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鹏
小区附近新开了一家“老百姓大食堂”,从选址到装修,从广告宣传到正式营业,前后用時仅两个月,其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足见中国建造与中国制造的厉害。
走进食堂,有一整面墙壁,饰以丙烯彩绘,大意是讲文明就餐,推进光盘行动。画风朴实,内容实在。再看店堂布局、菜肴制作,商家的用心谋划可见一斑。点餐者入门,先取托盘,排队沿着摆满餐碟的橱窗口依次前进。橱窗内不锈钢托盘里大荤、小荤、素菜、汤羹、糕点,按照价格高低排列,食客想吃什么,拿手轻轻一指,统一着装、面戴口罩的服务员便应声而动。有些人略有贪心,想多盛一些饭菜,服务员也不吝啬,往碟子里再添一些,满满当当的。
这样的食堂,在南京这座人口近千万,各方面均与国际接轨的都市里,已经如春花一般开遍各地。在“民以食为天”的国度,凡有人聚居处,就有中国式食堂。
然而,我的母亲常常给我们上“忆苦思甜”课。她心底有一个门槛,这坎儿是她那一代人共同的伤痕。贫穷成了她难忘的胎痣。我们家屋后不远处,有一圈低矮的青砖灰瓦房,母亲说:“那以前就是公社食堂。”为响应国家号召大炼钢,公社大食堂成了人们一日三餐的主战场。开饭时,食堂门口的大喇叭就响起来:“喂——喂——下面到开饭时间了!下面到开饭时间了!”所有村民都带了筷子、铝饭盒,一窝蜂涌进食堂。食堂掌勺师傅人高马大,站在饭桶、菜钵子面前舀饭盛菜。等待分配饭食的男女老少叽叽呱呱,像麻雀,又像青蛙。这种早期的、实验性质的食堂,将家中的妇女解放出来,让他们全身心投入到劳动与学习中,颇有开创性。可惜随着自然灾害的到来,食堂里热锅化作冷灶,大锅饭的香味顿失杳杳。母亲每每回忆至此,不免生出许多感慨。
童年时,我常去公社食堂,春天捉麻雀,夏天逮蚂蚱,秋天抓蛐蛐。冬天没什么可捕捉的,我就用弹弓“爆破”玻璃瓶、灯泡,或者捡拾残余的玛瑙、宝石。
上世纪七十年代,这一圈房子迅速衰败下去,漏风漏雨,耗子称霸。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村里有个叫张友山的,动员村民们参股,组建一家宝石玛瑙厂,优先解决村中妇女的生计问题。我的小姑踊跃报名,在厂里负责打磨玛瑙。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宝石厂关门。2000年后,老房子经过一番大修,挪作养猪场。2005年后,再改做酿酒厂,我们家炒菜的料酒,都是“厂家直供”。张友山去世后,公社食堂的老房子彻底废弃,直至2011年,我们村迎来拆迁大潮,老公社食堂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轰然倒塌成一片废墟。昔日的公社食堂消失了,新时代特色的食堂应运而生,像一场生命的接力。
2017年,全国各地流行“食堂风”,学生晒自己学校的食堂美味,公司职员晒自己的员工餐……更有电视台推出《深夜食堂》。食堂作为最具烟火气息的地方,烹、炸、焖、煮、烘、烤、蒸、煎,不再只是昔日简单地吃饭打火之地,中国食堂有了中国的文化。
孔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不仅是士大夫、文化人、富家子弟、美食家们渴望的饮食体验,也是普通百姓们心心念念的追求。粗茶淡饭养精神那或许是物质匮乏年代的自嘲与隐忍。一座食堂,尤其是面向老百姓开放的食堂,有着中国式海纳百川的力量。
不想在家烧饭时,我会带母亲去小区外的“老百姓大食堂”吃饭,点几个小菜,吃两碗白米饭,一碗羹汤,暖暖的阳光在身上摇曳,时光静好,食之味道,悄然弥漫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