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威
“这个世界唯—不变的,就是一直在变!”著名的思想家斯宾塞·约翰逊的金句在支付变革的发展史中同样适用。
在技术的推动下,支付领域的变革一直都反应最为迅速且超前。“谁都不曾想到,今天带着一张面孔出去就可以实现购物。”一位老者感叹,在他的记忆里,他生出(1959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用来购物支付的工具只有各种票证。
老者口述的票证,是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中国在特定经济时期发放的一种购物凭证,其票证种类包括粮票、食用油票、布票等。这件在中国使用长达40年的特殊历史时期的支付工具,放在当前,其收藏价值远远大于其曾经的票面值。
作为计划经济的特殊产物,用票证购物的年代,人们持有票证购物与持有人民币购物,在形式上是类似的,甚至还有不便之处。“每个家庭每年分配的票证数量存在一定限额,而且存在全国通用和地方流动之别,只有全国粮票才能在中华大地都有效。”老者说道。
就支付本身而言,支付变革则意味着在技术的带动和影响下,产生较原有支付渠道、方式更为便捷的替代。
1985年,中国银行发行了国内第一张信用卡;1986年8月,中国银行发行了境内第一张人民币借记卡——长城电子借记卡;2002年3月,中国银联诞生;2003年秋天,支付宝在淘宝平台问世;2011年初,微信问世并于三年后推出微信红包;2016年,条码支付正规化;2019年,刷脸支付大热,法定数字货币呼之欲出……
“中国的支付工具30余年间从现金到银行卡再发展到无卡支付,每次变迁都是创新。”中国银联原董事长葛华勇曾表示。某资深学者将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支付方式的变化称为“巨变”,背后是技术的支撑与推动。
支付變革不仅仅源于支付形式更新换代之快,还源于支付变革背后的推动者也在发生改变,从最初以银行为主导逐渐演变为以支付宝、微信支付两大支付巨头为先声。
在这种“巨变”下,支付的业务不断从线上向线下支付迁移,也从境内逐渐向境外扩张,《中国支付清算发展报告(2019)》显示,我国支付产业发展呈现新态势,线下移动支付正逐渐成为新的增长点,跨境支付成为新的红海市场。
每一次变迁,又意味着新的产业崛起,人们手里的支付工具从现金变为银行卡再变为手机后,与之而来的钱包、卡包以及智能手机产业也先后火热,消费者的另一端则是与之相关的终端设备产业链兴起。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支付已经不只是支付,在其上面带动的产业链数不胜数,每一次变革的商业化色彩也越发浓厚。
主管支付的央行副行长范一飞表示,规范发展和质量建设将成为支付监管的重要抓手。“支付产业的发展应坚持初心,以满足支付服务需求为己任,围绕民生改善和实体经济发展不断前进,并积极筹划服务实体经济新举措。”
在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票证对人们属于稀缺资源,稀缺到比钱还珍贵,因为很多物品都是钱买不来的,只有相关的票才能换购;“再者,在那个年代,人们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多少钱。”上述老者感言。
1993年5月10日是北京开放粮油价格第一天.朝阳区西石门粮店的店员在登记注销最后一批粮票。北京流通了几十年的粮票油票宣布作废
准家要是有多余的粮票或者布票都是极受街坊邻居欢迎的,特别是乡里嫁娶,村里人都会送上几尺布票用来作为礼金。
老人们都讲,那是一个“以票行天下”的年代。
凭票供应并不是我国最早采用的,资料显示,苏联在十月革命后,当时国内不稳定,内战不断,商品缺乏,就采取商品有计划的分配,苏联最早的票证是1916年的鞋票。美国在二战时期由于商品紧张也发放了各种商品票证。
作为计划经济的特殊产物,在用票证购物的时代,人们持有票证购物与持有人民币购物,在形式上是类似的,甚至还有不便之处。“每个家庭每年分配的票证数量存在一定限额,而且存在全国通用和地方流动之别,只有全国粮票才能在中华大地都有效。”上述老者说道,如果谁要去其他的城市就要刻意去换全国粮票才能出行,否则都担心食不果腹。
根据1955年国务院发布的《市镇粮食定量供应暂行办法》规定,对城镇居民的口粮,按其劳动差别、年龄大小及不同地区的粮食消费习惯等情况分等定量,以户为单位,发给购粮凭证,凭票供应粮食;对工商业用粮,按照用户的实际需要核定指标,按计划供应;对市镇饲料用粮也实行分类定量供应制度。
中国当时2500多个市县以及一些乡镇都发放、使用各种粮票,所以中国粮票数量有“世界之最”一称。到1961年市场凭票供应的商品,达到了156种。
据在粮食部门工作41年的聂守明介绍,出于对职业的特殊感情,对粮票收藏情有独钟,他收藏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一直到粮票停止使用各阶段国家和各省区市以及地市县的各类粮油票证数千种。聂守明在文章中曾感言,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没有粮票就买不到粮食,在饭店吃不到饭,在商店也买不到任何与粮食有关的物品。可以说,没有粮票,寸步难行。
在以票支付的年代,也发生过巨额贪污、盗窃的事件。例如湖南津市粮食局原统计员兼管票员刘某,利用职权、监守白盗,共计贪污粮票9500多公斤,案发后,追回4500多公斤,其余的都被其销赃,刘某于1977年7月被判处死刑。
另一起也发生在湖南,1987年3月14日,长沙市赤岗冲粮店近1.5万公斤粮票、2500多公斤油票被盗,破案后,盗窃犯言某、蔡某均被判处无期徒刑。
1978年12月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以后,改革高度集中的价格管理体制和不合理的价格体系的全部活动成为社会主义经济制度自我完善和发展的重要内容之一,在中国经济体制改革中处于很关键位置。
随着价格改革,严格的票证制度也开始放松,国家逐步缩小了消费品定量配给的范围。到1983年,由国家统一限量供应的只有粮食和食用油两种。
1984年,在经过两年多的物价体制改革试验后,深圳市在全国率先取消一切票证,价格放开;1991年5月,广东、海南率先实行粮食购销同价改革,次年,政府决定在全国范围内推行这一改革。
1992年10月,党的十四大确立了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之后,全国各地先后放开粮食及其他产品价格,实行购销同价,促进粮食产销与市场接轨。1993年,粮油实现敞开供应,粮票已无用武之地,被正式宣告停止使用。
至此,长达近40年的“以票支付”告别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1984年之后,为适应经济金融体制改革和经济发展的要求,工农中建四家专业银行先后开办了现金出纳、居民储蓄、贷款、国际金融和各种委托代理等面向大众的商业银行业务。
随着商业银行业务兴起,以及人民生活水平质量改善,人们也有多余的钱存到银行,当时存款的凭证主要是存折,这—存款凭证在中国延续至今,有些年纪大的老人们至今还习惯使用存折存取款。不过,存折只能用来存取款,不能直接使用支付。
1978年进入中国银行工作、原中国银行珠海分行信用卡筹备组成员,周炳志在一个视频栏目中介绍,他在1984年去香港探亲,“喝完茶后,他们结账时拿个卡出来_刷就搞定了,我觉得很好奇,就问这是什么?他说是信用卡”。
回到珠海的周炳志把信用卡的宣传资料交给行长,在他的建议下,1985年,中国银行发行了国内第一张信用卡——中银卡,这距离美国首张信用卡发行晚了整整70年。只不过,美国首张信用卡的发行主体为百货商店、饮食业等公司。
银行卡的发展被认为是市场经济发展的产物,也是货币信用发展的一种表现。资料显示,“中银卡”面向公众开放的首月就发行了454张,并且形成了由银行、商户、持卡人所构成的中国内地信用卡初级产业链。
在首张信用卡基础上,四大行纷纷推出早期适合中国国情的准贷记卡,准贷记卡的概念是先存款后消费,同时还有小额透支。在业内人士看来,这种卡非常符合中国当时收入消费的现状。
1986年,中国银行总行发行了全国通用的“长城卡”;1987年,工商银行发行了红棉卡;1990年5月,建设银行发行建设银行万事达卡;1991年,农业银行发行了金穗卡。之后的30余年时间里,大额消费使用银行卡支付的比重逐渐提升。
2019年2月27日,顾客在南通一家餐馆内刷睑支付
不过,中国银行卡产业起步之初,以四大商业银行为主的各发卡银行以省市分行为单位进行行内系统建设,尝试发卡并布放受理终端,初步形成以各自行业资源为依托的银行卡系统和网络布局。
银行卡诞生之初的“封闭”和商业壁垒催生了我国的第一家卡组织——银联,2002年3月,在中国人民银行的主导下,中国银联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银联”)在上海市工商局登记成立,经营范围是建设和运营全国统一的银行卡跨行信息交换网络等。
银联的产生解决了银行卡跨银行、跨地区和跨境使用问题,在银行卡发展中发挥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自此,银行卡成为4"Jt消费使用最频繁的支付工具,2002年,全国人均拥有银行卡不到0.5张。今年一季度末,全国银行卡在用发卡数量77.73亿张,借记卡在用发卡数量70.83亿张,环比增长2.48%;信用卡和借贷合一卡在用发卡数量共计6.90亿张,环比增长0.63%。全国人均持有银行卡5.57张,其中,人均持有信用卡和借贷合一卡0.49张。
今年一季度,全国共发生银行卡交易5645.36亿笔,金额221.77万亿元,同比分别增长49.70%和0.43%。
电子支付的快速发展需要银行卡作为支持,中国银联董事长葛华勇曾公开介绍,我国银行卡渗透率已达48.47%。国际经验表明,银行卡渗透率每提高10个百分点,可拉动GDP增长约0.5个一0.8个百分点。“中国的支付工具30余年间从现金到银行卡再发展到无卡支付,每次变迁都是创新。”
在现金电子化的初期阶段,也就是银行卡起步兴起的几十年间,商业银行—直是主导力量。截至目前,据《2018年支付体系运行总体情况》统计,银行业金融机构处理的电子支付仍然占据半壁江山,去年共处理业务1751.92亿笔,金额2539.70万亿元。
不过,人民银行支付结算司早在2005年4月就发表《互联网时代的支付变革》文章指出,无卡化趋势将进一步加快。随着电子支付方式发展,在零售支付领域,支付工具由纸基迅速向卡基转变。但随着互联网时代来临,银行卡为主要表现形式的卡基支付工具正在走向顶峰。尽管新兴的网络支付还难以完全摆脱银行卡独立存在,但其依赖性正随着无卡支付的发展而降低。并且由于技术进步,速度在不断加快。
为此,支付结算司建议,支肛具的多样化和无卡化趋势,可能需要支付服务提供者将其注意力转移到账户服务本身,并由此去考虑业务创新、产品创新和安全机制。
在银联问世的第二年(2003年)秋天,当银行大佬们在告诉别人“我家银行卡可以跨行转账”时,一个新兴事物——支付宝在淘宝电商平台业务的产业链上悄然诞生。
在那个时期,和银行业的巨额业务规模相比,支付宝还是小众化的,但是它的便捷和安全很快赢得了消费者们的傾心,拥有支付宝也成为年轻人的一种“时尚”。
2011年,央行颁发首批27家第三方支付牌照,支付宝也在其中,电子支付也一度扩展到了以POS消费、ATM取现为基础,以互联网支付、手机支付、固定电话支付、智能电视支付、自助终端支付以及其他各类新兴支付方式为补充的综合性、立体化支付渠道体系,产业规模快速扩大,并逐步形成了以银行卡为载体的电子支付网络和电子支付产业链。
不过,效率与安全就像一对孪生兄弟,生物识别支付的风险问题仍然不容忽视。技术突围之后的监管思路有待尽快落地,这也决定这项变革能走多远。
日前,中国人民银行科技司司长李伟公开表示,线下刷脸支付技术已较为成熟,具备了试点应用的基本条件。但在线上,人脸识别仍存在诸多风险,暂不具备应用条件。“个别机构仅靠人脸特征判断用户身份,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
为此,李伟指出,技术创新与市场的热情给生物识别安全带来了挑战,需要尽快完善相关法律法规并形成多维度、立体式的监管体系。
据《财经》记者了解,监管部门正在制定生物识别有关标准。某支付行业人士向《财经》记者表示,基于此前二维码标准考量,生物支付必然是一个趋势,但是出于风险考虑,未来的发展空间和尺度也将受限于正在研究的相关标准。
事实上,刷脸支付能否像扫码全面普及,一方面要看监管的态度,另—方面要看消费者的接受度。
在历史的沿革中不难发现,自从有了银行账户,支付领域的每一次革命都是在银行账户的基础上,实现的货币电子化程度加深。
央行最新的金融数据显示,7月末,广义货币(M2)余额191.94万亿元,同比增长8.1%,增速比上月末和上年同期均低0.4个百分点;狭义货币(M1)余额55.3万亿元,同比增长3.1%,增速分别比上月末和上年同期低1.3个和2个百分点;流通中货币(M0)余额7.27万亿元,同比增长4.5%。
我国现行货币统计制度将货币供应量划分为三个层次,M2、M1、M0。其中,M0是指银行体系以外各个单位的库存现金和居民的手持现金之和。
从上述数据可以看出,即便我国货币电子化程度不断提升,社会中流通的现金依然不容小觑,而且还在同比增长。
“货币电子化与数字货币有一个传承关系,电子货币转换更多是支付信息背后资金的流动,而数字货币则体现在货币体系的‘根上,即M0数字化,M0结构将发生变化。”某数字货币研究人士向《财经》记者表示,与之相应,货币政策和理论也将受到深刻影响。
因此,法定数字货币被认为是现金(纸币、硬币)支付可能的终结者。
《财经》此前就曾报道,2017年春节前夕,中国央行已经通过数字票据交易平台进行了数字货币测试,配合的机构包括工商银行、中国银行、微众银行、浦发银行和杭州银行等五家金融机构。
测试分为两个实验,分别是中国银行、工商银行在数字票据交易平台上参与的交易。为配合测试准确、顺利完成,参与测试的个别银行修改了核心系统,主要以工商银行与中国银行为主。
事实上,数字货币典型应用的产品并不多,之所以选择数字票据交易平台作为试点应用产品,在于该平台较零售相对简单、封闭,而且属于央行自己系统,把控更为容易。
在测试实验中,从央行核心系统到商业银行转移、汇款用的都是数字符号,货币配有一个编码,标注金额大小。“规模非常宏大,实验的结果非常过瘾。中国也是全球第一家做这个实验的国家。”接近测试的金融人士激动地向《财经》记者表示。
不过,上述数字货币测试更多是做技术储备、知识积累,与真正发行数字货币还不是一个概念,至于何时能推出中国的法定数字货币,尚未有时间表。
近日,CF40特邀成员、人民银行支付结算司副司长穆长春8月10日在第三届“中国金融四十人伊春论坛”上再次透露。“央行数字货币现在可以说是呼之欲出了。”
据穆长春介绍,为解决高并发(指系统运行中“短时间内遇到大量操作请求”的情况)问题,DC/EP并非采用纯区块链架构,采取双层运营体系,即人民银行先把数字货币兑换给银行或者是其他运营机构,再由这些机构兑换给公众,在央行层面不预设技术路线,即保持技术中立。
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区块链工作组组长、中国银行原行长李礼辉近日发文指出,数字货币可否替代传统货币形式,取代新兴的电子支付工具,成为主要货币形式和主要支付工具,将取决于四个关键因素,即效率更高、成本更低、具有商业价值的经济规模、具备社会认可的可靠性和安全性。
“数字货币还可以大大节省纸币的运营成本,影响流通环节,并在很大程度上优化现有货币的运行体系。”某数字货币研究者说。比如国内仅运钞车运输产业市场就有350亿元,2010年欧元区旧币回收,耗资1000亿欧元替换了58亿张纸币。
尽管法定数字货币推出意味著M0的数字化,但是,央行数字货币研究所前所长姚前曾表示,在较长时期内,数字货币和纸币将并存流通。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未来到银行取钱时,既可以选择兑换实物现金,也可以选择兑换数字货币。
“如果M0被数字化,则意味着此前的相关支付系统以及多个产业面临新的变革。”上述研究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