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向东
为什么年轻人宁愿送外卖也不去工厂了?今年春节之后制造业再次出现用工荒,此类现象的出现引起了媒体阵阵讨论。
制造业收入低肯定是重要原因之一,但根本原因还是在人身上。做外卖骑手工作时间灵活,并且还能在城市之中感受现代社会,相对更有活力。而工厂,多半是在偏僻城郊,如果需要每天在封闭的车间重复一样的操作,这是生活在互联网时代的年轻人所不能忍受的。
劳动力从制造业流向服务业的趋势,显然是不可逆的,制造业必须要有所改变了。
2015年,政府发布了“中国制造2025”计划,刚刚过去的“两会”上,制造业、工业互联网再次成为热议话题,减税降费等政策出台也表明社会和行政资源都在向实体经济倾斜。
一批实体制造业已经开始尝试融合信息技术,如海尔,现已成为国内智能制造的标杆企业。目前,阿里、网易、拼多多、京东等电商巨头都已不同程度地接入工厂的生产,以前端消费者数据为驱动,降低生产的不确定性,形成新的商品流通模式。
电商工厂,是互联网和制造业融合后的产物。在整体零售低迷,电商流量见顶的情况下,电商平台向外扩张,将目光关注到产业链上游。在电商平台的教育下,品牌直连工厂,尽可能消除中间环节,为消费者带来实惠的商业模式正被广泛接受,甚至成为“性价比”的具象体现。
不过,互联网平台与制造工厂之间的断层,也不可避免地显现了出来。
谈电商工厂,绕不开网易严选。2016年,网易严选诞生,号称“国内首家ODM模式电商”,与大牌制造商直连,剔除品牌溢价和中间环节。由于跟无印良品相似的产品风格,网易严选一上线便争议不断。
很大程度上,网易严选的成功要归功价值观营销和代工厂的“主角光环”,它把ODM贴牌和大牌代工厂这些行业信息首次带到普通消费者眼前,借势大牌代工厂概念来降低消费者的信任成本,也突出了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随之而来的是阿里、京东,分别于2017年5月和2018年1月,各自推出了淘宝心选和京东京造,并且像亚马逊一样让自有品牌寄生在平台上,获得品牌冷启动资源。
国内产能供过于求,而代工厂通过模块化设计和生产,完全可以满足不同品牌产品的差异化。总之,在外贸遇阻、产能过剩以及电商平台的倒逼下,电商工厂依托国内“强制造、弱品牌”的供应链,尽可能以消除中间环节,为消费者带来实惠的商业模式被广泛接受。
不过同类电商越来越多,网易严选的问题也逐渐显现。网易严选产品设计简洁,也因此让消费者难有重复购买的欲望,复购率下降再加上新用户增长较慢,不可避免产生了大量库存;另外产品生命周期长,同时也阻碍了新品开发。去年,网易严选开始入驻天猫、京东甚至拼多多,且由于大力促销,网易电商毛利率也持续走低。
究其原因,则是网易严选做得太重了,甚至比传统企业的模式还要重。
在互联网渗透较高的服装行业,买手制+ODM模式组货的方式已经非常普及,尤其是在消费者价格敏感的线上渠道,不管是上市公司还是网红品牌,基本都会通过ODM模式节约开发成本,快速响应市场需求。
网易严选的部门设置,产品开发流程,再到与供应商的合同、账期的制定,都没有超出市面上同模式品牌的框架。单从商业模式而言,网易严选的突破性有限。为了与大牌代工厂合作并保证质量,网易严选与供应商都是直接签订3~7年的战略合作协议,然而应对市场需求进行快速而灵活组貨,恰恰是买手+ODM模式最核心的价值。
丁磊说网易严选是互联网和制造业融合的产物,但网易严选更像是互联网人学习传统行业的产物,本质上仍要遵从传统行业的逻辑与规则。
于是网易电商来到第二阶段:网易考拉工厂店。
网易考拉工厂店于2017年9月启动,定位是优质制造的品牌孵化器,以数据指导工厂设计与生产,为制造商提供保姆式服务以及品牌打造,其全球合作工厂已超过200家,主要涵盖服装、家居、个护、食品等9大品类。
网易考拉工厂店与网易严选定位非常类似,也是在每个类目选择1~2家优秀工厂合作,不过相比网易严选,网易考拉工厂店解决了3个问题:
1. 库存问题。货权属于工厂而非平台。
2. 利益一致性问题。品牌和工厂之间是一定会有试探与博弈的,外行的互联网公司未必能发现生产存在的问题。而工厂作为商品销售主体后,双方的利益一致,并且工厂既是生产方也是品牌方,缩减了中间流通环节。
3.发展空间。网易考拉为工厂提供仓储配送、运营、客服、IP设计及内容等平台资源,解决了网易严选重资产运营及规模不经济的问题。
与网易考拉类似的平台还有淘宝心选。去年12月,淘宝心选总经理张棣表示淘宝心选要孵化制造型零售品牌,也是在试水自营之后,进行经营能力和平台资源的开放变现。
按制造业从单纯的代加工(OEM),到自行设计产品争取订单(ODM),再到尝试自有品牌(OBM)直接经营市场的转型过程,工厂为了提高生产附加值,会有做自有品牌的需求。但通过观察,在这种合作模式下往往绕不开2个“双品牌”的问题。
一个“双品牌”是在工厂里。以某家和网易考拉合作的工厂为例,这家给奢侈品品牌做羊绒服饰代工的工厂与网易签下了长期合作协议,在网易考拉上推出自有品牌专供渠道,但这家工厂不止一个自有品牌,在别的渠道还经营着其他品牌。
另一个“双品牌”则体现在零售端。若工厂品牌知名度较低,消费者的购买意愿,则很大程度来自平台品牌的背书。工厂品牌商品的设计、价格等都受平台影响,就和渠道定制商品一样,这些工厂品牌对电商平台的依赖性比“淘品牌”更甚。
显然,工厂不会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它们的核心诉求是更低的成本、更高的差价以及更大的市场,驱动其合作的根本原因是电商平台带来的订单。
此外,工厂愿意承担风险合作,也是在赌未来的可能性。网易考拉工厂店和淘宝心选可能会越做越大,例如,网易考拉把商品卖到国外市场,淘宝心选大量开店成为线下的“新连锁”,若是如此,那品牌也能随之上一个台阶。不过真到了那一步,工厂多半会考虑去平台标签,走向更大的市场了。
C2M,即消费者到工厂,将客户和制造端直接对接,尽可能砍掉中间环节,快速、低成本响应客户的定制化需求。电商平台手握消费者大数据,如果与制造端数据打通,能否实现C2M,解决一直以来困扰零售行业的库存难题?
因平台卖家对OEM、ODM代工的需求,阿里较早地接触了代工厂。“淘工厂”诞生于2013年,是阿里1688事业部在卖家与工厂之间搭建的撮合型B2B平台,快速匹配卖家订单和工厂产能,进而帮助卖家快速响应消费者需求。目前“淘工厂”上的工厂数量在3万家左右,阿里希望借助平台上商家生态的天然优势,打造全中国最大的服装类供应链服务平台。而阿里的新制造探索,也正是从“淘工厂”上的优质合作工厂开始。
改造項目由阿里云、天天特卖合作,阿里云IoT方案的负责人郑旭此前曾在“全球最大代工企业”工作十余年。郑旭认为,其团队主要聚焦纺织服装、机械加工等制造行业的改造。目标是提供低成本、快部署和易运维的轻量工厂数字化解决方案,从0到1建立平台,跟合作伙伴一起服务中国80%的中小企业,实现更多工厂的接入。
郑旭同时也表示,“国内有大量中小工厂,只有数量上来了,平台的价值才能体现,当然,相对而言中小工厂更有意愿接入平台,并接受非定制化的应用。” 他说,“传统做法来做流程追溯,一般都是用条码或RFID,摄像头改造是一个轻量级非侵入的解决方案,可以让工厂达到一定程度的产能数字化,进行实时信息可视及互动。”
“改造一家100人左右的工厂,硬件成本在5万元左右。”郑旭认为这个价格能被大部分工厂接受,并且还可以搭载多种算法进行拓展。在接受改造之后,工厂排产效率提升6%,由于链路透明并且按需生产,发货及时,整个供应链上的库存可以降低10%。
目前郑旭团队已完成100家“淘工厂”的部署,他认为改造的最大价值,是工厂生产的透明化带来管理效率、协作价值的提升。
相比制造业,互联网公司更懂如何与消费者交易/交互,电商工厂是从消费端拉动制造端的尝试。换而言之,电商工厂应该是电商服务工厂,互联网服务制造业,但在每个案例中,我们都看到了互联网与制造业之间还存在天然“断层”。
1. 供应链断层
电商平台与代工厂的合作并没有想象中的紧密。工厂的核心诉求是订单和生产利润(更低的生产成本,更高的出货价格),但在生存压力下,代工厂不可能放弃品牌方的大订单,这是他们的主要订单来源,会优先考虑这部分订单的稳定性。
除非电商平台能给代工厂足够多的订单,不然双方的合作是缺少保障的。这也是目前跟电商平台合作密切的多是中小工厂的原因,大一些的代工厂仍选择订单形式的合作,即使改造也是单独分出一条生产线做尝试。
2. 人才断层
既懂互联网又懂传统制造业的人才太少。例如阿里,据了解阿里虽从自身组织管理中沉淀出中台系统,但能懂行业、懂业务,去给企业做业务拆解和中台搭建的人才也是非常少的。而互联网离制造业的距离更远,以至于两个行业“语言”都不同,大家都在说“产品”,但指的却不是同一个概念。
互联网与制造业之间应该有一段时间的人才交换期,就如代工厂吸纳原本在品牌方的设计师群体后,从OEM转型ODM,与品牌方合作形式才发生了改变,行业的变化将从人才交换开始。
而新生产要素的加入必然会产生新的生产关系,这将涉及到员工的薪酬分配,以及组织管理的变革。就目前来看,新生产线的设立,工厂和互联网的磨合,已经对员工的能力和生产积极性带来影响。适应新的生产关系需要新的组织架构,这对家族式民营企业会是巨大的挑战。
3. 行业属性断层
去年9月,马云在云栖大会上阐述了“新制造”概念,此后一石激起千层浪。对于“新制造”这一概念,需要从不同角度来分析。
就“制造业和服务业的融合”来看,制造业服务化进程并非新生事物,况且信息化还在加速这个过程。一些大型制造业企业,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其制造业服务化的过程。
就“按需定制、个性化、智能化”来看,近年来“规模化定制”和“无人工厂”在一些先进制造业企业早已日益普遍。我国的海尔公司多年前就首创“互联工厂”,探索规模化定制。
就“用好互联网、IoT、云计算、大数据”来看,在国内外工业界,智能制造、工业物联网、工业互联网、工业大数据等相关概念历经多年的市场热炒,如今早已随处可见。
我国新一代信息技术和信息化人才和资源主要集中在BAT等互联网企业中,在推进工业互联网的思路上,互联网行业与制造业是截然不同的。
富士康、红领、海尔这些在智能制造上颇有建树的企业,都是在自身有足够的工业基础和制造经验后,才能在某一领域进行突破,将能力向外开放延伸。而BAT,则想先寻找行业70%的共性问题,想拿出行业通用的解决方案来大规模推广。
在国际上,谁主导制造业变革也有差异。美国从信息端通过大数据分析等工具“自上而下”地重塑制造业,德国则是从制造业出发,利用信息技术等手段改造制造业的“自下而上”的思路,更看重实体经济对国家的重要性。
电商工厂,是互联网服务制造业“自上而下”的试水,而在当下,互联网公司没有必要去纠结行业能力,我国的制造业的特征是“大而不强”,大量中小企业,需要的是用得起、能真正带来效益的的技术。
不过,往往行业共性之外的30%,才是决定企业能否脱颖而出的部分。因此,互联网公司未来必然会在行业知识上遇到阻碍,如果连理解问题都做不到,更何谈解决问题。到那时候,互联网公司就需要真正去做一做制造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