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领妹
摘要:在崔、张故事流传过程中,“王西厢”对郑恒形象进行了改造,无论是其丑陋的外表还是黑暗的内心,都愈加鲜明突出。在积极娱乐视角下,“王西厢”中新的郑恒形象的形成,和观众读者积极娱乐的要求有重要关系,而“王西厢”的改造,使这一形象、同时也使作品,更好地实现了积极娱乐,凸显了作品反抗束缚、征服環境、追求自由爱情和美好生活的精神。
关键词:《西厢记》;郑恒;积极娱乐视角
故事题材一旦进入文化消费领域,其娱人特质势必突出,但是,能够使作品和人物不朽的,不只是娱乐,更是超出娱乐之上的精神。“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1]480,对“悲”、“离”、“困”的拚弃,正是对现状的不满,对束缚的反抗,对环境的征服,对“欢”、“合”、“亨”的实现,正是对幸福生活、理想人生的追求,是实现全面而自由发展的一部分。这种精神灌注又是通过娱乐的方式,给观众读者积极的引导或启示,使娱乐具有鲜明的积极倾向,这种灌注了具有积极倾向精神的娱乐即积极娱乐。积极娱乐的要求以及作品对这种要求的实现程度,将影响到作品故事和人物形象的形成。本文以《莺莺传》、“董西厢”和“王西厢”①三部作品为参照,以积极娱乐视角考察“王西厢”中的郑恒形象。
关于郑恒的论述不是很丰富,孙逊先生曾简略谈及“董西厢”中的郑恒[2]37,关于“王西厢”中郑恒的出场,金圣叹颇有微词[3]160,当代相关论述,有的认为有其必然性[4]151,有的则认为是败笔,或是于剧情发展无益,或是与词章之美不合[5]38,有的认为郑恒是封建婚姻的代表人物[6]38。在先贤研究基础上,细较“王西厢”对“董西厢”的取舍增删,结合《西厢记》的娱人文学特质,将郑恒形象和情节安排放到崔、张故事的发展过程中,以积极娱乐视角进行考察,则此郑恒形象的形成和积极娱乐的要求有重要关系,而“王西厢”对郑恒形象的改造,使得这个形象具有更好的娱乐效果的同时,从另一个侧面更加凸显了作品反抗束缚、征服环境、追求自由爱情自主婚姻和理想生活的精神。
郑恒,《莺莺传》中本无,至“董西厢”则为莺莺之未婚夫矣,延续而至“王西厢”。然则在“董西厢”中,直至老夫人婉拒张生自媒之时,郑恒方自老夫人口中叙出:
先相公秉政朝省,妾兄郑相幼子恒,年今二十,郑相以亲见属,故相不获已,以莺许郑恒。莺方及嫁,相公逝去,故未得成亲。
“王西厢”中则是一开场就由老夫人款款叙出:
老相公在日,曾许下老身之侄——乃郑尚书之长子郑恒——为妻。因俺孩儿父丧未满,未得成合。……一壁写书附京师去,唤郑恒来相扶回博陵去。
“董西厢”中郑恒之现身,是在张生将归未归之时,乃遵父命来与莺莺完婚,且造谣诬陷张生另娶;及莺、生私奔至杜确处,郑恒始则鞭马叩门强势争婚,终则服罪含羞投阶而死。“王西厢”中,郑恒亦先一步而来,既起争婚之心,又加诬陷之辞,至张生现身对证,杜确力主大局,则贼心顿丧触树自死。
“王西厢”中的郑恒与“董西厢”中的有诸般不同。比如,身份降低了。“董西厢”中郑恒是当朝郑相之幼子,“王西厢”中是己故郑尚书之长子,虽说长幼不同,但是轻重分明,这样一来,“董西厢”中郑恒、张生身份相差悬殊,“王西厢”中则通过降低郑恒身份缩短了张生和郑恒的差距。又如,“王西厢”中的郑恒较“董西厢”中的更得老夫人偏爱。“董西厢”中,就老夫人“故相不获已,以莺许郑恒”的之言来看,郑恒似乎并非十分合姑姑心意,而且,老夫人既没有写书相召共回博陵,也没有要为他悔婚,甚至在郑恒初到普救提出完婚时,还遭老夫人以“莺已许张珙矣”婉拒;“王西厢”中,郑恒不仅作为“侄儿”被老夫人挂在嘴边,而且写书唤来扶柩回乡,他和莺莺的婚约不仅一直得到老夫人的维护,而且即使在已经许婚张生后,老夫人一听到郑恒来到的消息便盘算着悔婚。
与“董西厢”相较,“王西厢”中的郑恒也有变本加厉的方面,比如嘴脸更加丑陋。同样是诬陷张生,“董西厢”里的郑恒只是文绉绉的一句“珙以才授翰林学士,卫吏部以女妻之”,“王西厢”中则通过自白、对白多加渲染,更有“他是先奸后娶的,不应取他”云云,而且放言“姑娘若不肯,着二三十个伴当,到下处脱了衣裳,赶将来还你一个婆娘”,“我若放起刁来,且看莺莺那去”,不仅外相依然丑陋,更加言语粗俗,行为恶劣,为了抢到莺莺可以不择手段。
这种种改编,增强了崔、张追求自由爱情时所面临的外在阻力,使情节更加曲折动人。虽然同样作为莺莺父母之命的未婚夫婿,同样是和老夫人一起成为崔、张面临重压和束缚,但是,因为“王西厢”中的郑恒嘴脸更加丑陋,又更得老夫人偏爱,因此,不仅从开场之始就成为崔、张追求自由爱情自主婚姻道路上挥之不去的阴霾,而且是老夫人赖婚、悔婚最堂而皇之的借口,给了崔、张更大的压力,使得夺魁完配之喜转而成为再次失婚之虞。一折之中七情具备,既尽悲欢离合之情,又极美满团圆之趣。“王西厢”对郑恒形象身份也做了改变,降低了郑恒身份,这就在缩短张生和郑恒门第出身差距的同时,实际上更突出了张生的优势,这就不仅突出了美与丑的对比,自由爱情和包办婚姻的对比,而且使对立双方的力量对比从相差悬殊趋于势均力敌,增加了正面人物胜利的可能性,也增加了观众读者对合理事物取得胜利的信心。
此时再回头看郑恒形象的设计和情节的安排,不仅是可信的,而且是必然的。郑恒必要既得父母之命的婚约,又得孀居姑姑的偏爱;必要在开场、赖婚时反复强调,又要在张生荣归时突来争婚;必要既人材出身样样不济,又发刁诬陷百般恶劣,否则无以成灰蛇千里之笔,无以造急转回环之势,亦无以显崔张之执着坚强、红娘之急人之危伶俐泼辣,观众和读者也就难能享受波澜突起的惊心、反抗的激动和胜利的喜悦。郑恒形象的设计和科、白的安排,无论于一折之戏、一人之身,还是于整个剧情的发展,都具有更充分的娱乐效果,而且始终贯穿着作品反抗束缚、征服环境、追求爱情理想生活的精神,从而使郑恒形象带来的娱乐远离闹剧的泥淖而给人积极的启示和引导。
从《莺莺传》到“董西厢”再到“王西厢”,郑恒从无到有,从当朝郑相之幼子到己故尚书之长子,从言语尚且斯文到言行品貌一无是处,以及始终如一的自杀结局,郑恒形象的设计和情节的安排和积极娱乐的要求有关,亦更好地实现了积极娱乐,在娱乐观众读者的同时,使他们能够更强烈地感受到主人公反抗的勇气和力量,感受到自由爱情的美好和理想实现的欢悦。
注释:
①王实甫《西厢记》采用王季思先生校注、张人和先生集评的《集评校注西厢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4月版;董解元《西厢记》采用凌景埏先生校注《董解元西厢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1月第1版;《莺莺传》采用《集评校注西厢记》第259-264页《附录一·莺莺传》。文中“《西厢记》”特指“王西厢”。
参考文献:
[1]陈多,叶长海.中国历代剧论选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2]孙逊.《董西厢》和《王西厢》[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3]金圣叹.金圣叹评点西厢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4]王季思.中国古代十大戏剧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
[5]蒋星煜.《西厢记》研究与欣赏[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6]吴国钦.《西厢记》艺术谈[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