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宇飞 杨璐佳
[摘要]曹文轩是一位独特的学者型作家,他一边进行自己的文艺理论研究,一边在小说创作中践行着自己的理论成果。作为新时期儿童小说代表作家之一,20多年苏北水乡童年生活的记忆让作家远在城市也能寄予家乡浓浓的思念,同时也给他的创作增添了许多灵感。而在现代化、城市化、工业化进程不断加快的过程中,作家们往往关注于快节奏的城市生活,传统乡村的风土人情和生活图景逐渐被疏离,曹文轩深刻体会到这种疏离带来的是有关乡村儿童的小说逐渐减少,天然的生活场景和乡村气息将慢慢淡化。怀乡意识和童年情结深深萦绕着作家,加上对城市文明的理性认知,他的小说创作便成为再现乡村场景、追忆故乡生活、抚慰自己心灵的返乡之旅。小说多以田园为背景,以乡村儿童成长生活为主题,观照乡土世界的自然美与人性美,呼唤诗意田园与淳朴童真,抒发了想要回到童年的浓浓怀乡意识。曹文轩用轻巧柔美又带有些许沉重的文字构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富有诗意的精神家园。
[关键词]曹文轩;儿童小说;人性图景;苦难叙事;诗意书写
[中图分类号]I206.7[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0-8284(2019)05-0138-06
随着现代城市文明的进入和工业化的入侵,越来越多的人纷纷涌向城市,期待着在城市中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让漂泊的灵魂有地可栖。曹文轩作为一位农裔城籍的学者型作家,拥有20多年的乡村生活经验。“对于大多数‘农裔城籍作家而言,他们往往情感归于乡村,而理性归于城市。”[1]1曹文轩也不例外。他曾在《乡村情结》中提到:“后来,我进入了城市,并且是真正的大都市。然而,我无法摆脱乡村情感的追逐与纠缠。我深陷其中,很难以灵魂进入都市。我是都市中的一个乡情脉脉的边缘人。”[2]1尽管作家认为自己身处城市多年,理智上早已是城市生活的宣扬者和支持者,但随着城市生活的影响不断加深,童年记忆反而不断涌现,故乡、记忆的召唤反而使其越发地渴望回到乡村。学者赵园认为:“中国知识分子关于土地、乡土的情感经验,最近于童年经验。童年记忆的乡土,最是一篇毫无异己感、威胁感的令人心神宁适的土地,也是人类不懈地寻找的那片土地。”[3]在曹文轩的众多作品中,都描写了故乡那一处水乡田园,童年情结使作家的怀乡意识时刻萦绕在心间。曹文轩在小说中不仅回到了童年,还构建了属于他自己的精神家园。他通过诗意言说儿童的成长故事,抒发了对故乡田园生活的热爱与怀念。
一、怀乡意识与精神家园建构
费孝通曾说:“农业和游牧或工业不同,它是直接取自于土地的。”[4]而土地,则是人们生存与发展的基础,是千百年来人们安身立命的场所,是万千农民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人们在土地上建立各自的家园,而对于那些漂泊在外久居城市的人来说,土地和家园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地缘名词那么简单的含义了,更变成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永恒情结,成为作家们进行文学创作的母题。
曹文轩生于乡村长于乡村,直到上世纪70年代才离开故乡苏北水乡前往城市,他在原汁原味的乡土风情中度过了自己的整个童年。由于从小生长在乡村,对田园生活格外熟悉,他的作品大多写的是乡村田园的生活,童年时期的记忆、对土地的亲近、对大地四季变换的印象使他的怀乡意识深沉且浓厚。此外,作家对田园生活和城市生活的价值思考和判断也使他主动选择了精神还乡之旅。尽管生活在城市,但城市文明却不是曹文轩的关注对象,无论是四部长篇小说还是短篇小说集,大都是乡村生活题材。城市文明尽管繁华却极易腐朽,高大林立的建筑阻碍了人与人的贴心交流,快节奏的生活和虚伪、自私的人情世故使他疲惫且怀疑,他始终对城市有一种陌生和疏离。而反观乡村,苏北水乡的一草一木,都被月光映照在朦胧的水中,清新恬淡。纯朴澄澈的风土人情,浓郁的乡土气息,正可谓“近乡情更怯”,岁月流逝,世事沧桑变化,故乡也早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初始模样,地理上的故乡容易回去,但童年时期生活过的故乡,那占据心灵的故乡却永远无法回去。于是,20多年的乡村生活和童年记忆便成为根植在曹文轩灵魂深处的怀乡意识。
曹文轩的怀乡意识除了有对回到童年的渴望,对故乡风土人情的眷恋,还有精神家园的诗意构建。他的小说创作源于20多年的故乡生存经验。故乡永远是生活在别处的异乡人灵魂的栖居地,是每个人的心灵归宿。对于曹文轩来说,这个灵魂安放的栖居地就是苏北水乡。苏北水乡是曹文轩记忆的起点,是他人生旅途开始的地方,童年的生活、故乡的风土人情也为他的成长提供了丰富的养料。曹文轩谈起自己的写作时,说自己“总要找到一个依托——经验的依托。这个依托,十有八九是与童年的印象有关的。”[5]于是,童年的生活经验使他建构起一个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在这个精神家园里,不仅有如诗如画如痴如醉的乡村自然美景,还有返璞归真民风淳朴的人性美好。面对回不去的故乡,曹文轩用文字来表达对故乡的缅怀和呼唤,他通过大量描写儿童童年经历的小说,用充满了诗意的文字讲述童年,探寻精神家园,这种根植在灵魂中的怀乡意识和精神家园的建构成为曹文轩精神回乡的出发点。
二、乡村儿童的形象刻画与人性图景展现
曹文轩的小说大都是以苏北水乡的那片油麻地为背景,所以在他的小说里,有《青铜葵花》里宽阔密集一不小心便会迷路的芦苇荡,有《草房子》里掩映在红色枫树中整齐排列的金色草房子,有《细米》里坐落在大河边上的稻香渡,有《红葫芦》里大河中央伫立的结实细小的木墩。在这种自然环境下生活的,是条条大河横跨阻隔的少男少女,是祖祖辈辈辛勤劳作的农民日常生活图景。曹文轩向我们展现了一个个古典气息浓郁的小镇、村庄,顺着自然流畅的文字我们就仿佛回到了作家精神的归所。在他书写的家园里,呈现的是单纯干净的儿童不同的生活状态,是一幅幅人与自然、人与人共生共存的和谐图景,是他的家园里最自然、最令人怀念的乡土生活。
曹文轩怀念故乡和童年,所以小说的大部分设定均是以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为主线,如《青铜葵花》里的青铜和葵花由最初陌生变成亲密无间的兄妹,一起经历了多次家庭变故仍然坚强并坚韧地生活。从小丧母的城里女孩葵花跟下放到干校劳作的爸爸来到大麦地。一开始她的生活仅仅是在大麦地的大河边一人玩耍,没有朋友十分孤独,在认识了大麦地的哑巴男孩青铜后,她的生活开始变得丰富。在父亲也不幸去世后被青铜一家收留,成为青铜的妹妹,真正成为了一家人。青铜作为哥哥非常疼爱和包容妹妹:因家境不好放弃上学为妹妹争取上学的机会;在看戏时不怕辛苦将妹妹举在头顶;为了不使全家人挨饿两个人一起去芦苇荡找食物,生活虽然贫穷辛苦多灾多难但是家里充满了温情;《红葫芦》里的湾和妞妞,因为同样的孤独而成为好友,却因为在湾想要教会妞妞游泳的时候不慎造成了妞妞的溺水而导致误会互不理会;《细米》则讲述了细米和表姐红藕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生活……曹文轩重点刻画了经过磨难和历练成长为男子汉的男孩形象,如《草房子》中的杜小康,他的家在油麻地是首富,每天生活在象征富庶的红门里,但是在家境败落后,只能被迫辍学跟着父亲去芦苇荡养鸭还债。尽管物质条件一落千丈甚至连普通家庭都不如,但通过贫穷和挫折的历练,他的精神变得成熟,成为能够真正抵抗挫折的人。《草房子》里的陆鹤是个有着生理缺陷的男孩,因为秃头被大家喊做“秃鹤”,他也因此受到了很多嘲笑和欺负。但是他仍在一次学校演出时勇敢自荐,直面自己的缺陷,成为了最英俊的少年。除了这些美好少年外,曹文轩还设定了一些开始看起来品行“欠佳”,但是经过成长领悟了很多从而变得正直和成熟的男孩形象,如《青铜葵花》中的男孩嘎鱼,尽管一开始总是想尽办法不依不饶地欺负葵花和青铜,但他能把自己养的鸭子送给重病的青铜奶奶补身体,表达了知错就改的态度,展现了他人性的美好一面。《阿雏》中的阿雏本是一个顽劣不堪的孤儿。他为了报复同学大狗,与其打架并将其骗到芦苇荡。当两个人挨饿受冻性命垂危之际,阿雏把自己的裤衩和背心脱给大狗,到水中抓野鸭给大狗吃最后却命丧水中。當人们寻找阿雏的呼唤声阵阵回响的时候,是阿雏美好人性的迸发声。除了男孩子,在曹文轩的笔下,女孩们都是美丽恬静的。《草房子》里的女孩纸月,是一个温柔美丽又充满了不幸的女孩。她与外婆相依为命,为了躲开恶劣的男孩子的欺负,来到桑桑所在的有着一排排金色草房子的学校读书,她每天需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学校,她沉静谦虚,学习成绩最好。《青铜葵花》中的葵花,虽然是城里来的孩子却没有丝毫趾高气扬的架子。为了让哥哥上学故意让成绩考差;为了让爸爸妈妈奶奶哥哥吃到东西,不顾艰难险阻独自一人乘船去摘杏子。葵花孝顺懂事,全村的人都爱着疼着这个女孩子。可以看到,无论是谦逊温柔的女孩,还是调皮又慢慢成熟的男孩,无论是放牛、养鸭还是上学、放学,曹文轩笔下的孩子们都是干净纯洁的,生活都是丰富多彩的。来自家庭本身的贫苦也好,来自生活的挫折打击也好,都是最真实的童年生活状态展现。
曹文轩在小说中筑建了一个充满了人性美的家园,无论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是由陌生到熟悉的纯净友情,还是少男少女朦胧的爱情,都让我们感受到作者对故乡记忆中人性美的礼赞和呼唤。在小说《细米》中,梅纹作为一名知青来到乡下,经过双亲去世的打击和生存环境的巨变,她的身体变得无比虚弱。细米的妈妈接她到自己家居住,无微不至地照料梅纹的饮食起居;细米独自去大河上网鱼给梅纹补充营养,还有稻香渡的所有人都关心着她,细米感激稻香渡里的乡邻对她真诚的付出和厚爱。《草房子》里,细马虽然只是邱二妈过继来的孩子,邱二妈却一直将他当做亲生孩子,为了细马上学砸锅卖铁地付出。《草房子》里的秦大奶奶为了捍卫自己的土地,把学校里的瓜或豆荚摘掉,养鸡鸭鹅让它们在学校检查工作时在教室乱窜破坏课堂秩序,但在遇到失足落水的女孩时她奋不顾身扑到河里去救孩子……在曹文轩的乡土世界里,几乎没有坏人,人们都是至善至美的。即便有的人身上原有瑕疵,但都能够通过生活历练而改变。尽管普通,但他们都有着崇高的精神境界,读者能够被他们的纯朴善良所打动。淳朴、积极、乐观是这些小说中人性美的最直接体现,而这也是作者记忆里最美好的人性。
当看到城市里的发展已经让孩子的心灵由纯净变得复杂,当看到童年故乡的纯朴民风已经在现代文明里失去价值,呼吁人性的美、呼吁童年的返璞归真便是曹文轩在精神家园中所找寻的重点。小说中所描绘的人性图景不仅仅是对其童年生活背景的怀念,更是一种寄寓了理想的精神家园所在。
三、苦难叙述与儿童视角的淡化和转移
与同样书写乡土世界构建精神家园的作家诸如贾平凹和莫言不同,贾平凹在90年代后期的小说有对丧失精神家园的叹息和思考,“各种人物那若有所失、若有所寻而又苦寻不得的生存状态,为小说营造出一种李清照式‘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悲凉意绪。”[1]2而莫言因小时候对故乡的黑色记忆,使其“由在城市的无根感而催生的对于故乡的认同,把盘亘于莫言内心的仇恨,转化为浓稠得难以化解的忧郁。”[1]3他小说中的乡土书写充满了爱与恨的交织,充斥着野蛮和热烈的情绪。曹文轩则不同,他的小说尽管也书写苦难,但他是以一种悲悯情怀来书写,书写一种独属于孩童的苦难与遗憾。他以一种怀念和感恩的韧性叙述儿童的成长,从而得到温情的救赎。
苦难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在乡村,纯美乡土也即是苦难乡村的折射。曹文轩对苦难的书写也与其童年生活经验有关。他曾说:“苦难给了我透彻的人生经验,并给我的性格注进了坚韧。”[6]因为在乡村,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都极易造成对人们的毁灭和打击。首要的苦难便是贫穷。曹文轩曾讲述过自己的童年生活,刻骨铭心的极度贫穷不仅影响着乡村人们的日常劳作,物质的贫乏更是严峻考验着儿童的生存和成长。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小说《青铜葵花》,青铜一家是大麦地最穷的一户人家,住在简陋狭小的房子里,又不断遭遇水灾、火灾、蝗灾,他们每天辛苦劳作,也难以攒够口粮,更无法支付青铜和葵花两个孩子的上学费用;《草房子》里的儿童一年到头只有一件单衣和一件棉衣来回换洗;《根鸟》中的少年根鸟是靠乞讨流浪为生。除了贫穷,便是天灾人祸造成的苦难。《草房子》中的细马过继到邱二爷家,然而邱二爷家却连遭变故,水灾冲毁了房屋,邱二爷得病去世,邱二妈精神失常……一连串的苦难是对儿童身体和心灵的双重考验。而《山羊不吃天堂草》则揭露了一种对时代发展视域下,乡村文明逐渐被城市文明所侵袭的生存现实。城市与乡村因为时代的发展而不得不直接碰撞,结果便是乡村的落后和不得不去追赶和适应城市。于是男孩明子不得不远离故乡,跟随师傅走出纯净乡村,来到物欲横流的世界谋生。但是苦难之处就在于明子永远不可能真正融入城市,城市的外在刺激和敌意让明子尽管看到城市的绚烂多彩,却还是要承担无穷的生活艰辛。
尽管曹文轩书写苦难,但是在阅读过程中读者却并不会感觉十分压抑和痛苦,反而是感受到一种温情和悲悯的情怀。这就是因为曹文轩采用了儿童的叙述视角,淡化和转移了这种苦难叙述。儿童视角的运用可以说是曹文轩有意的一种叙事策略,它区别于成年人过于成熟的视角和紧贴现实的世俗,是以一种天真烂漫甚至略带朦胧幼稚的眼光看待世界。这种儿童视角能够对苦难书写起到明显的遮蔽作用。因为儿童的认知水平和思考内容都是有限的,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是单纯和简单甚至是有趣的,所以“苦难”在他们的眼中非但不是生活的磨砺,反而如同生活中正常发生的事一样必然。于是,在《青铜葵花》里,青铜和葵花在贫穷的生存环境中感受到的是一起寻找食物的新奇和快乐,他们会觉得草根吃起来也无比快意和可口,尽管不断遭遇水灾蝗灾,葵花的生命里感受到的却不是苦难本身,而是爸爸妈妈奶奶哥哥浓浓的亲情。《草房子》里的康康,不明白秦大奶奶无家可归的处境,反而觉得秦大奶奶的生活非常有趣,经常到秦大奶奶的住处玩耍。康康眼中的生活很简单,也不过是学习、游戏、上学放学。虽然桑桑也有对秦大奶奶的同情,但是以他的视角是无法真正理解秦大奶奶孤苦境遇的。在《红瓦》中,游行的队伍在儿童眼中到处充斥着歌声,这种体验是多么热血沸腾,让人兴奋无比。曹文轩用儿童视角对苦难进行淡化和转移,借助大麦地里的人们进行平淡叙述,没有痛心疾首地回忆贫穷带来的伤痛,没有流露出一丝对当时生存境遇的批判,儿童的天真烂漫弱化了苦难带给人们的消极情绪,苦难只是生活淡淡的背景。
曹文轩所构建的充满苦难的精神家园蕴含着时代的感伤。纯美的乡土永远是苦难与美好并存的。曹文轩书写苦难,又用儿童的积极乐观淡化转移这种苦难,有对已经逝去的乡土世界的缅怀,也有对乡土世界善良人性的追寻,还有对于如今现代性的城市对儿童纯美人性扼杀的反思。尽管再也回不去故乡,但是乡村的苦难和温情仍在,乡土的文化和精神也并不会消失。
四、乡土书写的诗意特色
曹文轩在他的小说里构建了一个充满诗意的乡土家园。尽管随着现代性的逐渐融入,城市文明已经取代了乡村生活,作家可能再也不能亲身体會到童年时期乡村生活的无忧无虑,然而在作家笔下,童年的谐趣生活依旧能够通过乡村带有美感的景物展现出来。如果说回忆是一种远距离的凝望和选择,那么审美经验一定是这种凝望和选择的基础,这又与作家个性和生活经验有关。“乡土梦回与梦醒的纠缠,对于创作主体来说其实与其乡土乌托邦的构建相始终。”[1]4作为一种主观赋予的诗意,曹文轩的小说呈现出的故乡风土人情,是一种日常生活般的自然形态,没有刻意设计的故事和情节,没有有意制造的矛盾和冲突,而是沿袭了京派小说的审美追求,采用散文和诗的笔法,在散文化的乡土书写中创造着诗意,对景物的大量描绘,字里行间也似充斥有一种淡淡的哀愁与怀恋。
(一)意境的和谐之美
“意境”是情与景的交融,是作为客体的自然景象与作为主体的人的情感的和谐统一。曹文轩始终坚持中国传统的美学思想及叙述风格,作品里有大量大段的风景描写,且多以苏北的乡村景色为背景,浓郁的乡土气息充溢于字里行间,细致入微的观察和体验使他描绘出一幅幅美好的乡村生态美景图。
《青铜葵花》里,“太阳照着大河,水面上有无数的金点闪着光芒。这些光芒,随着水波的起伏,忽生忽灭。两岸的芦苇,随着天空云彩的移动,一会儿被阳光普照,一会儿又被云彩的阴影遮住。”[7]1无论是鲜艳的、耀人的自然色彩还是亦动亦静的自然形状,都是童年生活的细心发掘。小说中,“她望着它,看它的流动……看中午的阳光将它染成金色,看下午的夕阳将它染成胭脂色,看无穷多的雨点落在它上面,溅起点点银色的水花,看鱼从它的绿波中跃起,在蓝色的天空,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7]2女孩每日生活在大自然馈赠下的河边,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飞禽走兽,都充满天地灵性,满足了儿童的好奇心和观察的眼睛。曹文轩将女孩的情感寄寓在风景意象之中,营造出诗意的氛围,女孩在这片宽阔的海面前更显得纯真和善良,意境的和谐统一深深地感染了读者。在《山羊不吃天堂草》中,“几头猪在河边菜园里拱着泥土,几只羊拴在村后的树上啃着杂草,一两条很瘦很瘦的狗在村子里来回走着,草垛上或许会有一只秃尾巴的公鸡立着,向那些刨食的脏兮兮的母鸡们显示自己的雄风,几条破漏的半沉半浮的木船栓在河边的歪脖树上。”[8]1无论是羊群、脏兮兮的母鸡还是破漏的船,明子都对它们充满着诗意的情感和想象,都有一种被儿童的眼光和心灵净化了的生命的诗意和温暖。
在小说《红瓦》中,林冰“喜欢长时间地盯着一枝银闪闪的芦花或一片摇曳不停的荷叶。目光能随着一只鸽子的飞翔长时间地追随着,直至那只鸽子飘逝在河湾的尽头……”[9]曹文轩对风景原状的本色描写,没有丝毫的做作和矫情。在这些风景描写中,充满古典色彩的意象,无论是安静恬淡的河流、月光、炊烟、田野、朗日,还是清新活泼、蓬勃生长的花草树木,亦或是嗡嗡欢叫的蜜蜂、嬉戏的乌鸦、哞哞嗥叫的水牛,都是儿童所关注的乐趣所在,都与美好的人性紧密相连,展现出气韵生动的世界,甚至连羊群死亡的时候,都是侧卧着,温柔和安静而非野蛮。曹文轩通过意象的描写,寥寥几笔便将视觉听觉嗅觉全面打通,整个小说画面都充满了静谧、温暖的诗性力量,达到一种意境的和谐。
(二)充满画面感的语言运用
曹文轩的诗意书写还在于充满画面感的生动语言的运用。语言的神奇魅力就在于它虽然只是一种抽象符号,不能直接提供直观的形象,却能够让读者在字里行间进行想象地迸发。
《细米》里细米的脚不小心碰到梅纹身体的场景,那是一种纯洁美好的场景:“它让他想到初春时,屋檐口的蓝色冰棱融化后,在一滴一滴地向地面上滴着亮晶晶的水珠。”[8]2水珠晶莹落下,仿佛一滴滴在眼前浮动,梅纹沐浴时的美好场景仿佛清晰可见,细腻的语言更衬托出梅纹的干净美好。《红瓦》中“那一方方池塘,还显得有点贫寒,清水涟涟,映着淡蓝色的天空,但在风中摇晃着的似乎还有点怕冷的尖尖小荷,以那份鲜嫩的绿色和孩子般的摇晃,预示着一个绿荷满塘的未来。”[9]2干净通透的语言似乎过滤掉了生活中所有的不愉快,孩童眼中的世界是如此的静谧古朴,连普通的池塘都流露出一种动静结合的赏心悦目。
这种语言营造的画面感在《山羊不吃天堂草》中呈现得更加明显:“月亮越升越高,给草滩轻轻洒了一层银色。此时的草滩更比白天迷人。这草真綠,即是在夜空下,还泛着朦胧的绿色。这绿色低低地悬浮于地面上,仿佛能飘散到空气里似的。当水上吹来凉风时,草的梢头,便起了微波,在月光下很优美地起伏,泛着绿光和银光。”[8]3曹文轩对色彩的敏锐感觉使他在小说中运用大量的色彩描写,这也有助于小说画面感的生成。儿童视角下,没有什么比大自然更美丽的图画了:金色的麦地和草房子、银蛇般的河水、绿油油的柳枝、润泽的黑发上别着的蓝花……充满画面感的色彩词汇使原本平淡的乡村景观荡漾出新的独特诗意。当羊群濒临死亡时,同样是静寂空灵的:“草滩上,是一大片安静而神圣的白色……它们或侧卧着,或屈着前腿伏着,温柔,安静,没有苦痛,像是在做一场梦。”[8]4乡村的风光和民风人情是独特的,连这里的羊群都和别的羊群不一样,没有残忍的死亡画面,只有轻灵与纯净之感。
充满感性的、直觉的、画面感的审美叙述语言,往往是从作家的细腻感觉迸发出来。如同中国古典的画作一般,曹文轩将自身的生命体验传达出来,通过营造生动画面感的诗性语言,读者感受到赏心悦目的乡土画面和独特的田园风光,在阅读的画面感中完成情感共鸣,感受生命的壮阔与温馨,也实现了审美意识与审美对象的和谐统一。这种诗意表达也是曹文轩不懈的美学追求。
五、结语
在个体经验里,童年是最具童真与美好的怀旧母题。童年时生活过的故乡永远是身在城市的游子的根。而作家作为情感最细腻的人,对故乡的记忆和怀念比其他人更深刻浓郁。曹文轩的小说最明显的倾向就是想要通过文学回到童年,构建精神家园。他的精神怀乡与返乡是对自身存在价值的一种拷问。在曹文轩极力筑建的精神家园里,苦难作为一种生存考验,始终与人和人之间的欢乐与温情并存。曹文轩利用儿童视角和诗意言说将童年时代的苦难记忆淡化、转移甚至隐藏起来,不露声色地叙述故事,以求在城市的喧嚣下安放自己的童年故乡记忆,回报故乡20年来所赠与的灵魂和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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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常延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