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 王法严
我们对于美国电影教育的系统了解,经历了从个别的接触,到广泛交流的一个过程。例如在20世纪80年代,北京电影学院就数次派出了代表团,对欧美国家的电影教育情况进行了考察,为中国电影教育的改革起到了重要的参考作用。近些年来,在短期的考察团之外,随着艺术类留学群体的扩大,长期的学习交流也成为我们深入了解欧美电影教育的一个重要途径。
在美国高等电影教育体系考察中,通常将电影教育分为“专业学院和大学里的影视院系”[1]两类,这样的一种分类,参考了传统的院校分类方式,比较简洁清晰,有利于将电影教育纳入到整个教育系统中考察。但是电影作为一门与产业和实践紧密联系的艺术形式,其多重属性决定了电影教育本身的特殊性。因此在本文中,笔者以电影产业与电影教育的联系为出发点,将美国高等电影教育体系分为与通识教育对应的研究体系,与职业教育对应的实践体系,以及国际交流体系三部分,通过这样的一种层级考察,破除囿于以院校层级为考察核心的局限,以求更好的结合电影和教育的特性。
一、产业集聚与电影教育
当我们谈论电影的时候,产业似乎是一个永远绕不开的话题。作为文化产业的一部分,电影产业在美国的发展,形成了明显的产业集群,而且“随着电影业与电视业、广播业、音像制品业等其他娱乐业不断相互渗透,电视、录像、网络逐步成为电影垂直连锁环节中的重要部分”[2]。多屏时代下的电影行业,对电影教育也提出了更为复杂的需求。
美国电影教育与电影产业的互动,由来已久。早在1915年,“哥伦比亚大学率先成立了电影剧本创作课程”[3],著名的“新好莱坞”的诞生也得益于毕业于电影院校的一批电影人。2018年《好莱坞报道》评选的美国25所顶尖电影院校中,位于好莱坞所在地加州的就有8所,位于美国艺术电影大本营纽约州的有4所,其余院校亦分布在波士顿、芝加哥等影视产业蓬勃发展的地区[4]。此外,为了向产业中心靠拢,加强业界联系,芝加哥哥伦比亚学院,纽约电影学院,爱默生学院等都在加州设立了分校区,其他院校,例如波士顿大学,也有在洛杉矶的短期课程。同时,得益于科技的进步,在自然条件对于影视制作限制越来越少的今天,产业措施,税收政策,科技条件等开始更多地影响影视产业发展,因此逐渐形成了以传统的加州和纽约州为主的多中心分布,电影教育也随之靠拢,与产业联系越来越紧密。
产业与教育的紧密联系,从宏观上看,产业集聚形成的正外部性,例如共用基础设施,更多的实践机会等,可以有效的降低教育成本,吸引高校的靠拢,反过来,教育的集聚,也有利于及时把握业界动向,向产业更为精准地输送劳动力。微观上看,业界人士与电影教育人士互相的兼职,可以深入地建立联系,形成长期合作的校友群体,同时高校丰富的科研资源也可以为业界提供技术上的支持。综合来看,“产业成型诞生教育,教育进步塑造产业;产业发展人才短缺,教育增长培养规模;产业低落需要推动,教育增长培养质量。”[5]如此的一种互动,是市场规律,政府规划与教育发展合力促成的结果。事实也证明,这样的体系有利于电影研究的开展,有利于职业教育的发展,更有利于美国电影产业的发展,
二、电影研究体系与通识教育
“美国的专业电影院校,如美国电影学院、纽约电影学院等,一般都不设电影研究专业。这样,电影研究教育的领地就集中在了综合性大学内。”[6]从各个学校的情况看,纯粹的理论研究专业,无论是专业数量还是毕业生以电影创作为职业的数量,都远逊于实践类专业。“综合大学电影学院内制作与研究之间的交叉十分有限,在很大程度上,二者之间的分野是学生培养重点和方向差异在体制上的自然反映。”[7]
作為学术研究的一部分,电影研究起着反哺创作,促进学科发展的重要作用。得益于发达的电影产业提供的丰富材料,同时得益于借鉴其他学科理论,美国的电影研究已经成为世界电影研究的重镇。但是有限的互相促进并不能抵消学术研究与实践体系强烈的背离趋势。但是,这种背离并非一对无法解决的矛盾,而是电影教育内部不同功能,不同分支的必然结果,即通识教育与职业教育的不同。
狭义上的通识教育,指“不直接为学生将来的职业活动作准备的那部分教育”[8]。从这个角度看,目前电影研究更多的是作为通识教育的一部分存在。电影研究虽然也为职业教育提供了必要的支持,但其最终的目的并非是培养职业人员,而是为了让人们更好的认识电影,了解电影文化,增进人类的自省与认知。而且这种通识教育没有局限于影视类专业内部,而是作为人文与艺术的一部分进入其他专业的知识类通识教育课程,例如华盛顿大学的“视觉、文学与表演艺术”课程,芝加哥大学的“音乐、视觉与戏剧艺术”课程等[9]。由此可见,电影研究知识作为人类知识体系的一部分,自20世纪诞生以来,已经越来越多的参与到高等教育的建构之中。
当然,电影研究并非自说自话的空中楼阁,而是有着实实在在的产业和文化基础。以南加大电影艺术学院为例,其电影与媒体研究系,就致力于为未来的媒体制作者和学者提供关于媒体和娱乐业的深度知识。在学位授予方面,提供艺术学学士(BA),艺术学硕士(MA)和电影与媒体研究博士(PhD)等学位。成立于1959年的电影与媒体研究博士项目,是该方向的第一个博士项目。在艺术创作方面有着无数出色校友的南加大电影艺术学院,在电影研究方面的努力,证明了电影教育不能是单一的实践体系,而是通识教育与职业教育有机的结合。如何探索这种结合,弥补两相背离的状况,美国电影教育体系做出了有益的尝试。作为通识教育的电影研究也许不能立刻培养出获奖的校友,不能立刻培养出即刻进入片场的工作者,但是其可以为整个产业提供一种形而上的关照,提供更为深刻的认知,从而促进整个产业长期的健康发展。
三、实践体系与职业教育
在服务于通识教育的研究体系之外,美国电影产业能够持续发展当然更离不开完善的以实践体系为核心的职业教育。正如南加大电影艺术系Norman Hollyn 所说:“在很多情况下,像我们这样的艺术学院是没有统一的教科书的。同样,也没有多少考试。可以说,我们的专业是以制作项目为基础的。”[10]这种以电影项目为核心的实践体系,贯穿在美国电影教育本科直至MFA的实践教学之中,为当今美国电影产业发展解决了劳动力问题。
以极端强调实践的纽约电影学院为例,其宣传口号就是“世界上最实用的强化课程(The Most Hands-on Intensive Programs In The World)”。也许这并不是一句夸张的表述,根据该校官网的资料,在电影创作、制片、摄影、表演、剪辑等等覆盖行业分工的各个专业中,无一例外的全部抛弃了理论研究类的课程,而代之以各类冠名实用(hands-on)的课程。同时,该校在艺术学士(BFA),艺术副学士(AFA),艺术硕士(MFA)等学位之外,还通过两天到两年不等的培训班和工作坊等形式,为学习者提供各类非学位证书。在这些课程的学习中,学生需要在每一学习期内都要独立或合作完成至少一个项目。在业界人士的指导下,严格地按照行业标准流程来创作,以保证学生毕业或结业之后能够迅速融入到电影工业体系之中。除了校内实践,影视专业的学生们还通过学校与业界搭建的合作关系,以实习的方式,参与到各类影视公司的项目中,在影视生产的一线学到更多实用技能。而且这种实践不仅局限于电影的实践,得益于美国电视剧和网络剧的蓬勃发展,越来越多的影视专业学生转向电视剧和网络剧实践。在其他学校的课程设置中,研究性课程或影视批评课程相比纽约电影受到了更多的重视,例如南加大和纽约大学的MFA项目等,都很好的实现了两者的平衡。反观纽约电影学院,可以说其将电影教育中的实践性开发到了极致。
从这个角度看,以纽约电影学院为代表的实践体系,既保留了美国电影教育传统中以项目为核心的实践方式,又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融入到了美国职业教育体系之中。在通常的美国职业教育体系中,“职业或技术学院主要培养专门人才如商业会计、护士、工程技术人员等……职业教育主要通过中等阶段的综合高中、生涯技术教育中心及高等阶段的社区学院实施的”。[11]可是在电影教育中,这种以高校为基础,通过学士和硕士培养体系来进行职业教育的方式,成为一个突出的特点。之所以采用这样的方式,根本原因在于电影艺术实践与技能类实践的不同。无论电影创作集中了多少了技能因素,有着多少的商业考量,但终究采取的是“电影”这种经过无数次辩论和探讨的艺术形式。技能可以是中性的,但是艺术实践不是中性的,其背后是创作者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和观念,体现的是创作者的人文素养,如何选择摄影机拍摄的内容才是关键。如同其他艺术教育一样,电影教育培养的不是熟练工人,而是有着完整世界观,电影观的电影人。
而且不同于其他行业的职业教育所能提供的行业前景,电影业是一个淘汰率极高的行业,当一个从业者结束一个电影项目的时候,就处在了短暂的“失业风险”之中——接受了完整的电影教育并不意味着一份稳定的工作。而且这是一个高度细分的行業,每个影视专业毕业的学生都面临着无数的选择,不仅是创作题材和类型上的选择,也是每一个电影工种的选择。美国电影教育中高度完善的实践体系,所给予学生的,不仅是进入行业的一条道路,更是让学生寻找自己,探索自己的道路,惟其如此,才能使学生准确地找到自己在行业中的定位。
四、国际交流体系
姜文在接受《北京青年周刊》记者采访时说:“可能美国那电影拍得很烂,但是全世界就愿意接受,因为人是有航母做后台的”。一石激起千层浪,解读者众多。如果说美国航母代表着其军事力量的全球投放能力,那么美国电影则代表着其文化力量的全球输送能力。近些年以超级英雄为代表的美国大片席卷全球,固然有精准的类型定位,炫目的视觉奇观等因素,同时,美国电影对于全球电影观众心理的把握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能够做到在充分了解民族观影偏好的基础上,形成最大公约数,美国电影教育中完善的国际交流体系的作用,不容小觑。
例如位于波士顿的爱默生学院就提供给学生在捷克的FAMU学习的机会。位于纽约州的雪城大学,则提供在意大利威尼斯和博洛尼亚的沉浸式课程,以及同样的一整学期的在布拉格的课程[12]。在学业上的交流之外,美国学生还通过参加国际影展的方式,与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学生进行作品的交流。以北京电影学院国际学生影视作品展(ISFVF)为例,在过去五届中,美国学生取得了出色的成绩。相关获奖情况如下,十三届:金奖(美国电影学院)、银奖(南加大);十四届:观众喜爱作品奖(南加大);两个国际学生优秀作品奖(南加大)十五届:国际学生优秀作品奖(南加大)观众喜爱作品奖(美国电影学院、查普曼大学);十六届:银奖(南加大)、铜奖(查普曼大学)、国际学生优秀作品奖(南加大)、观众喜爱作品奖(南加大);十七届:银奖(南加大)、观众喜爱作品奖(纽约大学帝势艺术学院、爱默生学院)。其中尤以南加大表现出色,无论是获奖数量,还是获奖层次,都显示出强劲的实力。
自诞生之日起,就作为一种国际化艺术而存在的电影,在世界范围的交流争鸣从未停止过。美国电影教育借助于自身教育体系中完善的交换系统,以及以影展和电影节为中转站的作品推广方式,形成了完善的国际交流体系。这种交流,一方面可以使得美国学生学习到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民族电影理论和电影史知识,同时也将其作品推向了世界,为美国电影人的未来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另一方面,也使得美国学生能够充分吸收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优点,形成广阔的国际视野。虽然全球化趋势如今经历了一些波折,但是作为一种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其前景必是向好的。与美国电影的全球制作发行体系相适应,其电影教育中的国际交流体系,共同构成了美国电影全球体系的重要部分。
结语
当我们以产学研结合的视角来看待美国电影教育的时候,会发现其用完善的体系实现了这样一种有机的结合。研究体系解决了学者在哪里的问题,实践体系解决了劳动力在哪里的问题,国际交流体系解决了全球视野在哪里的问题。三者的结合解决了美国电影产业在全球的发展和领导力的问题。美国电影教育通过多年的努力,以高等教育体系为平台,用电影的方式,实现了自身整合产业、艺术、教育的功能。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看美国电影教育,也是在看我们自身。当所有人都在为中国电影票房屡创新高和欢喜鼓舞的时候,作为电影教育工作者,需要反躬自问:我们的电影教育是否能为中国电影提供足够的人才,我们的人才是否足够的多元化,我们的人才是否能够成为中国全球领导力的一部分?在多屏时代已经到来,其美学风格,技术要求,传播途径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时候,我们的电影教育体系是否有着足够的灵活性和适应性。电影教育作为一项系统性工程,并非一时一地的变革,而是需要我们全体电影教育工作者共同的努力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