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忠福
(乐山市政治协商委员会,四川 乐山 614000)
故宫南迁文物选址乐山秘存,既是抗战形势所迫,也是边迁徙边勘察比选的结果。当时,通过水路抢运和陆路撤离运达乐山的文物共计16647箱,占南迁文物总量的85%、西迁文物总量的99.5%,在乐山安谷、峨眉山保存近八年而无一损毁。故宫文物之不幸在于国力衰弱,无力抵抗外敌侵略,有的只有不断迁徙流离;而故宫文物之万幸在于有一批誓死护宝的典守之士,跟随国宝万里逃亡和舍命守护。
在乐山,乡野士绅鼎力相助。时任安谷乡长刘钊,是乐山洪门义字辈首领、乐山码头舵把子,曾就读于四川法政学堂,也是当地有名的士绅。为帮助故宫落实文物存放库房,刘钊亲自挨家挨户动员安谷百姓,把最好的建筑六座祠堂和一座寺庙让出来存放文物,并协助故宫组织河道疏浚、文物转运、库房维修、维护秩序等工作,被时任故宫乐山办事处主任欧阳道达聘为故宫乐山办事处顾问。
在乐山,故宫职员默默典守。欧阳道达夫人带着三个子女从安徽黟县老家辗转来到乐山安谷,陪同夫君典守文物。由于条件艰苦,乡下又没有医院,欧阳道达先生第三个女儿欧阳纬武在安谷出生时,是先生自己用剪刀剪断脐带为女儿接生。故宫博物院元老之一那志良夫人独自带着三个孩子,在战乱时期踏上了万里寻夫的艰难历程,从北京出发,历经日占区、游击区、国统区,最终得以抵达峨眉山,终因长途跋涉积劳成疾,后经乐山派军医抢救才保住性命。
在乐山,部队官兵誓死守护。担负保卫文物安全的军委会直属警卫部队,虽几经轮换,但他们始终和文物在一起,始终把保卫文物安全作为自己的最高使命。虽历经1939年8月19日、1941年8月23日两次乐山大轰炸以及1942年6月8日峨眉山县城历史上最大火灾,然而存放乐山的故宫文物均安然无恙。安谷警卫排长鲁大炬值勤时受伤失去右臂留下终身残疾;峨眉山警卫连长郭植楠,在护运文物东归时,因所乘车辆机械失灵,不幸殉职。因郭连长并无多少积蓄,其遗孀无力返回北京故宅且怀有身孕,在故宫的帮助下,才在峨眉山武庙后面安排一间住房得以栖身。
在乐山,伴随着日复一日枯燥的典守岁月,安谷乡民和故宫职员逐渐融合。安谷村民杨俊明主动将5亩菜地提供给警卫连耕种,帮助典守职员和警卫官兵解决抗战艰难时期的蔬菜供应;在安谷小学扩建时,故宫博物院乐山办事处主动捐赠银元200块以资办学;管理陈祠的故宫职员孙家畊在安谷生活期间,与安谷中学的王金华相恋成婚。八年的乐山典守生活,有6对典守职员与当地姑娘喜结连理,被传为佳话。
九·一八事变后,随着日军的步步紧逼,为谋求一个安身之所,故宫文物存放点随之不断变换,这场视文物为生命的中国文物大迁徙,创造了世界文物迁徒史上的奇迹。在南迁历程中,故宫文物存放乐山时间最长、存放数量最多,是乐山历史上最具世界影响力的重大事件之一。在乐山安谷秘存文物共计9361箱,分存于乐山安谷“一寺六祠”。其中故宫博物院4074箱,古物陈列所4733箱,颐和园527箱,安徽寿县出土文物27箱;另中央博物院筹备处寄存文物90箱,自行派员驻库典守。在峨眉山秘存文物共计7286箱,其中故宫博物院6664箱,古物陈列所571箱,颐和园40箱,国子监11箱,分存于大佛寺和武庙。如此多的重要文物汇聚乐山安谷、峨眉山,乐山已成为故宫文物的避难家园。
故宫文物南迁乐山秘存,故宫人万里相随,宗族让出祠堂,和尚腾出寺庙,百姓自觉守护,袍哥鼎力相助,军委会派出直属部队警卫,展现的是全民佑宝的伟大壮举。随着抗战形势稳定并逐渐安定,文物典守的工作也随之逐渐转入正常。八年的典守生活记忆是故宫文物南迁历史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论战争形势多么紧张,不论生活条件多么窘迫,远道而来的故宫人和土生土长的乐山人,都默默地守护着故宫文物。为了防治白蚁,办事处和同时期西迁乐山办学的国立武汉大学,联合研制灭虫药水;为了应对四川潮湿气候,天气晴朗时大家就抓紧时间对书画类文物进行晾晒;为了确保故宫文物安全,办事处修订了详细的文物典查“出组”等制度,被故宫博物院沿用至今。“功侔鲁壁”牌匾的背后是乐山民众的辛勤付出,安谷、峨眉山的民众协助故宫人典守的不仅仅是故宫文物,还有中华民族对自己文化的敬畏和自信。正是这份执着,让他们得以支撑到最后胜利,五千年的中华文明最终得以世代延续。
协同创新是指“多方主体通过知识、资源、行动、绩效等方面整合,以及在互惠知识分享,资源优化配置,行动的最优同步,系统的匹配度方面互动,实现创新要素的系统优化和合作创新的过程。”[1]其实质是一个“沟通→协调→整合→优化→创新”的过程。
故宫文物入藏乐山已过去近八十载,如今留存在乐山大地的南迁史迹,仍在向世人诉说着那段刻骨铭心、筚路蓝缕的艰难岁月。
为了准确考证文物秘存乐山这段历史,原真性保留昔时历史场景中的典守记忆,2017年3月,乐山委托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对安谷、峨眉山故宫文物存放场所进行了全面考古调查。根据考古调查报告,抗战期间秘藏乐山的文物均于抗战胜利后全部运回南京,当时存放文物的库房及办公、驻守房屋也基本消失,事件所涉及的当事人绝大部分已经辞世,但当年存放文物的库房、运输码头、职员故居等遗址仍然存在。调查报告显示,在乐山境内涉及故宫文物南迁遗址共计27处,其中:库房遗址12处,码头遗址11处,故居遗址4处。对同时期国立武汉大学西迁乐山办学遗址、国学大师马一浮在乐山创办的复性书院遗址、国立四川大学南迁峨眉山办学遗址、峨眉山军官训练团遗址和南迁遗址周边的文物古迹等也一并进行了考古调查。
“口述历史”是历史史实的重要补充。八十年的岁月风霜,故宫文物南迁的当事人大部分已离世,抢救性采录就显得十分紧迫。2017年8月,乐山战时故宫建设指挥部协调乐山、峨眉山电视台组织两个专题摄制组,按照“内外并进”模式,在抓紧对乐山安谷、峨眉山两地采访的同时,赴成都、汉中、宝鸡、北京、天津、南京、武汉、重庆等地,进行“口述历史”专题采录,重点对故宫文物南迁历史的当事人及其后人和研究文物南迁的专家学者进行采访,先后采访了100多人,年龄最大的98岁,完成了近700G、60余小时的影像摄录。
在采录过程中,时任土主祠文物搬运工卢仕朝(95岁)、安谷办事处聘用的库房木工窦洪海(92岁)、赵祠库房驻守排长鲁大炬的妻子赵元清(87岁)3位老人先后辞世。时任安谷乡长、故宫博物院乐山办事处顾问刘钊,解放初期被枪决,其子刘文森接受采访时,泪流满面,感慨父亲守护故宫文物的历史终于得到认可。经过三个多月的驻外拍摄和紧张的后期制作,编创刊播了专题片《话说乐山·战时故宫文物南迁》乐山记忆三集,峨眉山记忆三集。
2017年9月开始,故宫博物院和乐山市政协联合开展了故宫文物南迁史迹调查,先后对乐山、宜宾、安顺、遵义、贵阳、重庆、南京、徐州、宝鸡、汉中、宁强、成都、武汉、广元、彭山进行实地踏勘,搜集了大量的故宫文物南迁途经城市的历史档案、地志舆图、民国老照片等文献资料。同时,与各地档案馆、地志办、专家学者就共同推进故宫文物南迁历史研究、史迹调查、国保申报等工作达成初步共识,对故宫文物南迁史迹的谬误予以了勘正。通过乐山和故宫共同组织的史迹调查发现,乐山境内的故宫文物南迁遗址数量众多,达27处,类型丰富且连片集中,分布在乐山安谷、峨眉山约10平方公里区域内,其中大量遗址集中在安谷小铜河两岸约3平方公里范围内。
战时故宫依据故宫文物南迁乐山时分别存放于乐山安谷、峨眉山两地的史实,采取“一园两址”的空间布局进行建设,即一座战时故宫国家记忆公园,乐山安谷、峨眉山两个遗址保护区。对相对集中的安谷小铜河遗址采取成片保护,形成约3平方公里战时故宫核心区,对核心区以外的遗址点采取点状保护。项目估算总投资270亿元,其中:核心区投资100亿元(安谷80亿元、峨眉山20亿元),核心区周边文旅项目投资170亿元,计划用8年时间,在2025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八十周年、故宫博物院建院一百周年全面建成投运。
当年,故宫文物主要存放在乐山的宗祠寺庙。祠堂是乐山百姓祭祀和商议家族大事的场所,寺庙是乐山百姓的宗教活动场所,都是当地最好的建筑。在抗日战争的艰难岁月,乐山安谷和峨眉山百姓将宗祠寺庙让出存藏故宫文物,本质上已经将国与家、士与民、庙堂与江湖融为一体。因此,在库房遗址核心区外,根据考古调查报告对原有祠堂寺庙的历史描述,复原部分宗祠寺庙,并通过建筑空间与事件策划再次演绎家国共命运的大情怀,再现乐山当年以宗法社会为主要特征的农耕乡村记忆。一座祠堂就是一个家族生活的聚落,祠堂就是纪念馆,将聚落打造为集自然生活与遗址保护为一体的社区式景点,复活当年安谷的文物典守生活场景,从而实现遗址保护到遗址活化。
安谷地处大渡河南岸,南迁文物库房分布于大渡河支流小铜河的两岸,7座库房相互距离平均仅1公里左右,呈“七星如意”状分布。小铜河是当时文物运输的水上通道,两岸又有重要的文物存放库房。由于河道变迁,当年的小铜河已改道,仅留河道两岸的竹木和部分河岸轮廓,但原河道走向和形态肌理还清晰可见。重新梳理小铜河原有河道,修复小铜河水系和自然生态,使区域内的河堰沟渠相互连通,重建当年安谷百姓生产生活的生态基础,再现当年安谷文物运输场景和码头文化,唤醒人们对故宫文物南迁的典守记忆。
1933年榆关战役爆发,故宫文物紧急运出北京,先后存放上海、南京。抗战全面爆发后又紧急分三路西迁,其中:北路途经徐州、郑州、西安、宝鸡、汉中、成都,最终抵达峨眉山秘存;中路途经武汉、宜昌、重庆、宜宾最终抵达乐山安谷秘存;南路途经武汉、长沙、桂林、贵阳、安顺最终抵达巴县秘存。文物东归南京后,又一分为三,除大部分文物还都北京外,还有部分文物迁运台湾,部分文物留在南京。文物南迁可谓步步惊心,又步步化险为夷。以文物南迁经过的主要城市典型建筑和事件为背景,通过在遗址核心区内形成故宫文物南迁展示线路,再现人类文明史上最大规模的文化长征,讲述故宫文物南迁的历史故事。
以建设具有世界影响力和艺术感染力的特色主题公园为目标,通过对参与文物南迁和文物典守的人物挖掘,还原文物南迁历史事件,演绎故宫文物历史故事。在安谷小铜河两岸以建设室外艺术博物馆的创新方式,通过情景式雕塑、历史性建筑以及对故宫文物的艺术再创作,呈现文物南迁经过城市所发生的可歌可泣的故事和文物南迁过程中的典型历史事件,唤起人们对民族历史与文物艺术的记忆与共鸣,形成“百座文化丰碑”“千组文化记忆”和“万里文化长征”三大艺术工程。通过举办文化节、艺术节等多种形式,深化艺术创新和文化传播,铭记南迁历史,再现南迁传奇。
为充分展示故宫文物南迁的艰难历程、故宫南迁文物的历史、文化、艺术价值和以安谷为代表的川西地区特有的社会生活,在战时故宫核心区规划建设故宫文物南迁历史博物馆、故宫文物艺术体验馆、安谷社会生活博物馆三个博物馆,与复建的祠堂、故居纪念馆串联形成博物馆群。其中故宫文物南迁历史博物馆重点展示故宫文物南迁历程,通过文物陈列、史料展览、事件演绎等多种形式,准确、真实、全面展示文物南迁历史,歌颂、传播和弘扬文物典守精神;故宫文物艺术体验馆重点展示南迁文物的艺术价值、精湛技艺以及文物背后的历史故事,开设文物修复体验课堂,让参观者在赏鉴与互动中了解、体验中华艺术之美,学习体悟中华传统艺术技艺;安谷社会生活博物馆重点展示安谷的宗族治理、码头河运、乡村生活、民风民俗、非遗手工等特有的社会生活记忆,以及庙堂文化与当地的祠堂文化、农耕文化在安谷的包容融合,进而折射故宫文物最终存放乐山的偶然与必然。
乐山当时作为抗战的大后方,为避战火,国立武汉大学、国立四川大学等高校纷纷迁入乐山。马一浮在乐山乌尤寺创办复性书院,张大千在乐山夹江避难苦修,李约瑟到乐山考察研学,王星拱、徐悲鸿、叶圣陶、熊十力、朱光潜等在乐山耕读讲学,滋养民众、培育人才、激励民族抗战意志,用文化擎起抗日旗帜,乐山成为抗战时期的文化积聚地。深入挖掘乐山抗战文化资源,在核心区周边植入故宫学者村、武大教授村、复性书院村、央美艺术村,打造抗战文化展示集群,形成约10平方公里的战时故宫大遗址景区。
为了更好地把故宫人在安谷典守文物的这段传奇历史呈现出来,依据故宫文物南迁历史事件,联合故宫博物院、南京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以社区建设模式在战时故宫核心区周边,规划建设一个具有故宫历史文化特色的故宫生活街区--故宫学者村,为故宫学者、博物馆专业人士和文物爱好者搭建一个集文化体验、研学培训、文物鉴赏、休闲度假为一体的交流平台,同时也为影视拍摄提供基地。
依托武汉大学抗日战争西迁乐山继续办学八年的历史事件,充分利用战时故宫的平台效应,联合武汉大学,在战时故宫核心区周边规划建设武大教授村,易地复建武汉大学西迁乐山办学时期的经典建筑,如“校长办公室”“白宫”“梅庄”“让庐”等,新建武大西迁纪念馆、武大文教街等,再现武大西迁乐山办学的苦难与辉煌,形成具有文化教育特色和人才培养功能的武大西迁纪念校区。
1939年,马一浮在乐山乌尤寺主持创办了复性书院,教授传统国学。由于教材稀缺,马先生派专人到安谷以抄书形式誊写古本以作教材而与故宫结缘。联合四川大学,在战时故宫核心区周边易地复建复性书院,再现当年复性书院的讲学场景,使书院式的传统儒学教育和人才培养的方式得以延续,形成国学研究、读书休闲、修身养性的书院式社区,再续复性书院、故宫与安谷的情缘。
依托中央美院的艺术权威和学术实力以及对故宫古代艺术再创作需求,联合中央美术学院,在战时故宫核心区周边规划建设央美艺术村,通过打造艺术家社区、故宫美术体验馆、美院文艺街、书画工坊等,从而形成艺术院校毕业生实习创作基地、国际艺术研学交流基地和艺术家创作度假基地“三大艺术基地”,逐步使央美艺术村成为艺术创作与休闲度假为一体的国际化艺术社区。
依托战时故宫项目平台,充分利用其文化、场地、艺术等资源,积极推进学术研究和通俗演绎,打造集研学、演艺于一体的研学演艺基地,通过大众传播,弘扬文物典守精神。
一是打造学术研究平台。全面整合南迁史迹资源,在科学研判的基础上,厘清故宫文物南迁史实,原真性还原历史本身。以故宫文物南迁为典型案例,全面探讨战争背景下,世界各国文物迁移存藏的目的、途径、价值,进而探讨人类文明进程与文物珍藏之关系。二是打造区域文化研究平台。故宫文化与乐山的碰撞融合,推动了当地文化的发展。通过对抗战时期民族文化、故宫文化、大学文化、书院文化、战争文化、码头文化、宗祠文化、佛教文化等在乐山发展的比较研究,探讨区域文化与人类文明发展之关联。三是提供影视创作史实咨询。故宫文物南迁是集真实性、传奇性、故事性于一体的历史史诗,不仅是纪录片、电影、电视剧,也是川剧、话剧等创作的优秀题材,学术研究将为以南迁为题材的影视创作提供充分的史学指导和史实咨询。
战时故宫是南迁文物的重要存藏地,是一个基于抗战时期故宫文物南迁史实而建设的重大文化项目,项目中所反映的历史事件、典型建筑、南迁遗址等都有原初的历史本源,是故宫文物南迁的历史记忆。复建故宫文物南迁时所经城市和南迁文物在安谷典守时期的典型建筑,这既是战时故宫建设的主要内容,又可以作为以故宫文物南迁为题材的影视拍摄场地。乐山可充分利用战时故宫建设契机,积极打造以抗战为背景的反映民国时期的社会治理、文化教育、市井生活和川康地区独特的宗教文化、祠堂文化、码头文化等为题材的影视剧拍摄基地。
为了更加生动地展现故宫文物艰苦卓绝的南迁历史,利用安谷小铜河恢复后的河湖生态,以南迁史实为依据,以小铜河为舞台,战时故宫为背景,充分运用先进演艺技术配合精美舞台呈现,打造一部反映故宫文物南迁为背景的经典实景演出,充分展现抗战背景下,在乐山发生的国与家、士与民、皇廷与乡村的冲突与敬畏,实景演绎文物南迁波澜壮阔的艰难历程、惊心动魄的感人故事和视文物为生命的典守精神。
“文运同国运相牵,文脉同国脉相连。”乐山将积极推进战时故宫建设,把握时代脉搏,承担时代使命,弘扬典守精神,力争在乐山大佛、峨眉山两大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走廊上,再添加一座世界文化遗产——乐山战时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