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蕾
坚定信念 独龙族在全国民族大家庭奔小康的路上不掉队,这是高德荣始终不变的信念。
高德荣不愿意谈自己,这让想采访他的记者多少都觉得有点“为难”。但就这一点,这位独龙族汉子的性格,似乎与这个古老神秘的族群有着骨子里的相像——低调。
然而,他注定无法绕开关于自身的一切追问。高德荣,曾任云南省怒江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县长、怒江州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官居副厅级,是独龙族人里最大的官。
全国7000多独龙族人中,有4300人聚集在独龙江乡,这里也是高德荣的故乡。很多年里,独龙江乡与外界的“生命线”仅仅靠溜索,这就不难理解,为何千百年来,这个太古族群始终停留在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直到新中国成立后,1952年他们才有了正式的民族名称,从原始部族一跃跨入社会主义。
“高黎贡山高,独龙江水长,党的恩情比山高来比水长。”高德荣诸如此类的“语录”被不少媒体整理过,这句话有点诗意,但更多的时候,他的“语录”却很“刚”,“没有党的培养,你什么都不是,不能当一点官就自以为是”“连自己民族和家乡都不热爱,还谈什么热爱国家”……
高德荣对党和家乡的爱,非常直白。他离不开寨子,清晨,在“独龙族褂褂”外面披上一件蓝色外衣就出门,这是多年的习惯,看看寨子里家家升起的炊烟,在寨子里转转,无论是“居庙堂”还是“处江湖”,高德荣的想法就没变过,一步一步把这里带入小康,他才能踏实。
给总书记写信,高德荣虽然不是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这件事真正让外界认识了他。2014年元旦前夕,高黎贡山独龙江公路隧道工程已接近完工,高德荣跟独龙江乡的百姓一样心情迫切又兴奋,大家反复商量,决定给习近平总书记写一封信。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的中央督导组将信转交给总书记,2014年1月3日,新闻联播上播出了习近平总书记给独龙江乡亲们的回信。3个月后的4月10日,全长6.58公里的高黎贡山独龙江公路隧道全线贯通,半年大雪封山的日子成为了历史。“如果没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公路,住在大山深处、原始密林中的独龙族百姓永远也走不出独龙江峡谷,更无法与现代文明接轨。”生于斯长于斯的高德荣对于“路”的渴望超乎寻常。
溜索,曾经在千百年里是独龙江乡百姓唯一的交通方式。1964年,人马驿道才将独龙江乡与贡山县连接起来,“国家马帮”把粮食、种子、盐巴、药品等必需品驮进独龙江乡,即便天气好,单程也得走上5到7天。幼年的高德荣为了读书,每天上下学要走近3个小时的山路。1975年,21岁的高德荣从怒江师范学校毕业后留校工作。有了走出大山的机会,基本上很少有人回头,而高德荣在校工作4年后,却回到独龙江乡当了一名教师。彼时,食品配给本就不足,到了大雪封山的日子,孩子们的口粮更短缺。高德荣天天跟乡物资调配员“磨嘴皮子”,就为给孩子们争取10斤肉。孩子们高兴地吃着肉,一边的高德荣偷偷流泪。儿时的翻山越岭与此刻物资进不来的窘境重叠在一起,開一条路,领着乡亲们致富,成为了高德荣的执念。
1988年,高德荣已经是独龙江乡乡长,他带着两名干部多次到云南省省会昆明,争取到了350万元项目资金,这笔钱除了扩建了乡卫生院和中心校,还新建了4座人马吊桥。1995年,独龙江公路开工,1999年9月9日,全长96.2公里的简易独龙江公路正式通车。这条公路翻越高黎贡山,每年会因积雪而封路半年,以至于在独龙江乡有个段子,当地乡民生孩子都得算好日子,避开在大雪封山时分娩。
“当代表不为人民办点事,对不起人民。”高德荣的生日恰逢全国两会召开期间,按照云南代表团的惯例,每年都会为3月份过生日的人大代表和工作人员举行集体生日会。工作人员问:“高代表最想要的生日礼物是什么?”结果,他脱口而出:“最想要一台装载机,家乡的路经常塌方,(装载机)能派上大用场。”经过修缮的独龙江公路,从贡山县到独龙江乡所需时长从10小时缩短到了4小时。
每年开山和封山,高德荣都冲在第一线,没有年龄、不讲身份,少则一周,多达两三个月,与施工人员一起挥铲抡锹,为的是让运输物资的车辆多一些进出独龙江乡的时间。2007年遭遇雪崩,在这条不知道走了多少回的路上,他与死神擦肩而过。想让公路避开积雪,就要在高山雪线之下较低海拔的地区打通一条长隧道。高德荣继续四处奔走,作为人大代表的他总是千方百计争取发言,一两分钟也要讲。胆子大,是他留给其他代表的印象,即便是深夜,想要汇报问题,高德荣也会马上起床,直接拨通领导电话,甚至直接去敲领导的门。
独龙之子 电影《独龙之子高德荣》以云南省怒江州贡山县原县长、全国优秀共产党员高德荣为原型,真切还原了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共产党人形象。
2011年,高黎贡山独龙江公路隧道开工。3年后,2014年4月10日,隧道贯通当天,8点钟不到,高德荣就带着独龙族百姓赶到了隧道口。他摘了一大篮子杜鹃花(当地人称英雄花),见到独龙江公路隧道项目建设指挥员周勇后,高德荣特意抽出一大束花插在了这位指挥员的胸前。“多一段路、多一座桥,就能尽快连通山外发展的‘大动脉,彻底改善交通条件,这是我和所有独龙族群众最大的心愿。”
从2010年10月23日,施工队进驻独龙江公路隧道工地,指挥员周勇就和高德荣认识了,他俩互称“兄弟”。这段难得的缘分,其实还跟高德荣的“执拗”有关。2010年1月,高德荣争取到了怒江州委独龙江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副组长的差事,顺水推舟,把办公室设在了独龙江边。对于高德荣的这一举动,大家已经没有了上次的惊讶。
2006年2月,高德荣当选为怒江州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这意味着,高德荣从此就要去州府六库工作生活了,对于大山里的人来说,六库是“大城市”,走出大山就很少会回头。让所有人惊讶的是,高德荣上班的第一天,就把办公室的钥匙交了出去,向组织提出回乡工作,“离开贡山和独龙江,我就相当于没有根了”。27年之后,52岁的他做出了与25岁时相同的选择。
他不喜欢待在办公室,路上、寨子里、火塘边、工地上、树荫下,倒是经常能看到他的身影。他说,这样自己可以随时随地了解百姓的实际情况。 “中国那么大,贡山、独龙江那么偏远,上面很难了解到我们的情况,积极、如实地汇报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要设法为独龙族群众发展进步多找条路子、多想个点子,让独龙族在全国民族大家庭奔小康的路上不掉队。”
重楼是制造云南白药的重要原料,高德荣便在乡里建起了兼具试驗和培训功能的基地,研究培育适合当地种植的草果、重楼等特色农产品,一边试种,一边请专家指导,先取得经验。他盘算,这样下去,10年后,全乡每户年均收入能有三四万元,独龙人就不会拖国家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后腿”。专家没有到独龙江乡来之前,认为重楼只有20余种,到了基地后,高德荣说,“这里有你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物种。”果然,专家在重楼的已知品种外又增加了好几种,这些新品种就来自独龙江乡。
“没有产业支撑,长远致富奔小康就是一句空话。”高德荣说,在“北草果南重楼”的产业布局基础上,独龙江乡正全力推进养蜂、养猪、养牛、养羊、中药材及乡村特色旅游业,努力让每一个独龙族村寨都有稳定长远的增收来源。“我们要加快脱贫致富步伐,先把草果、重楼这两个产业发展起来。现在乡里户均种一亩重楼,到2020年争取户均四亩以上。按现在市场价,到时一亩一年就有8万元的收入。”
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印发《独龙江乡“巩固脱贫成效、实施乡村振兴”行动方案》,提出了三大目标、六大行动和65项具体工作。为了产业后续发展,高德荣依旧拿着摄像机走村串户,这是他一直以来调研的习惯。人们都说高德荣下乡有三件“法宝”:GPS定位仪、照相机和摄像机。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习惯性地做记号,以便为产业后续发展做好规划。下乡的路千回百转,在独龙江畔行车遭遇进退两难是常有的事,遇到飞石、激流、断桥、塌方,高德荣的“宝贝”们就派上了用场,锄头、斧头、砍刀、撬杠、铲子、锤子、绳子、药品等等,加上随身带着的锅碗瓢盆、茶米油盐,随时可以安营扎寨。
独龙江乡处在独龙江河谷,被高黎贡山、担当力卡山“抱在怀里”。独特的地理环境使得独龙江乡拥有7个垂直自然气候带,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物种丰富的珍稀植物以及矿产资源,这在高德荣眼中,是“世外桃源”,更是要倾尽全力保护的绿水青山。
“不能靠挖石头、砍树致富。独龙江最宝贵的财富是生态环境,发展的优势和潜力也是生态环境,保护是最好的发展,发展是为了更好地保护。”“我们要为国家保护好这片山水,把它建成人间天堂、动植物博物馆、生物基因库。”“在保护中发展好,在发展中保护好。对保护不力的项目坚决不做。”高德荣在独龙江乡发展产业时,生态保护是任何时候都不可撼动的红线。每一次下工地、进村子时,他都要强调保护植被的问题,如果发现个别施工队和群众有乱砍滥伐树木的行为,他不仅会当场严厉批评,还会不讲情面地向乡林业所举报。
虽然退休了,但高德荣要操心的事情一点没少,就是个“爱操心”的命。
“没有文化定位的产业是不值钱的产业,现在党和政府对独龙族的传统文化、饮食文化都非常重视,我们也要抓住机遇,一定要把独龙族的文化传承好、发展好、传播好。”
“独龙族的脱贫问题不解决,对不起党和政府,更对不起自己的民族;独龙族的脱贫问题不解决,2020年全国要实现小康社会,那就‘不完美。所以不管是什么困难,一定要把独龙族的脱贫问题解决了。”
“下一步还要在原有产业种植的基础上种植羊肚菌,在保护中发展相关产业,进一步解决独龙族的脱贫问题。”
对于家乡发展中的这些问题,高德荣始终没有停止思考。“他两次选择‘返乡我都很理解。”在贡山县原政协主席赵学煌看来,高德荣一直心系独龙江,那里才是他的根和魂。很多老同事都记得,每次下乡,高德荣的汽车后备厢里都装着给困难户的大米、油和腊肉等。每送到一家,他都会说,“这些东西和钱,不是我老高送的,是共产党关心我们少数民族,上级让我送来的”。
在百姓眼里,高德荣永远都是一个“暖”县长,而在同事眼里,高德荣在工作中却显得“冷”。“他对工作要求很高,急了会训人。”曾在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挂职副县长的孟文说,大家几乎都被他骂过。不过,高德荣是典型的对事不对人,性子耿直,但情商也高。有一次骂完孟文后,高德荣又故意怪腔怪调地打电话给他:“我的孟副县长,明天你要走了么?明早起我送你么!”
高德荣到州府办事时,经常会到稳宜金家吃饭、聊天,时间晚了索性就睡在人家客厅的沙发上。稳宜金是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州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与高德荣曾在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共事十多年。作为多年好友的稳宜金对于高德荣的脾性再熟悉不过,“我们急了也和他吵,但第二天,他就像啥事也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