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世奇
一位初中女同学在朋友圈里发感慨:有时看着自己的孩子,会有一刹那的恍惚:他是我的孩子吗?怎么觉得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这种时候,我的记忆闸门就会被触动,一些以为已经远去了的记忆突然扑面而至。
在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小城的天空湛蓝迷人。午饭后同学们飞快地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学校,男生们在走廊里疯打疯闹、朝路过的陌生女生吹口哨;女生三个一群、两个一党散布在校园的小树林、假山后說私房话,觉得彼此会是一辈子的朋友。随着午自习的临近,大家悄无声息地回到教室里刷题,反应慢的会在教室门口遭到女班主任的一阵咆哮。
老师不在的午自习,“万人迷”男生又在一边与周围女生神侃,一边在纸上连着辅助线。他眼神清澈、笑声爽朗,电影、游戏、流行乐,天南海北无所不通,李白、苏轼、李清照、尼采、弗洛伊德的句子随口就来。手下运笔如飞,嘴上妙语连珠,引得一群小女生脸色通红、娇笑不断,到下自习时只勉强写下一两个算式,而男生已做完了各科作业外加竞赛题。
多年后,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仍然是许多人青春记忆里最闪亮的存在。谁都以为他只会爱上天仙,结果他只娶了一个普通女人为妻。当听说他貌不惊人的妻子当初收服他,只用了一条织进一缕长发的手织围巾时,大家顾不得喷出来的茶,直呼要为学习委员和语文课代表痛哭一场,这俩骨灰级文艺女当年都深爱他,可是谁会想到对他可以使用这么滥的招?不过鉴于这三位已经各自有了静好的婚姻,所以大家也就是一笑了之。从各种渠道得到的消息来看,像这种让人跌破眼镜的事情居然不少。算起来,我们中学毕业也只不过十多年,时光的乾坤挪移大法已渐渐显示出它的力量。
冬日的早晨,我们在天蒙蒙亮中骑着自行车去上学,头发上、手套上、车头上都是白霜,凛冽的冷空气刀锋一样划过面庞。夏天雨后的黄昏里,操场上雾气蒙蒙,有无数黄蝴蝶在草丛中飞舞,萦回不去。我与好友看着这一幕,内心无比讶异、喜悦。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女孩子们采集路边的婆婆纳,用发丝串成手镯,迎着太阳一照,血脉鲜活的手腕上蓝莹莹、毛茸茸一串,泛着露水般的光泽。班主任经常骂人、偶尔打人,可是我们这辈子再也没有遇上像她一样,把学生当自己孩子的老师。我们有一位数学老师骂人无比刁钻恶毒,让当事人只恨无地缝可钻,但是家长拎着礼物去他家拜访过后,立刻就对这个同学十分温柔了,当然这是有保质期的,一段时间不重复拜访,他便会故态复萌。多年以后学开车,发现驾校许多教练都有与他同样的工作方式。
那时我们懵懂,浑然不知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我们。还以为今天大家乐乐呵呵一起上学、放学、看电影、溜旱冰、骑车春游,日后就能齐步走进新世纪、迈入同样美好的未来。现实却是每个人都有着不一样的人生。后来,一些人去到更远的城市,另一些人从未离开小城。那时我们单纯而盲目,不知道许多东西会在光阴中改变。可是怎么可能不变呢?后来,每个人所经历的一切最终形成了今天这个自己。年龄和经历,渐渐把每个人都变成一座岛屿,相互之间隔着海。哪还能像少年时候,每个人都是一块鲜嫩的草地,在一起轻易连成一片疯长的草原。那时我们无知而执拗,坚持凝望着不会回顾我们的人,以为单恋是一种孤独的美,不知道那其实只是自虐的矫情。好在,我们终于走过了那个令人尴尬的少年时代。曾经的全世界,不知何时已悄然淡出。有的爱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无法怨你没有给我成长的时间。有的友情,断了就是断了,不能继续同行,那就分道扬镳吧。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前行的路上不停地断舍离,同时不停地自然生长。小城亲切温暖依然,但渐渐成为只存在于记忆中、文字里的“青春”和“故乡”。
十多年一转眼就过去了,当年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大多已成家,少年时的自我期许和相互期许并没有实现:没有人大富大贵,没有人成名成功,也没有人沦落街头。但我分明看见,命运就像我们头顶的云彩,一刻不停地变幻着各种匪夷所思的形状。近二十年过去了,在时间的长河里,一代人的成长、衰老也就是一朵浪花的起落,下一个二十年转瞬就会来到,不知到那时,时光中的我们又会是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