌词创作者均来自于中产阶级，歌词趋向表达中产阶级人们的日常生活状况;其二，歌词采用口语语气唱出，似讲话般的歌词成为最自然的表达与诉说，而歌词内容的通俗化与说话式的唱调成为巴萨诺瓦音乐重要的一个方面;其三，歌词建立在旋律基础上，不仅用于歌词本身意义，亦同样表达出旋律的走向。由此，歌词与旋律的结合使歌曲更富于情感化和思想化，像是诗人在文字上做了一番斟酌，恰恰与桑巴歌词易使人激动欢乐的情绪表达截然相反;第四，歌词内容多围绕于爱情、自我发现、欢乐与伤悲、及描述大自然④等，主题富有诗意，大胆而创新。巴萨诺瓦中蕴含的“爱、微笑与鲜花”的主题，对巴西流行音乐留下了不可否认的影响⑤。

裘宾的《One Note Samba》（《单音桑巴》）如同其歌名，诙谐的描述了一首在音高G上的桑巴。歌曲旋律看似简单，而妙处在于旋律与歌词的密切结合。歌曲曲式为简单的AABAA形式，建立在主音与属音上。A段前两句乐句仅建立在音高F上，当歌词唱及“现在轮到下一个重要的新音符”时，旋律跳进至音高降B上，和弦进程在这两个音上得以丰富的发展。B段伴随着歌词“那儿有许多人说着话，说着话”建立在级进上升与级进下降的音乐动机里。最终，旋律返回到A段原音高F上。可见，歌词与旋律的紧密结合，在巴萨诺瓦的音乐作品里起到至关重要作用，并且这种密切关系同样出现在众多的巴萨诺瓦歌曲中。大量巴萨诺瓦歌词均为平行乐句结构，而歌词与旋律亦随之平行对应。这种平行乐句，通常只采用一个或两个音的和声进程，和弦转换尤为简洁。通过这种方式，裘宾将巴萨诺瓦的歌词与旋律达到完美的结合。

（三）和声进行

裘宾在创作中使用了新的和声模式、和弦进行，以及采用似爵士乐的和弦。旋律频繁的离调，带有色彩的和声运动，使巴萨诺瓦初听起来仿佛有些难懂或不和谐，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克里斯及里卡多在《巴西之声：桑巴，巴萨诺瓦，及巴西流行音乐》中提到：从和声上说，巴萨诺瓦使用了变和弦、转位和弦，及不寻常的和声进程，同时也包括使用意想不到的旋律跳进与调性变化⑥。去除复杂和弦中的无关音符，结果反到使巴萨诺瓦显得更为优美而精致，看似简单却又低调。因此，巴萨诺瓦简洁轻快的独特性，给传统上定义为热情奔放的巴西音乐带来了一丝柔和、浪漫、与轻松。

裘宾的创作灵感源自其自幼研习的西方古典音乐及流行音乐，如歌曲《单音桑巴》的灵感来自于肖邦的《降D大调前奏曲》与《e小调前奏曲》。然而，他创新了一个完全属于“我”之特色的巴西流行音乐风格，别树一帜地结合了“我”所热爱的音乐元素。其认为“我的那些创新的和弦来自于我自己。我总是会反对传统和弦的使用，这是件非常个人化的事情。当然，我也会听德彪西与拉威尔，但他们的音乐里没有非洲节奏，而我们的音乐里有”⑦。这种源自印象主义时期的复杂和声经过裘宾的改造后，组成了巴萨诺瓦与众不同的和声结构与调性。裘宾以其特殊的音乐文化学习背景为巴萨诺瓦提供了独特的作曲技法，而其作曲技法借鉴的古典音乐和声，与非洲传统节奏的完美结合形成了巴萨诺瓦这种全新的音乐风格。

裘宾歌曲《Desafinado》（《变调》）改变了桑巴传统的和弦，在流行音乐中采用不和谐音程以及不寻常的和弦进程，正如歌名无一音在调式上。歌曲采用了增四度和弦（三全音），上主音功能的大三和弦，及主功能的小三和弦，多跨越八度的出乎意料的技巧，构成了歌曲的多音色及高度色彩化。由此，变和弦的和声构成了旋律走调的效果，形成歌曲色调中心。在《单音桑巴》及《伊帕内玛姑娘》中，裘宾亦使用逐渐递减的和声进程如：B—降B—A—降A及A—降A—G—降G，和弦由四个或更多的音组成，代替传统的三音和弦;使用十二音半音音阶，代替传统的七音音阶;而转调与复调对位法等音乐技法，而此前这种创作手法仅使用于西方音乐及爵士乐当中。裘宾这种在创作中采用半音阶与现代和弦的方式进一步促进了巴萨诺瓦的发展。

（四）表演方式

巴萨诺瓦向中产阶级听众带来了一种全新的音乐表演方式——小乐队组合，即通常只一位歌手或与一位吉他手单独表演，这使得表演者与听者之间相互更为重视、且更易于欣赏音乐的本质与精髓;让人能更加安静的坐下来聆听演唱者的演唱，而并非喧嚣与激烈的感情挥发。这又正是桑巴与巴萨诺瓦最大的区别之所在。由于巴萨诺瓦改革运动的兴起，单吉他轻声弹唱的表演形式得到进一步重视，人们不再只关注于以往桑巴大乐队的表演方式。

歌曲《伊帕内玛姑娘》即为独具一格的单人吉他弹唱，初为葡萄牙语演唱，随后被翻唱成英语，如此一来便建立起了一座由南美洲连接至北美洲音乐语言桥梁。1962年裘宾首次到访美国，在纽约肯内基音乐厅表演时，当他以其独特的自弹吉它坐在麦克风前，自然通俗独立，极易感染他人的别样演唱风格出现在美国人面前时，瞬间征服倾倒了所有听众，并获得次年格莱美年度最佳歌曲奖。此后，深受人们喜爱的巴萨诺瓦对爵士乐以及国际音乐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裘宾音乐的抒情表达方式及和声的成熟与复杂，在音乐的经济商业上也起到了卓越非凡的成效⑧。裘宾的出现，改变了人们聆听音乐的习惯方式。通常音乐类型的创新与改变，是由许多音乐家甚至几代音乐人的完善演化而来，但巴萨诺瓦并非如此，作家克利里（David Cleary）说，巴萨诺瓦是为数不多的由个人发明的流行音乐之一。事实也如此，巴萨诺瓦之父裘宾、与诗人莫拉埃斯及巴西著名的吉他歌手吉尔伯托，将巴萨诺瓦从巴西推向了世界。他们天才的汲取桑巴精髓，以欢快的节奏韵律，搭配悦耳似小调般的旋律，抒发淡雅的情感，并以此赢得北美及世界各地音乐爱好者的广泛接受与喜爱。

三、审美观的改变与新思潮的来袭

1950年代的巴西，工业现代化的便利为中产阶级带来了乐观主义的发展，年轻的一代在面对国家困境的转型期，仍精神愉悦无忧无虑的成长于日光、海滩、及浪漫的桑巴环境之中，坚信巴西终能在国际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此时的社会变革与这种乐观情绪的结合，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审美价值观，也正是这种寻找与蜕变，填补了音乐上的真空停滞状态。可以说，巴萨诺瓦的出现，代表了当时里约热内卢青年中产阶级的审美价值，皆因他们所寻找的能代表自己的新音乐类型，必须是建立在兼具了巴西音乐而又非外来的;必须使用吉他与铃鼓来说话的⑨。裘宾认为：我们不再推销巴西的咖啡与嘉年华，不再使用那些不发达地区内容作为典型主题;我们将从农业时代走到工业时代，将用我们自己的流行音乐，并确信它不仅只有独特之处，还具备高超技术⑩。人们对巴萨诺瓦的狂热体现了它在巴西流行音乐中占据的主导地位，彼时国家的思想潮流亦已经开始改变。巴萨诺瓦运动已被视为政治动机的“现代”MPB（Brazilian Popular Music巴西流行音乐）;若形容桑巴歌的特权是用歌剧式的嗓音站在庞大的乐队中，舞者穿戴头顶菠萝帽子的奇装异服的话;巴萨诺瓦则诠释了一个身着黑高领毛衣，用柔和說话式的嗓音独自演奏吉他、或至多四人小乐队的这样一种演唱形式。这种新音乐形式与社会变革相互促进，众多的迎合者为之带来了经济收益。

作为巴萨诺瓦最多产的作曲家裘宾，在其创作中成功地将巴西传统的桑巴歌与西方古典音乐完美结合，吸收并运用大量巴西音乐风格元素，创造出一种崭新的“经济式”、口语化、通俗的流行音乐类型，这种似爵士与桑巴结合的新音乐类型，成为区别以往传统桑巴歌的代名词;而巴萨诺瓦作为时代的产物，在引人注目的改变下，跨越桑巴歌与巴萨诺瓦的间隔，不仅是当时里约热内卢年轻人寻求新音乐形式之所需，更迎合了人们对情绪表达新方式的需求。到了20世纪60年代，南美及至北美掀起了规模巨大的巴萨诺瓦热潮，并波及亚洲，巴萨诺瓦也最终演变成巴西文化认同的标志。

裘宾如创造者般，以其独特的音乐成长背景及个人超凡出众的创作能力，在国内外流行音乐边缘创造出一种来自巴西，复杂而又精致的声音。为此，巴萨诺瓦的新思潮成为巴西音乐丛林中取之不尽的宝贵资源之一。

注释：

① José Ramos Tinhor?o.Pequena história da música popular： da modinha ao tropicalismo. （Art Editora， 1986）.

② Almir Chediak.Songbooks： Bossa Nova， vol.4， （ Irm?os Vitale， 2009）. p24.

③ Almir Chediak. Songbooks： Bossa Nova， vol.2， （ Irm?os Vitale， 2009）. p14.

④ Gerard Béhague. “Brazil.” In Grove Music Online. Oxford Music Online， http：//www.oxfordmusiconline.com/subscriber/article/grove/music/03894.

⑤ Júlio Medaglia. Balan?o da bossa nova in Balan?o da bossa e outras bossas.， （ed A. de Campos.1968.） p73-74

⑥ Chris McGowan， and Ricardo Pessanha. The Brazilian Sound： Samba， Bossa Nova， and the Popular Music of Brazil. （Temple University Press， Philadelphia， 2008.）

⑦ 同上.

⑧ Chris McGowan， and Ricardo Pessanha. The Brazilian Sound： Samba， Bossa Nova， and the Popular Music of Brazil. （Temple University Press， Philadelphia， 2008.）

⑨ José Ramos Tinhor?o.Pequena história da música popular： da modinha ao tropicalismo. （Art Editora， 1986）.p242.

⑩ 同上.

[参考文献]

[1] José Ramos Tinhor?o.Pequena história da música popular： da modinha ao tropicalismo. （Art Editora， 1986）.

[2] Almir Chediak.Songbooks： Bossa Nova， vol.4， （ Irm?os Vitale， 2009）.

[3] Gerard Béhague. “Brazil.” In Grove Music Online. Oxford Music Online，http：//www.oxfordmusiconline.com/subscriber/article/grove/music/03894.

[4] Júlio Medaglia. Balan?o da bossa nova in Balan?o da bossa e outras bossas.， （ed A. de Campos.1968.）

[5] Chris McGowan， and Ricardo Pessanha. The Brazilian Sound： Samba， Bossa Nova， and the Popular Music of Brazil. （Temple University Press， Philadelphia， 2008.）

作者简介：張伊瑜（1986-），女，湖南长沙人，研究生学历，中山大学南方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音乐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