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利华
我在村小上四年级那会儿,大哥考上了县城的高中,二姐考上了镇里的初中。
本就拮据的家庭,因供学三人变得更加艰难。大哥对父亲说不想上高中了,二姐也找到父亲说想随表姐去广东打工,只有我一直嚷嚷要上学。
父亲将我们三人召集起来,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瞅了瞅哥哥和姐姐,又摸了摸我的脑袋,斩钉截铁地说,哪怕砸锅卖铁,我也不让你们辍学。
但家里哪有那么多钱供我们上学?父亲走东家串西家借来的钱,悉数给了姐姐和哥哥,我的学费却一直没有着落。
开学了,父亲将哥哥姐姐送到学校后,领着我踩着崎岖不平的山路,高一脚低一脚来到了大山脚下的村小。
新来的班主任廖老师是县城下放来的知青,眉清目秀,高高瘦瘦,着一身陈旧的中山装,戴一副黑框近视眼镜,绽放在脸上的笑容像春天的花儿一般可爱。
父亲与廖老师聊了聊我家的境况,然后红着脸请求廖老师为我担保学费。
我躲在父亲身后,很担心廖老师会拒绝。好在,廖老师并没有推辞,而是带着我们径直去了学校总务处,为我办理了学费担保手续。
或许是因为欠了廖老师的债,也或许是廖老师的语文课上得很精彩,每逢廖老师上课,我特别认真,听得很入神。廖老师要求熟读的课文,我都能一字不落地背诵,为此,廖老师经常在课堂上表扬我。
寒露过后的周末,父亲带我到山坳里将地里的红心地瓜挖出来,一部分藏到地窖里,一部分让母亲晒在禾坪上。
我知道,刚挖出土的红心地瓜,在禾坪上吸收一段时间的阳光,无论是蒸还是煮,吃起来都特别甜。选择个小的整只红心地瓜,蒸熟后再用炭火烤成的红心地瓜干,颜色金黄,香甜可口。我很喜欢吃母亲做的红心地瓜干,也经常带着红心地瓜干去学校,饥饿时用来饱肚。
那天上午第四节课,美术老师因事临时请假,改成自习课。饥肠辘辘的我,全然不顾上课禁止吃零食的班規,从破旧的布书包中掏出一块红心地瓜干,大口大口啃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廖老师已然站在教室的后门处,紧紧盯着我。
待我吃完红心地瓜干,廖老师轻轻走到我的身边,然后示意我跟他走。我懊恼极了,后悔不该违背班规。我也很害怕廖老师会对我来一场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批评。
让我意外的是,到办公室后,廖老师并没有批评我,而是问我是不是饿了。当得知我生怕迟到就连早餐也没吃时,廖老师拿出两块饼干塞到我手里,温和地对我说,快点吃吧!
周六上午放学后,廖老师来到我家,母亲拿出烘烤的地瓜干招待廖老师。在与父亲聊完我的学习后,廖老师突然对我父母说,你家做的地瓜干真好吃!
廖老师喜欢母亲烘烤的地瓜干,这让母亲很感意外,也深感自豪。母亲精心挑选了一袋上好的地瓜干要送给廖老师,廖老师却说,如果您白送,我就不要了,这样吧,算我买。
那时候,地瓜干都是送亲友的,从没有人想过要用来换钱,我的父母当然不肯收钱。但廖老师态度很坚决,最终父母只好答应从廖老师担保的学费中抵扣。
打那以后,每每开学时,我的学费都是由廖老师担保。而廖老师也特地要母亲自制一些香甜的地瓜干卖给他,从中抵扣学费。我考入县里的重点初中后,廖老师依然会找到母亲,拿钱购买我家的地瓜干。
再后来,我考入了省城的师范学校,我的家境也逐渐好转,廖老师才不再找母亲购买地瓜干。
师范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了贫困的山区学校。每当遇到贫困的孩子找我担保学费时,我就会想起廖老师,想起廖老师买我家地瓜干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