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远处的垂柳,如烟似雾;听着窗外的春雨,如泣如诉。我猛地回过神来,清明节快到了,妈妈又该回老家为外婆扫墓了。外婆已经离开我们整整十三年了,十三年来,每到清明节,妈妈都会放下手头的工作,风雨无阻、不辞辛劳地回到几百公里外的老家为外婆上坟。有时候,我还真的有些不解,可一直没敢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因为我知道外婆在妈妈心中的份量。
1938年,外婆开始了她艰辛的一生。她一生下来就被父母用箩筐挑着逃荒,逃到离外公家不远处安顿了下来。只因为外公家接济了外婆家一担谷子,外婆家为了报恩便定下了他俩的亲事。当时外公的父亲是个远近小有名气的猎户,家境还算富裕;外婆家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常常饿得两眼直冒金星。由于外婆的娘家需要她为家里出力干活,所以直到二十岁才嫁给外公,这个结婚年龄在五十年代的中国算是很晚的了。婚后一年便生下大舅,两年后又生下二舅。此时恰逢三年自然災害时期,举国都在闹饥荒,真不知道体型又瘦又小的外婆是怎么熬过来的。外婆直到去世,在我的记忆中都是皮包骨头的形象。妈妈曾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是贫穷吸干了外婆的血,啃尽了外婆的肉。
外婆共生下妈妈兄弟姐妹五人,妈妈是最小的:她是外婆在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后的第五年偷偷生的。外婆怀着妈妈时,为了不被同村人发现,生产队里的活儿都抢着干;早上出工前用从旧衣服上撕扯下的宽布条把隆起的肚子勒紧,再热也不敢脱去外衣。农历六月酷热难当,外婆生下妈妈一个月后就被强制结扎了。妈妈每每跟我讲起外婆生养她时的不易,语气总是缓缓的,眼里也蒙着浅浅的泪光。
五个孩子、一个婆婆,一家八口人的生活重担全压在外公和外婆两人的肩上。他们向夜晚借光阴,总是天蒙蒙亮就起床,天黑透才回家;即使不眠不休,在分田到户之前外公家一直是缺粮户。孩子们长身体需要营养,外公干重活儿需要营养,婆婆年纪大也需要营养,家里八口人中唯一“不需要营养”的就是外婆了。每次家里买点肉打打牙祭,她会逐一分给每个人,轮到自己时盘子里早就不剩一点儿了;她便往盘子里倒点开水,再晃一晃盛到碗里说:“我也有,我也有,你们看。”
妈妈时常念叨着,她能有今天的生活,要特别感谢外公和外婆。在那个年代,农村女孩读书十分少见,跟妈妈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几个女伴们也只是读完小学就各自回家帮父母干农活了,只有外公外婆不仅节衣缩食送大舅二舅上完高中,送姨妈和三舅上完初中,还咬牙送她上了大学。可等她上完大学,忙着工作进修、成家生子,刚想提供给外公外婆更好的物质生活时,外婆却患了绝症——间质肉瘤。所以这么多年来,妈妈一直深深地被“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困扰着。
我还清晰地记得妈妈知道外婆病情时的情景:她先是默默地流泪,继而失声痛哭,撕心裂肺,我却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外婆的病多半是积劳成疾,当然还有营养不良的原因。妈妈上初中时没有条件在学校寄宿,只能每天走读。天不亮,外婆就早起做好早饭;日暮黄昏,外婆就拿着手电筒去漆黑的山路接妈妈回家,为了给妈妈壮胆,她总是一边走一边喊着妈妈的名字,就在这一喊一答中,母女二人才回到了家。此后,妈妈每次离家远行,外婆都会早早起床备好早饭,直至她卧病在床,只好吩咐着外公代替她完成。
妈妈的朋友都说妈妈是个开朗乐观、大大咧咧的直性子豪爽人,可一提起外婆,她就会立马刹住话头,眼圈很快就红了,脸上遮掩不住悲戚的神色。
又是一年清明时。“白下有山皆绕郭,清明无客不思家。”外婆,您请好好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