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钊 图/李艺雯
万元熙院士[合肥市科学技术局(市外国专家局)供图]
题记:时隔一年,再次回到科学岛,参观了全超导托卡马克核聚变实验装置和稳态强磁场实验装置两个大科学装置,心潮澎湃。参观安徽创新馆时,讲解员的一句话言犹在耳,“2030年时,可控核聚变发电装置一天产生的能量,就可以保证上海一年的所有能源需求”,这是一个怎样迷人的前景,而这个美好前途的实现又蕴含了多少合肥科学人的努力,万元熙院士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今年时值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万院士的分享可以让全体国人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伟大祖国70年的非凡历程,进一步激励中国广大科研工作者艰苦奋斗、勇攀高峰,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继续奉献力量!
新丰美酒斗十千,科岛钻研永少年。希望更多的读者朋友们都能感受和领略到万院士和他的同事们的风采。
我非常有幸在合肥科学岛听到北京大学老学长万元熙院士所讲述的合肥故事。说是故事,确是故事,因为都是老早以前发生,今天还在延续的事,是他们这一辈人亲身经历的事,是换作任何其他人都讲不出来的事。
万院士1939年生人,1964年本科毕业于北京大学物理系,专业为理论物理;1967年研究生同样毕业于北京大学物理系,专业为原子核物理。曾任国家“九五”大科学工程项目“大型非圆截面超导托卡马克装置”(东方超环)项目总经理、亚洲等离子体协会执行理事、国际核聚变期刊(NF)中国编委、中国核学会理事、中国等离子体物理学会常务理事,国际热核聚变实验堆(ITER)理事会科技顾问委员会副主席、主席。2007年当选为中国共产党第十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2009年12月当选中国工程院“能源与矿业工程学部”院士。
万老头衔虽多,但北京大学学长这个身份无疑是让我感到最亲切的。万院士说,他们上大学时,北京大学校长正是名满天下的马寅初,但留在自己脑海中记忆最深的感觉,却是饥饿。万老说,那时国家整体经济情况不佳,即使是北京大学这样的最高学府,一个人每个月也只能保证32斤粮食而且分为每天定量和全月机动两部分,饭量大的小伙子半个月就吃完了机动粮,剩下半个月只能挨饿。他至今记得,总有一些好心的女同学把省下来的口粮让给男同学,也记得一些朝鲜族同学,总是早早把机动粮吃完,然后四处“讨饭”。
话到这里,万老转头说道,“今天的年轻人总是说焦虑,老是有抱怨。可我们那个时候连饭都吃不饱,下过乡,支过边,亲眼见到过大凉山的奴隶社会(那会儿的彝族奴隶主,住得连内地的贫下中农都不如),却从来不埋怨,始终对自己、对国家充满了信心。平心而论,远的不说,科研人员待遇即使与十年前相比,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普遍有了十几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提升,但大家为什么还有抱怨呢?”
万老说,1973年他来到合肥时,合肥就是当时全国条件最差的省会城市之一。他记得三孝口那个地方,饭店里的包子肉馅很不新鲜,即使是这样的臭包子,还有很多人排着队等。吃得起食堂已经算很好了,最要命的是,每次坐在桌子上吃饭时,桌子边上总是围着一群人,等着你吃完后上来“打扫战场”,你吃饭的时候就这么眼巴巴望着你,期盼着你留下一点点残羹冷炙,你说这饭怎么吃。再说三孝口的厕所,人根本没法儿踏足进去,其状况不堪用语言形容,每次上厕所都要捡几块砖头带着,然后踩着砖头进去出来。(看来三孝口确实在万老年轻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伤痛,要不然快50年后他还能记这么清楚。)
中国科学院合肥物质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刘海庆介绍全超导托卡马克核聚变实验装置
回看今天,三孝口成立了合肥第一家24小时新华书店,全国第一家外国专家书屋,一跃成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中华文化地标,合肥也从一个小县城发展成为真正的中原明珠、大湖大城。2012年,英国《自然》杂志报告评价,合肥的基础科研实力仅次于北京、上海,位居中国第三;2017年,经国家发展改革委和科技部联合批复,合肥成为继上海之后第二个获批建设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的城市;在2017年、2018年“魅力中国——外籍人才眼中最具吸引力的中国城市”评选中,合肥连续两年位列榜单第三位。今昔对比,真叫人感慨万千。
万老说,他们这一辈人开始搞核聚变的时候,世界上其他国家也在搞,美国人、法国人、日本人、韩国人,而合肥这里的物质条件和后勤保障无疑是最差的,但他们却在世界上第一个搞出了具有非圆截面的全超导托卡马克核聚变实验装置,现在正在法国卡达拉舍由全世界共同营建的ITER国际热核聚变计划应用的基本原理与全超导托卡马克完全一致。全超导托卡马克是中国为世界科学、能源界所作出的巨大贡献。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万老带着一帮年轻人,白天干,夜里干,有钱干,没钱自己借钱也要干。记得有一段时间所里一度发不出工资,万老自己想办法去向兄弟单位和银行贷款给大家发工资。还有一次,20世纪90年代末期,他发现工厂的工作效率不高,就改革薪酬体系,计件发放,多劳多得,工作效率一下子得到显著提高。工人拿得多时一个月能挣到四五千块钱,而当时一个科研人员每个月才赚一千多块钱。很多人找到万老抱怨,做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凭什么建筑工人比科研人员拿得多呢?万老耐心解释,这个阶段我们需要工程进度,再说挖洞打桩你也干不了呀,别着急,咱们科研人员的收入肯定能赶上来。
就是通过这样的苦干实干,万老带出了一大批聚变领域的核心骨干研究人员,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几岁。现在合肥为国内外培养了许多超导核聚变研究领域中的中坚力量,法国ITER基地的许多中方研究人员都来自合肥,更准确点说,就是来自合肥科学岛。万老欣慰地说,我们的年轻人,都是好样的。
万老那一代科学家,秉承了中国人谦虚慎言的传统,有成绩也不敢说,不好意思说,有十分成绩也只能说出来一分,再碰到个羞涩的,连半分也说不出来,这就和西方人尤其是美国人形成了鲜明对比。美国人有一分成绩就敢照着十分说,夸夸其谈,以前经常把我们唬住,现在我们习惯了,也学着他们去说,当然我们还是有一说一,不添油加醋,也不妄自菲薄。
中国科学院强磁场科学中心科研办主任盛志高介绍稳态强磁场实验装置
万老由衷感慨,时代不一样了,中国不一样了。中国强大了,中国人自信了,这种强大与自信也明显地体现到科研上来。我们对世界的科研贡献更大了,我们的科研经费增加了,我们在国际科学界的话语权增强了。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两院院士大会上的讲话吹响了中国全面向科学高峰进军的号角,每一个科技工作者听了报告都热血沸腾、豪情万丈,我虽然今年已快经八十了,但总还想着再大干一场,为祖国和人民做更多的事情。
1997年,关于万元熙院士的纪录片《红旗下的梦》开始拍摄。片中提到,EAST(东方超环)是聚变科学家的梦工厂,万元熙院士为之付出了一生的努力!装置上飘扬的五星红旗诉说着一位科学家的爱国情怀和他追逐真理的态度与精神。实现核聚变能源为人类所用真的是“难于上青天”,每一步都充满艰难、挑战和创新。为了接近这个天方夜谭般的梦想,万元熙带领科研团队发扬“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精神,在相对简陋的实验室内成功制造出关键部件和设备,整个项目自研率达90%以上,为国际核聚变研究的发展探索出了宝贵的经验。《自然》(Nature)报道说,中国创造了聚变历史,它将为世界其他主要聚变装置铺平道路。EAST的成功为中国更好参与最大国际合作项目之一——国际热核聚变实验堆(ITER)发挥了重要作用。万元熙被推选为ITER科学技术顾问委员会主席。这就是万元熙为之付出一生的梦、一位科学家不懈追逐真理的梦、一个红旗下的闪着金色光辉的梦。
万老作为国际热核聚变的权威,解决人类终极能源问题的领军科学家,经常去法国开会。他记得有一次法国暑期大假期间,卡达拉舍的中方科研工作者们组团自驾,从法国南部开车到紧邻西班牙的比利牛斯山脉,一路上几十辆车浩浩荡荡,就像一个中国军团行驶在欧洲大陆上,为人类去开拓科学上无垠的边疆和界限。放在以前,这种高调出游对于羞涩内敛的中国科学家们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不知道为什么,万老描述“中国军团”从普罗旺斯向西班牙进军时,我脑海中一下子就想起了《三国演义》里描述的“张辽威震逍遥津”。公元215年,曹魏名将张辽以区区八百健卒大破孙权十万大军的逍遥津古战场正在合肥老城东北角,千年以降,豪气长存。
今天的中国科技工作者们,正以张辽那样一往无前、气吞山河的精神气概去挑战一个又一个科学难题,攀上一个又一个科学高峰。我衷心祝福万老健康长寿,像张辽那样带领着自己亲爱的弟子们去威震科学的“逍遥津”。我坚定地相信,他们会比张辽做得更好,比张辽赢得的名声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