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巍
1929年7月至1930年1月,商城党组织连续发生了二徐事件,戴亢君案、中央巡视员出走事件,违反了组织纪律和政治原则,这些事情的发生是由因历史地理因素导致的固有的地域观念,个人矛盾导致的地方干部与外来干部的矛盾,党的初期基层组织不健全,领导力薄弱,党员个人在革命中的作用较大,革命环境恶劣,警惕性过高及该地早期的党纪军纪化倾向等原因造成的。
1925年,商城即有党组织活动,1929年商南起义,开创了豫东南革命根据地,建立了县级苏维埃政权,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10万多人参加革命,8万余人献出生命,留下了丰富的宝贵红色资源。原商城县共走出了洪学智、张祖谅等54位开国将军(包括38名因行政区划变更而籍贯变更的将军)。
1929年7月至1930年1月,商城党组织连续发生了二徐事件、戴亢君案、中央巡视员出走事件,违反了政治纪律和组织原则,给当事人带来了灾难,給商城党和革命事业带来了恶劣影响。
徐向前回忆称:“我到鄂东北后,就听说‘二徐在商南被枪毙的事。还有个戴亢若,六安县委派去的师党代表,也被秘密处决。以后中央派郭述申、刘英两同志去,调查整顿,又差点被搞掉。这件事闹得很大,上至党中央,下至鄂豫皖边区、商南根据地的干部都知道。”
这三个事件后来授张国焘“脚踏两只船”、“杀了两个党代表”和“赶走了郭述申(郭树勋)、刘英两个同志”之口实,将商城早期革命发动者和领导者以改组派、AB团、第三党等名义杀害殆尽。
1 二徐事件
二徐指徐其虚和徐子清,二人同为湖北麻城乘马岗人。徐其虚参加了南昌起义和黄麻起义,曾任红31师第二大队党代表,中共鄂东北特委委员。徐子清,参加了黄麻起义,曾任中共麻城特别支部委员,麻城县农民协会副委员长。二徐在鄂东北都是党和红军的领导骨干。
由于中共商城县委于1929年1月18日和2月21日两次遭受破坏,3月中旬豫东南特委和鄂东特委决定将商南党组织及起义工作委托鄂东特委指挥。鄂东特委随后派徐子清、徐其虚、卢玉成等五人于1929年4月来商南,将商城南部、罗田北部、麻城东部统一成立中共商罗麻特别区委,徐子清任书记,徐其虚等为委员,归鄂东北特委领导。
5月6日商南暴动,徐子清、肖方分别担任正副指挥。5月9日,起义队伍会师斑竹园,成立红11军第32师,周维炯任师长,徐其虚任党代表。
6月11日,信阳中心县委与鄂东北特委再次召开联席会议,决定商南组织交信阳中心县委接收;徐其虚等人留商城工作,参加县委,军事指挥由商城县委负责;有紧急问题时,鄂东北可以指挥商城。商城临时县委去接收商南党组织时,徐子清、徐其虚及部分商南籍同志不同意,向鄂东北特委请求成立“鄂豫皖特别区委”。
鄂东北特委将此事向中央请示,在此期间,徐子清、徐其虚等人组织中共鄂豫皖特区执行委员会。
7月初,信阳中心县委特派员陈孤零、商城县委书记陈慕尧等人去正式接收商南工作,决定召开会议改组商城县委,部分人员抵制会议,拒不执行关于商南交给商城县委领导的决议。
陈孤零与商城临时县委,宣布即时解散“鄂豫皖特委”,所有工作完全由商城县委负责。解散通告发布后,又召开县委紧急扩大会议,做出政治纪律决议,给徐子清“以开除党籍执行枪决的处分”,“对徐其虚亦予以开除党籍的处分”。1929年7月5日,徐子清在简家畈被处死。8月中旬,开始第二次反围剿,商城县委决定红32师转移外线作战。8月17日向光山、麻城边界转移,“临退时就把徐其虚枪决了。理由是恐怕他跑了”。这就是“商城事件”中的“二徐事件”。
2 戴亢君案
商城临时县委扩大会议上,同时决定委任中共六安县委派来学习的的戴亢君为红32师党代表。会后,商城临时县委将相关情况和决议逐级向上报告,并“要求中央巡视员、中心县委、卾东北特委各派人来实际考查”。
1929年7月,吴云山带领国民党一连溃兵投诚,李梯云、王泽渥、徐乾等地方干部主张立即缴枪,戴认为32师实力没有溃兵强,骤然缴枪怕再次引起兵变,主张暂缓。因吴云山等觉悟较高,执行缴枪,所部士兵参加红军编入100团,不愿参加红军者,商南同志主张每兵发路费100元,戴主张将其枪决。“怕他们走了以后于〔与〕我们本身及将来的士兵有妨碍”。
第二次反围剿转移外线作战,周维炯、肖方等建议经过商城清区顾敬之民团到光山,戴亢君认为敌人从东南北三面进攻,西进可能中埋伏,主张从长岭关走湖北麻城到黄安和红31师会合。因麻城界岭有郑其玉民团,实力较强,当时红32师只有200多人枪,官兵反对走这条线路,决定到防守薄弱的商城清区,报5月顾敬之民团进攻商南之仇。
红32师主力到达清区后,将顾敬之的医院、兵工厂物资全部没收,随后游击纵队将其房屋烧毁,连带烧了百姓草房。部队因粮食不继,曾将百姓没有成熟的稻谷割了炒熟吃,虽然事后给予补偿,但当时未征求群众意见,遭到戴的批评。
8月中旬,红32师到达光山,随即召开县委会,就 100团中溃兵枪械问题和红32师转移路线问题,戴仍坚持自己观点,矛盾进一步激化。第二天召开县委扩大会议,戴就上述事件继续发言,称红32师不服从党的领导,并有“你们不是共产党,是土匪!”之语。随后戴配枪被借故收缴,游击纵队队长徐润亭等人用缴获顾敬之造枪用钢条将其击毙,是为“戴案”。
次日会议继续,决定派陈慕尧、孔文彬回商城,并派孔文彬前往信阳中心县委,请派师委书记和党代表。
3 中央巡视员出走事件
1930年1月,中央巡视员郭树勋到达商城,准备调查解决二徐事件、戴亢君案和红军游击路线问题,并改造商城县委和32师委。
1月15日在商城召开师县代表联席会,16日第三次会议讨论32师游击路线问题和组织问题时,外来同志与本地同志产生严重分歧,会议休会,休会期间“一个参加士兵委员会的常委项弼,向县委书记孔文彬报告:李梯云、王泽渥、徐全、潘仲甫、徐云亭等秘密集议,决定扣留中央巡视员和由中巡及信阳中心县委派来的同志,因为他们都是第三党,中巡是第三党,信阳中心县委也是第三党,所有从外面来的同志都是第三党,决定全体扣留枪决”。
郭树勋及外来干部听后,认为“连日的实际情形和当时会场的景象,他们就在作扣留我们的准备”,决定连夜出走潢川。同时出走的有中央巡视员郭树勋、县委书记孔文彬、32师师委书记郭天民、师长刘英、党代表吴荆赤、政治部主任李荣桂、97团党代表金佛广、98团党代表王子良等八人。
17日休会一天,18日接着开会并结束会议。随后,16日未出走的外来干部100团党代表刘性宇、政治部组织科长雷车和CY县委书记吕则孔亦到潢川汇合,郭天民、孔文彬参加信阳中心县委,其余同志到鄂豫边特委工作,郭树勋回中央作汇报。1930年3月18日,中央专发《告商城县全体同志书》,就此一系列事件,给商城党组织和党员给予批评和教育。
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件,笔者认为可以从以下几点进行分析。
一是固有的地域观念局限性
“二徐事件”的核心是商南党组织的归属问题。商南地区,商城俗称南山,为大别山深山区,与麻城东部东山地区山水相连,因交通原因与麻城霍山等地经济交往频繁,历史联系密切,而商北地区以平原地貌为主,人文差异较大。商南大部地区距县城一百公里左右,山路崎岖难行,步行到达最快需要两天一夜,商南民众多感不便,由来已久。商城早期马克思主义的传播者罗芝冈年幼时随父赴县衙办事,即曾巧对下联,揶揄商城县令“居北乡问南事,混账东西”。实际上为便于行政,国民政府曾于1932年将商南划出与周边地区另成立立煌县,即金寨县前身。中共在鄂豫皖苏区时期和三年游击战争时期也曾将商城商南分为赤城县和赤南县(商城县商南县)。
商城起义以商南乐和二区同志为主导,胜利后在此地建立赤区。起义前,商南党组织即与主要在城区和商东商北活动的商城县委联系不紧密,之前已发生过一次反对县委决议的事情。“在之前,在赤区工作未发动以前的时候,赤区原是商城县委指挥下的一个区委,中间因为豫東南特委同商县委去计划发动该区工作,一切计划决定以后,当时负区委书记的王泽握及徐乾、肖芳诸同志不坚决的执行,说特委和县委的计划是盲动,徐乾并竭力宣传一般下级农民同志。因之豫东南特委同商县委分别予以严重警告及察看的处分”,后来商城县委遭受两次破坏,“从此后,商南区委和县委虽未脱离,却类似脱离的形色”。正是这一历史渊源,在抵制商城县委接收时,二徐等人可以通过召开会议的形式由集体表决反对。
二是个人矛盾引起的地方干部与外来干部间的矛盾
商城在徐其虚、徐子清、周维炯、李梯云等同志的努力下,革命取得了胜利,苏区得以巩固和扩大,中央和信阳中心县委及时派遣高级干部,来担任师长、师委书记、党代表和县委书记等职,加强了党的组织领导,提升了革命者能力素质,壮大了革命力量,使革命进一步发展,得到了商南干部群众的衷心拥护,刘英担任32师师长仅3天时间,即带领32师解放了商城县城。
虽然外来干部担任了32师和商城党委主要领导,但本地干部多为革命的发起人和领导者,在本地有较高的威信,“我们只注意他们上级的更换,不注意他们下级的改造,所以虽然换了上级负责人,但是他们在群众中仍然有威权。” 对外来干部,由于是初来威望未立,地方干部对其能力有不信任现象,甚至有这样的思想,“对上级派来的工作同志,要经过一个相当的考察期间,不能马上把工作的领导权交诸他。”
在外来干部与本地干部共事过程中,个别干部之间因工作环境理念,方式方法差异和个人性格不同等原因,在工作和生活中产生过一些隔阂与矛盾,没有及时加以化解,导致个别本地干部对外来干部产生出了抵制情绪,“到商工作的同志,因为急于想转变商城的工作,所以在工作的态度上有许多令小资产阶级和农民意识充满的商城同志们不满意的地方,因此也形成他们嫉视外来的同志。”
如果双方不能正确处理好关系,个别干部之间的个人矛盾长期存在,就会影响外来干部与本地干部的团结和整体局面,甚至于无形中形成派系和小组织。徐子清曾因和本地干部廖业琪有个人矛盾,私自给廖业琪留党察看的处分,引起商城同志的不满,还因生活问题和王泽渥发生过激烈冲突,这些矛盾和冲突都最终成为二徐被杀的理由之一。
三是基层组织生活不健全,组织作用薄弱
1929年、1930年河南各地还处于地方党组织的初步建立和发展阶段,同时由于都处于地下状态,经常遭受到破坏,各级党组织变数较大,上下级组织发生关系主要是上级对下级进行政策指导和派遣人员帮助工作,没有条件严格落实组织制度和全面领导。
县区一级的党组织和党员,处于乡土熟人社会之中,直接面临着民团等反革命组织的包围监控和镇压,活动空间更小,不具备正常和规律过组织生活的条件,导致基层组织生活无法健全,当时“豫东南的组织,还是在散漫时期,虽各县有一、二百同志,有支部的名称,很少工作成绩;支部生活还谈不上,即开会也要许久才开一次,甚至一、二个月召集一次。党的指导不能传到下层去,没有得教育训练宣传工作。”“负责的同志……与上级关系不密切,不能多(接)受上级的指导。”
当时的商城,“有县委组织五人,同志约一千人左右,但是党与群众组织不分,没有支部生活,南乡有四个区委,北部三个区委,上下关系不好。”
组织生活不健全,党员个人在革命工作中发挥的作用就比较大,“遇事只要党内外几个人临时商量了就干,领导上没有策略指示,……不必经过县委会讨论,只要几个党内党外负责同志商量好了,就去办。党员干部的几个人作用大,组织作用小,容易造成个人信仰,只要那个人能力强些,群众有事就找他多些,有事找个人不一定找组织,成为一般习惯。”。商城这几次事件的发生,就没有经过正常的组织程序,通过民主集中原则加以解决,而是由数人在私下商量决定,结果难免将个人的感情带入工作之中。
郭树勋称,在处理(二徐)后续事件时,“所召集的商城代表大会,在会中可以详细讨论这问题的,他(陈古林)和陈胡子个人把大会停止举行了。这事情的处置,不是组织的行动而是陈古林与何平,陈胡子的行动,所以他们要负责任。”
四是严酷的环境迫使革命者高度警觉
大革命时期,敌人屠刀高举,革命党人由于麻痹大意发生悲剧的例子很多。残酷的生存和斗争条件,使其不得不时刻对内外环境保持警惕。当时肖方带领农民自卫军队员在商南游击时,为防止暴露目标,睡觉时在指间夹上一支能燃一、两个小时的长香,睡一、两个小时就要转移。二徐在商城期间,每晚宿处也不相同,曾被誤认为是在布置秘密机关。
刘名榜回忆坚持大别山斗争的情景,说“当时的处境是异常险恶的。我们不仅要注意防备敌人,还要警惕革命内部出问题。有人说共产党多心。这是真的,不多心不行。革命内部不坚定的分子总是有的。顺利时好一些,越是环境恶劣,越是爱出问题。”
在这种高度紧张之下,容易将政见不同的同志误认作敌人,将革命内部矛盾异化为敌我矛盾。对“敌人”毫不留情的进行消灭,也就不难理解。戴亢君,就是在和商南同志数次意见分歧下,尤其是撤退路线问题上,戴的建议事后被发现是错误的,商城同志就误认为其为奸细,是在故意将大家引入敌人包围圈,而最终加以杀害。中央巡视员郭树勋来商城时因没有携带介绍信且“衣着光鲜”,也曾遭到了商城同志们的怀疑。这些误会使商城同志被认为是“有一种错误观念,不信任组织,不信任外县的同志。”
徐向前在《历史的回顾》中提到31师与32师初次会师的情景:31师“晚上睡觉枕着枪,以防意外”,“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发现二师(32师)的同志不辞而别了。他们有戒心,也不奇怪。”
五是本地区早期党纪军纪化的错误影响
徐子清鼓动商南同志不接受上级组织的决议,且未经批准私自组织特别区委,是犯了严重政治错误的,应该和必要加以党纪制裁。但是在党的会议上通过政治纪律决议给予枪毙处分,是过分和错误的,是将党纪军纪化的表现。从文献来看,鄂豫边地区在早期曾有过实行警告、察看、开除、枪毙四种处分作为党的纪律处分的情况。
进行党纪处分的目的和意义,中央在给商城的信中作了明确的解释,“党的纪律的树立,应当站在教育同志的观点上。同志在工作上犯了错误,党只有耐心去教育说服他们,只有从工作的过程中逐渐指出并纠正同志们,这样才能锻炼更有经验和更强健的干部,这样纪律才有更积极的意义”。同时反对枪毙等“非常手段”的恐怖纪律。认为“这绝对违反了布尔塞维克党的积极精神,失去了铁的纪律的意义,……党用这种纪律不仅不能教育同志,相反的,只有日益破坏我们的团结,消失我们的党,因此以后要绝对的反对非常的恐怖纪律”。
1931年中共鄂豫皖中央分局再次重申不能将枪毙作为党的纪律,党的最高纪律是开除党籍。“你们党内用枪毙来行党的纪律的一种方式,是非常危险的一种方法……在原则上是错误的”,党内有死刑,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会给党的事业带来灾难,“在党内有死刑,结果一定要消灭自我批评与党内民主,民主集中制要转变成为家长统治与寡头专制,于是斩断了党自动进步的基础。一旦以如此严峻的纪律相绳,必然人人自造成党内恐怖,一旦形成党内恐怖,党的分崩瓦解就不远了。”党内死刑处分的教训是惨痛的。
商城早期革命史中的这一系列事件,是党在幼年时期,商城县组织和个人都不成熟的特定环境下发生的,有其历史局限性,但为党的革命史、组织建设史提供了宝贵的教训,应该永远铭记。
(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