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 西安

2019-10-21 08:53郑雨馨
大东方 2019年3期
关键词:长安西安

郑雨馨

读此城故事,还是老西安贾平凹先生写得最佳——西安或许再也回不到秦、汉、唐时的显赫了,十八世纪时它衰弱,二十世纪初荒凉不堪,直到今天,经济发展仍滞后于国内别的地方,但历史的积淀,让它拥有浑然、厚重、苍凉,正是这样的灵魂支撑它,氤氲笼绕着它,散发着魅力,让天下人为之瞩目。

西安是神话传说的西安。阪泉之战和逐鹿之战,统一华夏的黄帝在这里栽下第一棵柏树,千百年后这片土地上的文化仍和这棵柏树一样郁郁葱葱,岁岁有嫩绿新叶。黄帝归天时经过桥县,百姓眷恋不舍,拉住他的衣摆,千百年后衣冠冢仍然伫立,也许仪式变化,也许祭词有易,但这里始终是华夏子孙凭吊先祖、寻找根脉的地方。

西安是青铜文明的西安。在陕西博物馆游览时,很难不被那些精致的青铜工艺所震慑,这样坚硬的金属能镂空雕刻,兽面似在咆哮,云纹似在流动,就是清雅素淡的草木都显得丰茂圆润。

西安是赳赳老秦的西安。这里的河畔吟唱过《蒹葭》,更回荡着沉郁的《无衣》。兵马俑阵万人不同面,尽是铁血的虎狼模样,他们手持锋利武器,与子同袍。“物勒工名”的制度下,匠人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认真,如今落在我们眼里的,是用陶土同样能搓出线绳质感的泥偶,而在那横扫六合气势磅礴的帝国时代,从苦寒之地与匈奴的搏杀,到湿热之土移风易俗,秦人身上所穿的是一样的盔甲,手持一样的矛戈。其实,秦人的先祖不过马夫,几代人的励精图治,到了始皇帝时有了统一全国的视野和能力。“奋六世之余烈”,筚路蓝缕的坚韧,远交近攻的智谋,荡平天下的气魄,统御九州的手腕,每读史至此总会血气冲荡。不可否认,春秋战国是民族的青春志,秦朝的统一就是一场盛大的成年礼。到了最后,秦朝也只是一场短暂的成年礼。游览秦陵时,最新考古研究成果显示,始皇地宫确如《史记》所记,如秦咸阳宫殿,内有百官位次,地宫屋顶砌筑了纹石和明珠像征日月星辰,地面还以水银像征百川江河。始皇的棺椁就在河中飘荡。他觉得事生如事死,所以生前享受的一切都要继续拥有,勇猛的士卒也要继续守卫。担心工匠泄露自己的秘密所以不惜大开杀戒,导致秦朝之后,许多技艺完全断代,他以为自己是天,可以挥霍民力可以坐拥四海,但他或许没有想到天会愤怒,天会恐惧!

西安是大汉王朝的西安。看汉朝陶俑总忍不住笑,他们并不肃穆深沉,一派平和喜乐的模样,眉眼也亲切。什么残害功臣内廷杀机,这与百姓何干?那些人要泼天的富贵,自然就是胜利或死亡,只要统治者与民休息,恢复百业,就是明君贤臣了。那些泥佣像门口支起面线糊摊的阿姨,像檀香袅袅中虔诚祈愿的婆婆,也像趁着好日好风放起风筝的女儿家。当然,“汉家青史上,拙计是和亲”,一旦拥有足够强盛的实力,何苦再自辱自曲,韬光养晦?于是有了汉武的义武奋扬的“犯我强汉,虽远必诛”。他使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余年,浮西河、绝大幕,破寘颜,袭王庭,穷极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以临瀚海。虽然天不假年,但将星光芒于千百年后仍然璀璨耀眼——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西安是李唐帝国的西安。怎能忘了长安?勋贵出身的李唐如火凤燎原,霞光遍野——他们身着明光甲,马军挥舞着长槊策骑冲杀,步兵挎横刀开弓激射,弦震如电,箭簇如雨,后有高举如林的陌刀队,杀气腾腾,稳步推进。怎能忘了长安?开国前的三百年战乱终于止息,一个崭新的国都慢慢升起,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这样规整又生机沛然,简直和阳光一样新。怎能忘了长安?从谏如流,以人为镜的太宗如天际的紫微星一般耀眼,整饬吏治,轻徭薄赋,在当时功盖宇宙,万民衷心敬仰,后世的历代统治者也无不追慕贞观政风而力图仿效。怎能忘了长安?公孙大娘剑舞凝光,李谪仙饮酒赋诗,吴道子画龙点睛,花萼楼上金开元洒落,沉香亭畔杨贵妃醉卧,真是四十年太平天子,百余载天朝盛地。怎能忘了长安?天命风流的临淄王,尊贵无匹的唐明皇最终断送了这座第一显赫的城市,有开元盛世,也有天宝之乱,上马能跑,引弓能射的李氏子孙,以节俭为由取消了每年的大射之礼,但仍用千里的奔波送来荔枝,博美人一笑。而就在霓裳羽衣舞蹁跹之时,渔阳鼙鼓已经动地而来,范阳节度使已经磨亮了戈矛,直插入帝国的咽喉,他的身后军容齐整,胡禄箭筒里备足了大羽箭,曾经的大唐军威让周围国家望之咸服,“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首自消灭。”而现在,日月无色,长安最终被森冷如雪的羽箭覆盖了。但到底,怎能忘了长安?那一个个牵着马昂着头笑得坦荡自信的唐人陶俑,那一匹匹健硕勇猛似乎蹄下生风的名马石刻,那样从容又威仪的模样只有真正的大国才能出现啊。

五千转飞光,二十四朝兴衰,西安是帝王君候的西安,是豪强贵胄的西安,是文臣武将的西安。但它,也是普通人的西安。步行在桥梓口,顺滑鲜美的牛羊肉,清冽爽口的酸梅汤,样样都是西安的底色。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找到不起眼的招牌,裙子一拢,在低矮马扎上收腿坐好,招呼两声就能满心雀跃地等待了。老夫妻穿着宽松,一个拿着大蒲扇叉腰站在炉旁掌握火候,一个手上快速翻飞地串着肉,相隔不远,偶尔互相递一递眼神,偶尔嚷几句,音调是粗的硬的,像裹着沙土的风,但却别有一番趣味。吃肉吃得有点微醺,我就抓起冰峰凉手,一边看着外头不息的人群。恍惚间我似乎坐在大唐的西市,波斯王子、突厥将军、吐蕃使节、西域高僧、回鹘商人都往来穿梭,唐人自信而不自傲,穿回鹘衣,化吐蕃妝,说突厥语,骑西域马,打博罗球。当我行走在钟鼓楼和古城墙的时候,这种感觉又浮上心头,金银一般的灯火闪耀着,好像将我带回了贞观的上元灯会,那时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人人都热闹在街头,欣赏着灯轮灯楼、百枝灯树、乐舞百戏。

(作者单位:福建中医药大学临床医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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