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诺拉·凯勒《慰安妇》的创伤叙事特征

2019-10-21 16:26胡蕊
文存阅刊 2019年18期
关键词:创伤慰安妇特征

摘要:韩裔美国女作家诺拉·凯勒的小说《慰安妇》叙述了女主人公Akiko在二战中被迫沦为日本军队慰安妇的痛苦经历及其因此所造成的生理与心理双重创伤。本文试图从创伤理论视角来解读这部作品,分析亚裔女性在殖民主义和父权主义压迫下的生存困境和创伤表现,探析创伤叙事的特征与意义。

关键词:创伤;慰安妇;创伤叙事;特征

诺拉·凯勒(Nora Keller)是20世纪末美国亚裔文学繁荣发展时期最具有代表性的女作家之一。1965年12月,她出生于韩国首尔,母亲是韩国人,父亲是德裔美国人,后随父母移居美国。1997年,她发表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慰安妇》,小说一经问世便备受赞誉,于1998年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这部小说讲述了有着慰安妇经历的韩裔美国母亲Akiko和女儿Beccah的故事。慰安妇的经历让Akiko的心灵饱受创伤,以致时常精神失常,最终她杀死了伪善的丈夫并自杀。女儿Beccah对母亲的经历全然不知,无法理解母亲种种异常行为。直到母亲去世后,在给女儿留下的一盒录音带中讲述了自己过去的历史,Beccah才了解了母亲的一切,从而开始理解并且尊重母亲。通过这部作品,凯勒展现了在战争这一特殊背景下,亚裔女性所遭受的蹂躏和摧残,以及更深层次的、更为严重的心理创伤。

《慰安妇》涉及包括女性主义、民族主义、后殖民主义和东方主义在内的多种主题和独特的写作手法。从多种角度研究和探析凯勒作品中的慰安妇问题,有助于理解战争中女性所受的屈辱和劫难,以及严重的身心创伤;同时,对理解亚裔美国文学及把握亚裔美国文学的演进趋势也具有重要意义。目前,国内外学者主要从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哥特主义和文化理论等视角来分析和研究这部作品,但还存在不足。本文从创伤理论视角出发,聚焦于《慰安妇》中主人公所遭受的心理创伤,分析其创伤叙事的特征及对创伤治疗和身份构建的作用。

一、创伤理论概述

从20世纪末开始,“创伤理论”作为一种新的知识话语和研究范式被国内外学者广泛关注。创伤理论主要来源于弗洛伊德创立的创伤心理学理论。弗洛伊德认为普通的创伤性精神疾病是人的大脑在抵制有害刺激时发生错乱而产生的结果,因为人们对有害的刺激毫无准备时,会受到意料之外的情感冲击。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会使受伤者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伤害事件,并企图掌控冲击产生的焦虑、惊骇等情绪[1]。美国学者卡鲁斯(Cathy Caruth)在她的经典著作《沉默的经验:创伤、叙事和历史》中,把创伤定义为“突发性或灾难性的事件所带来的毁灭性的经历,对这些事件的反应通常是延后的,以无法控制的重复出现的幻觉和其他现象表现出来”[2]。而国内学者陶家俊则认为创伤理论的当代核心内涵是:“人对自然灾难和战争、种族大屠杀、性侵犯等暴行的心理反应,影响受创主体的幻觉、梦境、思想和行为,产生遗忘、恐怖、麻木、抑郁、歇斯底里等非常态情感,使受创主体无力建构正常的个体和集体文化身份”[3]。

“创伤”理论涉及的领域主要是生存、历史、记忆、见证与表征,而这些正是亚裔美国文学研究关注的。它强调通过见证、叙述记忆来抚平受害者心灵的创伤,这种对历史的关注有助于研究种族主义政策对亚裔族群造成伤害的主题[4]。然而,现今国内学术界针对亚裔女性群体在创伤方面的研究成果并不多,本文试图运用“创伤”理论来探索《慰安妇》这部作品中女主人公Akiko在二战中被迫沦为日本军队慰安妇的痛苦经历及其在殖民主义和父权主义压迫下的生存困境和所造成的心理创伤,探析创伤叙事的特征与意义。

二、《慰安妇》中的创伤叙事特征

小说中的主人公在描述自己的创伤经历时通常不会按照传统的叙事手法,《慰安妇》中的创伤叙事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首先,创伤对于受创者来说难以言说,他们因为受暴力、边缘化、以及精神和肉体的痛苦折磨而丧失了声音,无法用语言来清晰叙述这些可怕的经历。这种状态在作品中通常以失语为标志。匈牙利哲学家和心理分析家亚伯拉罕(Nicolas Abraham)与托罗克(Maria Torok)的秘穴理论解释了这一创伤叙事特征。形成无法逾越的障碍, 给自我造成无法承受的痛苦现实。它在自我心理空间中形成秘穴(crypt) ,将失去的、想象的客体隔离埋藏起来,使自我对创伤或损失处于茫然无知的状态。可怕的隐秘创伤使人无力悲悼,在心理空间中形成沉默笼罩下的秘密坟场。语言变得空洞无声,灾难场景徘徊在记忆的大门之外,无泪的双眼变得干涩呆滞。内并排斥语言的隐喻和象征再现功能,拒绝思考和认知,撕裂开完美的心理空间图景,产生沉默、隐匿、无法破译的心理内核,剥夺了人直面自我、世界和历史的力量。因此它是受创主体对暴力无言无名的体验[5]。

Akiko无法向别人言说自己过去的历史和秘密是《慰安妇》中一个典型的创伤叙事特征。在传统的父权文化中,贞洁被看做是女性首要的道德规范。失去贞洁的女性被看作是肮脏而堕落的女人,会遭到社会的唾弃和惩罚。作为一个在朝鲜传统父权文化中长大的女性,Akiko一直无法摆脱在慰安营中被剥夺贞洁的心理阴影和折磨,这也是她无法说出自己的痛苦经历,对女儿隐瞒自己过去的原因[6]。其次,Akiko虚伪的传教士丈夫认为她的慰安妇经历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妻子的历史。在他看来,慰安妇就等同于军妓,他的妻子由于过去的慰安妇经历而充满罪恶。“这并不是我来评判的,但是要知道‘父母的罪过会降临到孩子和孙辈身上,我请你用沉默来保护我们的女儿远离那种耻辱。”[7](196)因此,在殖民主义和父权主义的双重压迫下,Akiko丧失了自己的身份和話语权,她的痛苦经历和创伤难以言说,别人无从知道也难以理解。这直接影响了她与女儿Beccah之间的母女关系,造成了母女之间情感和文化纽带关系的断裂[8]。

第二,创伤叙事往往会突破传统叙事方法、技巧和类型,不会采用“开头-中间-结尾”的传统模式,而是打乱故事发展的时间顺序,将多条情节重叠交缠。受创主体反复讲述灾难场景,打破现实与幻想、生命与死亡、记忆与遗忘、过去与现在的界限。受创者在讲述他们的故事时,由于受创伤萦绕而无法控制自己,思想和言语反复地回到那些他们心中一直挥之不去的场景。《慰安妇》这部小说是由母亲和女儿的自述交替出现而完成的,叙事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穿梭。Beccah的叙事代表的是美国现实,而Akiko的叙事在时间和空间上更多的把读者带回到日军侵占朝鲜的历史时期,以及朝鲜妇女在那段历史中的经历。她来到美国后,虽然物质生活有所改善,但却无法抹去内心永远的创伤。在教会中她无论做什么,创伤记忆都支配着她的思想,使她完全与外界的环境隔离开来,“耳朵里塞满了慰安营的记忆”。Akiko 讲述道:“入侵我在教会里每天的日常工作,打破活动与寂静之间缝隙的是一个接一个的士兵发出的哼哈声和肉体撞击的拍打声。无论何时我想停下来喘口气,我就会听到男人们的笑声……我记得心里一直想着不能停止扫地、洗碗、做饭、涂胶水,因为只要我停下来,慰安营的声音就会把我包围,把我带回到那里。”[7](64-65)创伤叙事恣意突破时间、意识、记忆和历史的边界, 神秘、恐怖的过去镶嵌在现在的“再记忆”中,形成围绕创伤性暴力事件的辐射和离散式网状结构。主人公受创的过去以多种姿态反复重演,成为似乎永远占据意识和记忆的存在。过去的经历与现在的经历重叠交缠[3]。

第三,创伤故事中常常出现超自然的元素,如幻觉、鬼魂、预示性的梦、与死者相遇等,这些元素以不同的方式帮助或者强迫受害者面对创伤。幻觉、梦境、鬼魂等一些超自然的元素让作品产生虚幻的效果,呈现出“变形版”的现实,由此得以对现实进行深入的评判。在《慰安妇》中,这些超物质、超自然的力量在人物构建个人身份的过程中起到了积极协助的作用。小说的主人公来到日军的慰安营后,被剥夺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继承了刚死去的女孩Induk的日本名字“Akiko40”,成为了慰安妇“Akiko41”。在她被迫堕胎后、即将迈向自由之时,她第一次和超自然力量——Induk的灵魂联系在了一起。Akiko通过这种灵异的方式与Induk分享自己的创伤、耻辱以及身份的丧失。Akiko一生受尽凌辱,慰安妇的经历给她带来了极大的身体和心理创伤。这种痛苦用Akiko自己的话说是“强烈到足够把身体和精神分裂开来”。而自我分裂使得Akiko完全沉浸在超自然的精神世界中无法自拔。她通过巫术与鬼神交流,以缓解过去痛苦记忆的创伤。“鬼魂复现”表现了受创者身心分离和走出创伤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受创者的另一个身体帮助他们认识和理解创伤事件对他们造成的伤害,放弃了那些在创伤环境中形成的自我层面,逐渐走出创伤经历,重建自我[9]。

三、结语

诺拉·凯勒在《慰安妇》中讲述的不仅仅是主人公Akiko一个人的悲惨遭遇,而是战争背景下慰安妇共同的身心创伤。凯勒把慰安妇所受的创伤个体化到Akiko身上,赋予了她存在的意义。借Akiko之口通过创伤叙事向读者展示了战争对女性的蹂躏和摧残,揭示了日本政府和军人的累累暴行。同时,也通过创伤叙事使遭受苦难的女性能够表达自我、探寻和构建身份,逐渐走向创伤治愈之路。

参考文献:

[1]杨晓.新兴“创伤文学”理论对创伤小说的成功诠释——评米歇尔·巴勒夫的《美国创伤小说的实质》[J].外国文学研究,2013(1).

[2]Cathy Caruth. Unclaimed Experience: Trauma, Narrative, and History[M].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6, p11.

[3]陶家俊.《创伤》[J].外国文学,2011(4).

[4]王建会.“创伤”理论与亚裔美国文学批评[J].当代外国文学,2010(2).

[5]Abraham Nicolas, and Maria Torok. The Shell and the Kernel[M]. Chicago: U of Chicago P, 1994, P130.

[6]張丽,李鹏飞.战争性别与创伤:解析诺拉·凯勒的《慰安妇》[J].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4).

[7]Nora Okja Keller. Comfort Woman[M]. New York: Penguin Books, 1997

[8]胡蕊,李平.从哥特主义视角解析《慰安妇》中女性的创伤和身份构建[J].《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4).

[9]师彦灵.论身体与创伤再现和治愈的关系[J].科学﹒经济﹒社会.2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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