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茅台酒

傅长胜

最早接触茅台酒是我在部队有了女朋友的时候。我提干后，认识的女朋友，相恋得十分迅速。就要到年跟前了，女朋友爸爸要从部队回来探亲，想见见我。这是决定我和女朋友的恋情能否继续发展的大问题。我赶紧找几个要好的战友商量。战友问我，你女朋友的老爸哪里人？喜欢什么？我说他是我们友邻部队的团参谋长，东北人，比较爱喝酒。战友说，这事好办了，弄瓶茅台酒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战友把我的事当成头等大事，相互间一串联，就通过老乡，从师部小卖部搞到了一瓶茅台酒。我去拿酒的那天，小卖部的老乡战友对我说，茅台酒是內供的，相当紧俏。但是这瓶酒的瓶口包装纸漏气了，不能正常售出，问我在意吗？我说能拿到已经感谢不尽，哪会挑三拣四的？我付了8元酒钱，首次拥有了一瓶茅台酒。

我捧着茅台酒，回团部大楼。上了4楼，从走廊走向我的办公室。由于瓶口的红色包装纸破了那么一点点小口，酒的香气把战友们从各个办公室里都引了出来。他们簇拥着我进入办公室，问这茅台酒准备干什么用。我说了买酒的意图。大家打趣说还是养个女儿好，会有人孝敬好酒啊。战友们七嘴八舌地说笑着，这个端起茅台酒瓶看一看，那个拿过酒瓶闻一闻，还有的把茅台酒举过头顶，虔诚地说，让这瓶酒给长胜添好运，抱得美人归！那个下午，我的办公室宛如开了一个小型的赏酒评酒会议。大家虽然没有喝到一滴酒，却享受了茅台酒带来的快乐。

女朋友爸爸回来的那天，我带上这瓶茅台酒拜见他。我一进门，他就闻到了酒香，一看是茅台，脸上笑开了花。女朋友妈妈把饭菜烧好后，她爸爸撕开包装，打开茅台酒瓶盖，斟上两盅，说家里人就不客气了，喝酒吧。我知道自己没有酒量，也不敢在初次见面的老泰山面前喝酒，就双手把酒盅端给他，说您老喝个高兴喝个痛快就好。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连说好好好！那天，她老爸喝得相当尽兴，讲了他抗美援朝的故事。女朋友后来对我说，茅台酒的威力真大呀，平时爸爸喝酒从来没有这个样子。她爸爸还叮嘱她妈妈说，这事就这么定了吧，大人就别烦孩子的事了。睡觉前他把酒瓶子摸了看，看了摸，自言自语说，茅台真是好酒！

我和女朋友恋爱关系敲定了，春节我请了探亲假，带上她回我的老家。家人看到我把这么漂亮而且是团参谋长家的千金领回家，那个高兴劲是没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傍晚，我未婚妻亲自下厨露了一手厨艺，烧了几个好菜。爸爸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德惠大曲。我的未婚妻走过来，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一瓶茅台酒。说，爸爸您喝茅台。我吃惊地说，你从哪儿弄的？她说，这是你送我爸的那瓶。那天我爸只喝了一半，留下了半瓶。爸爸知道你要回家探亲，就让我带回来，给咱爸也尝尝茅台酒。我未来的岳父，人看上去高大威猛粗犷，心原来这般细致，亲情满满。

我老爸虽然喝过不少酒，也知道茅台酒，却从来没有尝过茅台酒的滋味。我看到老爸接过酒的一刹那，激动得眼眶有些湿润了。我一下子抱住未婚妻的肩膀说，你太了不起了，而且这么心细和体贴，真是我们傅家的福气！

我给老爸的酒杯斟满茅台，也给自己斟上。与老爸碰杯，看着老爸把酒喝了一口之后，我也饮了一口。这酒像一条火龙，通过食道逶迤而下，仿佛要把整个身体洞穿。身子一下子热起来，脸忽地红了，关公一样。在这之前我也喝过酒，但是茅台酒醇香浓郁的力道，远远超出我对酒的认知。父亲喝得特别开心，我也不停地给他添酒。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不怎么能喝酒的。在我们那个地方当年喝的酒多是用玉米酿的，齁辣齁辣的，容易上头。父亲活了大半辈子真没有喝过什么好酒。我们爷俩在这样一个夜晚，坐在烧得热乎乎的炕上，品饮着国字号的美酒，真是一次难得的享受。平时话不多的他，说了很多，他说他高兴源于当兵的儿子探亲回来了；儿子提干了，进步了，而且还带回来知书达理的未婚妻……其实，这一切也源于茅台酒厚重有力的酒分子，把人性还原，打造了一个让人触手可及的快乐。父亲那个晚上喝了多少我不知道，我知道我的脸通红，老爸的脸也通红；我大声说话，老爸也大声说话；我笑，老爸也笑。总之，我喝倒了。后来未婚妻对我说，其实你俩喝的不多，瓶子里还剩下不少呢。但是你俩都喝高了，喝高的表现太可爱了，哪像父子？活像一对兄弟，没大没小的。是的，人生何以解忧，唯有茅台！那个夜晚的场景唯美、悠长，让人永生难忘。

我知道老爸以后没有再动那瓶剩下的酒。他把酒密封好，收藏起来，谁也不让动。那以后，我回老家探亲，或者他来南京小住，我们虽然会对饮几杯，但是他从来不让我买高档酒。他说要有好的由头才能喝好酒，这样也是对得起好酒。酒是有灵魂的，是万万千千的粮食精华得天时地利人和酿生出来的。要善待酒，而不能糟蹋酒，更不能酗酒，这样才是对得起酒。老爸的话，我始终记在心上。无论多么大的场面应酬，我都是点到为止，绝不贪杯，更不会有酒后失德的事情发生。老爸病危那年，我回到他身边。他让弟弟把他珍藏的那瓶喝剩下的茅台酒拿出来，对我说，这小半瓶茅台酒，你带回去吧，留作纪念。不是爸爸不馋酒，而是不能喝这个酒，这酒太有意义了，我们任何时候别忘了初心。

此刻我停止敲击键盘，走到贮物柜，捧起那瓶茅台酒凝视着，抚摸着。岁月沧桑，将近四十年了，它还是笨拙的老样子。古朴的奶白色，看上去那么普通和简单，但是装的却是那么厚重的精华以及人们的向往。我把酒瓶贴在我的脸上，心里轻轻地呼唤着，有魂有魄的茅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