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纪事

胡庄子

开国文献中央人民政府任命通知书（府字第〇〇〇贰号）：“兹经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一次会议通过，任命毛泽东为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特此通知。毛泽东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毛泽东任命毛泽东主席，这就叫开国，这才是开天辟地。查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13卷本），没有录入这份毛泽东签名的通知书。按《文稿》体例，这份通知书应放在该文稿的首篇。

毛泽东全集1976年10月8日，《中共中央关于出版【毛泽东选集】和筹备出版【毛泽东全集】的决定》，其中说到：“尽快出版《毛泽东选集》第五卷，并陆续出版以后各卷。在出版选集的基础上，积极地筹备出版《毛泽东全集》。”第五卷1977年4月出版，后来停止发售。其他各卷和《毛泽东全集》再无消息。日本的竹内实是全世界第一个编印“毛泽东全集”的人，他编印出版了《毛泽东集》10卷和《毛泽东集补卷》9卷及别卷，总共20卷，被誉为日本“毛泽东研究第一人”。

两个唐诗选本中州古籍出版社刘春龙先生寄来好书：刘学锴的《唐诗选注评鉴》（10卷本。中州古籍出版社2019年3月版），此书收入唐五代130多位诗人的650首诗，包含作者简介，每首诗的校注、历代疏解评论荟萃，以及独具慧眼的鉴赏。此书2013年问世，被誉为“近三十年最好的唐诗大型选本”。我遇到的另一部大型唐诗鉴赏选本是《唐诗汇评》（浙江教育出版社1995年5月版），此书收入498位诗人共5127首唐诗，每首都广泛收罗历代的笺评，把最好读的唐诗跟最生动的评论汇集一起。20年前托杭州的朋友买到此书，走哪带哪，几乎可与“煙不离手，酒不离口”的某烟酒达人一比。

曲黎敏的《精讲【黄帝内经】》“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黄帝内经》的文字很美。其中，探索阴阳之道，肉身之道，与肉身相处之道，呈现了五脏六腑这个美丽山河的内景。曲黎敏的《精讲【黄帝内经】》（一），结合自己的中医经验，活泼泼地讲，眼界开阔，收放自如，教我们认识肉身，爱惜肉身，是我见到的讲《黄帝内经》的好且通俗的讲本，读来受益。

《毛泽东选集》英译定稿组成员 《毛选》从1951年10月出版第一卷，到1960年9月第四卷出版，经过漫长十年。1965年《毛选》四卷英文版由北京外文出版社出版。这些年来，《毛选》英译本的翻译者，众说纷纭。据范世涛最新发表的《冷战见证：李敦白》等文稿考证，《毛选》的英译大致有二次：1950年中宣部成立毛选英译委员会（1951年3月改名中宣部英译室），1953年底完成任务后撤销。此次外译，最重要的是俄文版，有消除斯大林对中共疑虑之目的。1960年夏，中联部再次组织《毛选》英译工作，担负《毛选》四卷英译及1-3卷英文版的修订定稿任务。这个定稿小组一共有14名成员，其中，中国翻译家9人：冀朝鼎、徐永煐、吴文焘、钱钟书、裘可安、陈翰笙、程镇球，唐明照、孟用潜，外国专家5名：英国人夏庇诺（Michael Shapiro）、爱波斯坦（Israel Epstein），美国人柯弗兰（Frank Coe）、爱德乐（Sol Adler）、李敦白（Sidney Rittenberg）。1960年的英译及审定以第四卷翻译最为重要，有宣示世界革命之含义。

鲁迅创词“笔祸”《坟·题记》：“假如遭到笔祸了，你以为他就尊你为烈士了么？”这个“笔祸”，可能是从“人祸”那里启发而创的，是对“文字狱”的新的表述。毕竟，因笔惹祸，由笔致祸者太常见了，鲁迅“笔祸”一词一出，就流行起来。记得黄裳的《笔祸史谈丛》，金性尧的《清代笔祸录》，对笔祸进行述说。

笔杆子在旧书摊见到《充分发挥笔杆子的战斗作用 》一书，上海市出版革命组编辑1970年出版。我的目光跟思绪在“笔杆子”一词上停留许久。“笔杆子”的原意是指，笔身上的手握的那部分。将从事文字写作者称为“笔杆子”，不知初始于谁，彰显于毛润芝是毫无疑问的。毛氏大声为“笔杆子”鼓与呼，希望“笔杆子跟枪杆子结合起来”。毛氏提倡的是革命的“笔杆子”，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笔杆子;他将“笔杆子”跟“枪杆子”并列起来，放在同等高的地位，发人之所未发。我收集到一本《毛主席论笔杆子》（山东师范学院东方红编辑部1969年7月1日编印），收入毛泽东论“笔杆子”的文章170余篇。在毛泽东的影响下，“笔杆子”成为新中国的一个常用词。

万方的《我和你》《收获》杂志2019年第4期刊登了万方的“非虚构”《我和你》，有30多万字吧，“我”是万方，“你”是爸爸曹禺，还有妈妈，还有爸爸妈妈的亲朋好友。“我和你”的时代背景是这大动荡的一百年，这是一个不容易自作主宰的时代。说到时代，几乎任何人都不能游离于他所处的时代，任何时代的苦难与辉煌都是由一个个具体人来承担的，每个人都活在时代的阴沟里，任何人都得死于他所处的时代。这是人的宿命。郑板桥诗曰：“文章自古通造化，息心下意勿躁忙。”与当事人太亲，与时代太近，容易迷眼，极易推廓不开。从事实到文字，经过肉身，经过尘土，经过时间，经过修改，崎岖变形，这总是难免的，这是事实的宿命。万方以亲历亲访和深思，在最近的距离和最远的距离上写“你”，你的家庭，你的经历，你的才华，你的亲爱，亦不回避“你”的不堪，刊落了“你”身上一切外在的虚华。这对作为女儿，非常难得，万方基本上做到了。曹禺后半生为什么没有写出伟大的作品？这是许多人思考的问题。“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时代是一大因。是不是还有其他因，种种因，等等因？《我和你》肯定是万方的一部重要著作，是事关曹禺的一部重要作品。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后来，中央发出《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为一场宏大的历史叙事划了一个句号，有《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注释本》（人民出版社1983年6月1版1印）可参考。随后，审判“四人帮”，《历史的审判》（群众出版社1981年3月版），《历史的审判（续集）》（群众出版社1986年9月版），《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审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案主犯纪实》（法律出版社1982年4月1版1印）出版，呯呯叭叭，为文革盖棺……定论。

群～退群有鸡群、牛群、羊群、狼群、人群，等等。《论语》中孔子说，诗“可以群”，就是说诗可以团结勾通共享。王维也有群，他的《山中寄诸弟妺》云：“山中多法侣，禅诵自为群。”他有个“坐禅诵经群”。如今有手机微信群，即一个个抱团调侃的小圈子。微信群里，有人一不高兴就“退群”。退群自由，这是虚拟世界的好处。孔子提倡“群而不党”，要求人们合群而不结党。而如今的一些人，怎么样也不退群，除非被清理出群。

英语、英国的起源？最近有个“热点”，某教授公布了自己的研究成果：英语来自华夏古汉语，英国人也来自大湘西。他说：中国历史上就有个英国，距离现在约有5000年，它的名字来源于《山海经》中一个叫英山的地方。在英山生活的古中国人，就是今天英国人的祖先。在先夏时期，尧舜禹的大法官叫皋陶，他的后代被分封在英山，也就是今天的湖北英县，这就是英国人的起源。哈哈。《山海经》之《西山经》中有“英山”：“英山，其上多杻、橿，其阴多铁，其阳多赤金。禺水出焉，北流注于招水，其中多蚌鱼，其状如鳖，其音如羊。其阳多箭，兽多牛、羬羊。有鸟焉，其状如鹑，黄身而赤喙，其名曰肥遗，食之已疠，可以杀虫。”英山在哪里？清代毕沅的《山海经新校正》认为：英山在陕西华州及洛南县界。清末吴承志的《山海经地理今释》认为：英山即蒉山，在陕西蓝田县东南。呵呵。

张继钢的《让灵魂跟上》三联书店2016年10月版。书中讲了一段他导演京剧《赤壁》时的梨园掌故：《赤壁》中有段台词“当此乱世群雄纷起，设使天下无有曹孟德，真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张继钢说：把这段台词说得霸主一方傲视群雄不难，说得气吞山河帝王气象就有些难度了，说得地崩山摧翻江倒海就更难了。能说得既霸主一方傲视群雄气吞山河帝王气象地崩山摧翻江倒海，又老辣巨猾奸诈多疑并赢得长时间的掌声与喝彩就难上加难！京剧表演艺术家孟广禄做到了……他的这句台词是如此断句的：“当此乱世/群雄纷起/设使天下/无有/曹孟德/真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一个“帝”字含在孟广禄的口中，在牙缝中挤进挤出几起几落，扭转回旋起伏跌宕，并摇头晃脑抖须甩发地不断抻长，直至气尽力竭。骤然，叫好声掌声冲天而起。读了张继钢的描述，我亦摇头晃脑把这段台词唱念一遍。

《毛主席的好孩子——刘文学》一个小朋友问我：毛主席还有一个孩子叫刘文学？我说，刘文学不是毛主席的孩子。小朋友说，刘文学不仅是毛主席的孩子，还是毛主席的好孩子。说着，拿出一本连环画《毛主席的好孩子——刘文学》（上海出版革命组1979年3月版，老版本好像是1960年出版）。哈，当年的政治话语、语言习惯对今天许多人来说，已经陌生了。没准几百年后，真会有学者凭借这本《毛主席的好孩子——刘文学》，考证出毛泽东有个儿子叫刘文学。按：刘文学是四川省合川县（今属重庆市）渠嘉乡双江村小学学生，1959年11月18日晚，14岁的刘文学发现地主王荣学偷摘集体的海椒，他冲上前去阻止，被王掐死。刘文学当时被广泛宣传，被称为“毛主席的好孩子”。

鲁迅的《南京民谣》闲读，忽然想起鲁迅的《南京民谣》：“大家去谒陵， 强盗装正经;静默十分钟，各自想拳经。”先生眼毒，一眼看出画皮之下的真相。世相嘴脸，胜于《山海经》中千奇百怪之物。

读不完的书？黔东南苗族侗族有个俗语叫“杀不完的猪，砍不完的树”，读书人也常说“杀不完的猪，读不完的书”。冉云飞有篇文章叫《一年杀130头猪是种什么体验》，以杀猪譬读书，他说，他一年中认真读了130本书。金克木先生有本书叫《书读完了》，对他来说，没书可读了，不久他就去世了。

沈苇的《新疆词典》亲，《新疆词典》不是“词典”，也是“词典”。它不是《新华词典》《现代漢语词典》那样子的词典，而是散文书写的新疆物语，作者对一个个新疆词语进行挖掘。一手是，“使词回到物，使抽象重新拥有形状、重量、色彩、声音、气息，重新拥有温暖和人性”;另一手是，以诗人之眼哲人之眼看到毎个词语深藏的神性，将寻常物种写成了箴言大诗。这是这本书的写法，也是可以公开的作文秘诀。读这本书，会爱上作者的文字和新疆那混血的文化跟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