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桐
摘要:王安忆是现代中国作家群中照破山河万朵的一颗明珠,是现代女性主义作家的代表。她是一个多产的作家,迄今为止王安忆已结集出书70多部,累计达数百万字。同时,她又是一个多变的作家,“因其创作风格的多样,叙述方式的多变,涉猎题材的多角,价值体系的多元,使评论家很难对她的作品进行归纳与总结”(1)但事实上,其小说是以传统现实主义为立足点,在不断的探索和尝试中一步步形成发展起来的。以审美特征的阶段性划分的方式呈现其创作的变化轨迹,有利于使读者更明晰地把握王安忆小说的思想艺术价值。
关键词:王安忆;自我表现式的纯净明丽;理性剖析式的凝重幽深;回归沉潜式的柔和平淡
本文从王安忆小说创作的语言特色、人物塑造、文本形式的变化出发,在大体上,用三个时间段概括其小说审美特征变化的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后期,第二阶段是80年代中后期至90年代中期,第三阶段是90年代中期至今。与三个时间段相对应的审美特征分别是自我表现式的纯净明丽、理性剖析式的凝重幽深、回归沉潜式的温和平淡。
一、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后期:自我表现式的纯净明丽
“无论是哪一种类型的文学再现,作者的生活经验都是文学与现实之间的一个不可或缺的中介”(2)。因而,小说的创作和作者自身经验是不可分割的。王安忆也不例外,在她创作初期,王安忆热衷于表现自我,即傾诉她想要倾诉的情感,写下她自己的人生轨迹。而语言是自我表达最重要的工具,所以王安忆的语言在这一时期呈现出偏向具体化的自我倾诉的特征。且这时的王安忆尚处在一帆风顺的青年时代,所以其小说语言的风格展现出了与她自身生命状况相契合的单纯美好。如在《69届初中生》中,15岁的雯雯与男友在电话里道别后的一段描写:
她想象着,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火车靠窗的位子上,托着腮,在沉思。火车在他的沉思中启动了,开了。雯雯心里涌上一阵淡淡的忧伤,这伤感有一种甜蜜,叫她觉得幸福,牵牛花沙啦啦地在晚风中摇曳,一朵紫色的花伸进了窗户。(3)
这段文字,温柔而又细腻地写出了处于恋爱中的少女缱绻悱恻的心思,不能到火车站送男友,只得坐在窗户前痴痴地想着他,离别的伤感和等待重逢的甜蜜交织在一起。
从文本形式的角度看,王安忆早期小说创作的大多数文本,都呈现出故事情节淡化的文本形式特征。她致力于以日常的琐碎小事为材料,以自我表现的手段,搭建起一个纯净明丽的审美空间,如《69届初中生》写的是初中生雯雯从幼年到成年生活经历的变化,《运河边上》写的是下乡女青年小方在运河边上一个小村庄的生活片段等等。这些小说与王安忆自身经历相结合,大多是以一个中心人物,一个固定视角,一条主要线索展开的,小说的情节并没有特别大的起伏波折,甚至渐渐隐退到故事之后,呈现出情节淡化的特征。正是文本形式的简单化,使王安忆的小说显示出自我表现式的纯净明丽的美学特征。
除以上两点之外,王安忆早期小说自我表现式的纯净明丽的美学特征也与小说塑造的中心人物形象有关。在这一时期,她创造的一系列小说中心人物多为心思敏感细腻、单纯明净的少女。像《69届初中生》中的雯雯,《黄河故道人》中的陶欢等等,她们涉世未深,对平凡的生活有着丰富而别样的感受,对未来和爱情满怀着憧憬和期待。正是王安忆对这些美丽少女细致入微的、诗意盎然的刻画,使她的早期小说呈现出纯净明丽的美学特征。而其美学特征的自我表达是通过其对这些少女心理和情绪的把控体现出来的。这里的心理和情绪的把控是以情景交融为手段来实现的。作家都是“通过凝聚在作品意象意境中的情感激流来冲击读者的灵魂,唤起或激起相应的情感震荡或共鸣使之在情感态度上认同与接受作品的感性意象。感性化与感情化的审美意象意境是文字审美价值的‘寓所”(4)。王安忆将自身的主观融入到对意象的描述中,进而有助于读者在欣赏和接受的过程中体味自我表现式的纯净明丽的美学特征。
二、80年代中后期至90年代中期:理性剖析式的凝重幽深
王安忆的美学风格在这一时期与上一个时期相比有较为明显的变化,这种变化是由作为创作主体王安忆的自身变化所致。80年代中后期至90年代中期是王安忆由青年向中年阶段的过渡,世事的变迁和生活的打磨使她从一开始的自我倾诉式的描述走向冷静而理性的叙述,呈现出理性剖析式的凝重幽深的审美特征。
从文学语言的角度看,王安忆一改之前的情感宣泄,逐步向语言意识充分自觉的阶段发展,在探究摸索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风格,即抽象化的、繁复曲折的语言风格,而这种语言风格是构架小说中“理性世界”的材料。王安忆在这一时期擅于将人物对话转化成叙述性语言,她将直接引语转化为间接引语,使立体化的人物变得模糊不清,削弱人物的主体性,给读者留下更充分的想象空间,因而产生更加抽象的意味,加深了作品的凝重幽深之感。其次,王安忆在小说的叙事中频繁穿插主观议论,进而引导读者更深入的思考小说背后蕴藏的主题意蕴,因此加深了读者对作品的理性化思考,将作品所表现出来的普通经验转化为审美体验。大量博喻的运用,即用多物喻一物,用抽象的意象喻具体的事物,增进了语言的抽象化特征,使读者在体味这些语言蕴涵的深层意味的同时,产生偏向理性剖析的、凝重幽深的审美体验。
从文本形式的角度看,不同于前一阶段的单线发展,这一时期的文本结构呈现出多样化的特征。如《小鲍庄》由两个引子、两个结尾和40个部分组成,这些部分之间相互独立,分别向读者展示“小鲍庄”中的某个场景,呈现出散点式的文本结构。其实这些个不同的文本结构即是创作主体王安忆的心路结构,她的思想深度和理性思考通过独特的文本结构展现给读者,从而凝聚成理性剖析式的凝重幽深的审美特征。
在人物形象塑造上,这一时期王安忆笔下的人物更具多面性和复杂性。如《长恨歌》中的上海“三小姐”王琦瑶,她在情场兜兜转转40年,始终都不忘给自己留后路,但却在暮年遇到老克腊的时候孤注一掷,堵上了自己最后一条路。王安忆笔下多面性和多样性的人物背后,是她对生存、生命、社会等命题的深刻思考,而这种思考能够引领和启发读者深入思考,体悟其中理性剖析式的凝重幽深的审美意趣。
三、90年代中期至今:回归沉潜式的柔和平淡
从90年代中期开始,随着王安忆步入中年,她对生命有了更深的体悟,在小说的创作上也进行了更多的尝试和探索。
从文学语言的角度看,这一时期王安忆的语言是平白自然而又意味深长的。首先,她重新审视口语在小说创作中的作用,注重对口语和常用语的使用。例如《上种红菱下种藕》、《富萍》等作品,已不再是《长恨歌》那种繁华绚烂的语言盛宴,而体现出平白流畅、朴素自然的语言风格。其次,王安忆在这一时期舍弃了博喻的手法,对与主题相关性不是很强的长段主观议论也进行了压缩,一般只是简短几句,增进小说结构的严密性。正是少了比喻性话语和主观性议论,小说的抽象化程度得到了削弱,而具象性和可感性增强。但这种具象性和可感性又不同于其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后期的语言风格,而是在平和自然中蕴涵着悠远的特色。正是这种平和自然悠远的语言风格衍生出了小说温和平淡的美学情调。
从文本形式看,这一时期王安忆并没有有意架构固定化的文本形式,而只是对日常生活的片段进行组合,故使文本产生画面感的特性。如《上种红菱下种藕》通过对沈溇乡下的老屋、寄宿的李老师一家、华舍镇的角角落落和形形色色的打工者等,组成一幅柔和平淡的江南生活画卷。而温和平淡的美学风格是王安忆从平凡琐碎的日常生活中提炼出来的,也可以说是创作主体王安忆把自身的审美经验借以文本的形式赋予日常生活的。王安忆的这种审美体验,已经不是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后期时的切身感悟,也不是80年代中后期至90年代中期的理性剖析,而是以俯視的姿态、事不关己的心境,就像是一种回归,回归到了最原本的状态,又像是一种沉潜,以退为进积聚力量。她以平静的悲哀隐秘地表达着对生命意义、文明冲突等问题的深度思考,因而文本形式平淡深邃也对回归沉潜式的温和平淡的审美特征产生了影响。
从人物塑造看,王安忆在这一时期选取的大多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人物。他们平凡、普通,却有着极其丰富的内心情感。比如富萍,在她平凡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坚忍而倔强的心,她一声不吭的出走就是富萍不甘被他人安排命运,努力争取自主的生活姿态。王安忆笔下的人物,有着返璞归真般的自然,同时又有一种在沉潜中积聚力量的韧性。王安忆并没有采用“典型人物塑造典型形象”的传统创作方式,而是把目光放在芸芸众生里,以柔和平静而又随意散漫的方式娓娓道来,使读者与创作者之间发生共鸣和认同,进而使人物形象回归沉潜式的温和平淡的审美价值得以发挥。
注释:
李泓.构筑城市日常生活的审美形式[J].中国现代、当代文学研究,2002年第5期.
南帆.文学理论(新读本),浙江: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第24页.
王安忆.69届初中生[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86,第202页.
朱立元.接受美学导论[M].安徽: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第327页.
参考文献:
[1]张华主编,王安忆小说创作研究[M].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8.
[2]李锐主编,69届初中生[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1.
[3]杨柳主编,纪实和虚构[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4]龚曙光主编,富萍[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6.
[5]钱勇、刘娟主编,上种红菱下种藕[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
[6]张懿主编,小鲍庄[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9.
[7]萧关鸿主编,遍地枭雄[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
[8]杨柳主编,长恨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
[9]《文学理论》编写组编,文学理论[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