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会有这样的场景:在异乡时日思夜想的故乡,一旦回去真正面对它时,却有些手足无措
火车临开动的一刻,儿子忽然放声大哭,把我和妻吓了一跳。摸摸这孩子的脸,泪水沾满了我的掌心。
“我要下车,我不想回去,我还要在梅子水玩几天。”孩子一边哭,一边抗议。但这抗议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自己其实也明白,他这样的要求不可能实现,只不过是不甘心的最后挣扎一番罢了。
看着眼含热泪的儿子,我也受到感染,心里涌起离开故乡的感伤,但同时竟然也有一丝欣慰——儿子舍不得离开我的老家,除了喜欢在老家玩,或许还有别的因素?
也许他是被我的故乡的气质吸引?抑或他已经爱上了我的故乡只是自己浑然不知不会表达而已?当然,这一切也许只是我的自作多情——也许他自始至终只是喜欢在故乡玩而已——故乡有玩伴,有山水,有疯玩的广阔天地。但无论如何,儿子第一次清晰地表达对我的故乡的留恋,我心甚慰。
我算是个比较传统的人,对故乡有一种执念。读书时想逃离故乡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如今,真正身处外面的世界了,却又常常想着回到故乡去看看。除了把长假贡献给故乡,每年的年休假也多半给了故乡。生怕许久不回去,故乡就不认得我了。
不仅如此,我还试图让儿子知道我的故乡,记得我的故乡,融入我的故乡。每年暑假,我都要把他送回老家过一段时间,希望他明白,这是他爸爸生长的地方,也希望他喜欢上这个地方。因而,当他哭着喊着不愿离开我的故乡时,我自然感到欣慰。然而,这种欣慰多少有点阿Q式的自我安慰——我比谁都清楚,自己都已经无法完全融入故乡,何况不在故乡生长的儿子呢?
离开故乡的年头越久,与故乡的疏离感自然就越深。常常会有这样的场景:在异乡时日思夜想的故乡,一旦回去真正面对它时,却有些手足无措。年轻时尚且已经如此,等到老了再回故乡,疏离感就更强了。活着的时候无法融入故乡,那么死后呢?
我是无神论者,但有时候也总会记得,人之死后,即便没有了灵魂,形式上还是得有个安身之所吧。而故乡的山巅,就曾是我理想的安身之所。多少个失眠的夜晚,我曾幻想,死后葬在故乡的山巅,吹着自由的山风,俯瞰故乡的山水田园。我还一本正经地和妻商量,将来,你也跟我一起吧。
妻觉得我的想法有些可笑。在她看来,百年之后,我们的选择似乎只有两个:要么,我们都躺在北京,仍然可以团聚。要么,我们各自魂归自己的故里,就此分道扬镳,来一场彻底的“异地恋”。“但我们的子孙后代都会在北京,如果咱各躺一方,到时候想拜一拜我们多麻烦啊。”妻开玩笑地说。
的确,在故乡和家人之间作出选择的话,恐怕我还是会选择家人。看来落叶归根并不那么容易。也許,自我们出走故乡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再也回不去了。其实,就算将来我躺在了故乡的山巅,又能怎样呢?故乡的后生们并不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