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琼
(江苏师范大学 科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受后现代思潮下语言观向本体论厘革的影响,学者们开始关注语言本真的存在方式——话语。Halliday从宏观社会角度探索语言使用的外在需求。[1]随着认知科学的发展,以van Dijk和Wodak为代表的批评话语研究者将认知元素用于话语尤其是政治话语的分析和识别中,使得批评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CDA)的研究领域呈现跨学科特质。Cap认为认知语言学为CDA的研究提供了学科理论视角,通过揭示潜在的意识形态与语言选择的概念导入关系,能够阐明话语的劝说、操纵和强制特质[2],从而弥补了CDA在世界观和概念化方面的不足。其中,Chilton提出的话语空间理论(Discourse Space Theory)从时空认知和概念化的研究中汲取成果,在以意识形态主导的意义构建研究中,关注影响他人信念、情感和行为的那些语言表达、认知过程和心理因素,弥补了CDA研究中的“缺失链”(the missing link)。
政治语篇作为一种语言现象,常用于表明政治立场、观点和主张,并折射出一个国家对待国内国际问题的意识形态和情感倾向。从认知视角阐释和分析国际政治演讲有助于揭示政治语篇中的心理表征和思维过程。目前越来越多的语言学家将研究范围扩展到了空间认知及思维和语言的关系,认为语言和语篇的使用都离不开心理空间的构建,心理空间为地理距离和文化差异造成的社会现实藩篱提供了连贯的概念框架。Levinson认为人类非常擅长借助空间思维能力,把非空间问题转化为空间问题。[3]16基于此,本文尝试运用Chilton的话语空间理论分析和构建政治语篇的话语空间,以探讨其如何成功地获得听众的共鸣,激发听众在情感和认知上对政治主张的认同,达到话语传播的目的。
2004年,Chilton在《分析政治话语:理论与方法》(Analysing Political Discourse: Theory and Practice)一书中首次提出“话语世界”(discourse world)这一概念。Chilton认为,在任何话语构建和加工过程中,人们总是通过空间、时间和情态三个维度轴将其他实体(other entities)定位在自己的世界里。三个维度交汇于指示中心(自我,即“我”或“我们”)。[4](如图1)其中,其他实体、事件与自身实体(指示中心)的距离在其概念化过程中起着关键作用,即其他实体相对于本体空间而存在于空间、时间和情态相互交织的维度上。时间(Time)被概念化为在空间(Space)中的移动(即采取某种行动的时间到了)。情态(Modality)作为一种修辞延伸,被概念化为距离(即可能性微乎其微或义务情态),指的是遥远和接近的二元对立关系。
其他实体在空间轴(Space axis,简称S)的定位不是依据物理意义上的“距离”远近,而是人们以“自我(I/we)”等语言表征为中心,通过背景知识与指示线索如名词、指示代词、人称词等定位人或物离自己的社会距离。[5]有些靠近“自我”,有些则比较远,位于S轴最远末端的是他者(other)。[6]
其他实体在时间轴(Time axis,简称T)上依据话语发生的时间来定位。“现在”处于话语空间指示中心。沿T轴向左延伸为过去,向右延伸为将来。其目的是运用“过去”或“将来”的时间表征激活听话人“现在”事件的框架[7],为政治话语的合法化提供历史借鉴和未来发展态势。
情态轴(Modality axis,简称M)的起点表示“认识真实(epistemic true)”和“道义正确(deontic right)”。按照事件的真实程度和道义正确性,将事件置放于情态轴的不同点上,离得越近,真实程度和道义正确性越高。通常是通过具有感情色彩的情态词、形容词、副词等来引导听话者对某一事物定位。[8]具有积极情态指示意义的词常用于修饰距离空间轴较近的实体或事件。反之,消极意义的情态指示词则被用于修饰距离空间轴较远的实体或事件。
话语空间理论为政治话语分析提供了三维立体模型。说话者从空间、时间和情态三个维度将各个实体的语言表征概念化为“距离”的远近,以使受话者知道并接受其构建话语空间,达到传播思想、表达观点的目的。
本文的研究语料为习近平主席在亚洲文明对话大会开幕式上的主旨演讲英译文(以下简称《演讲》)。利用数据库分析软件 AntConc3.3.5,在话语空间理论框架下,整理分类《演讲》主要高频词表( Word List),构建《演讲》的三维话语空间模型以剖析中国对待不同文明的认知、情感倾向和所构建的中国国家形象。
词汇是文本的基本构成要素。词汇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文本的语义表征,更是政治语篇中意识形态的直接反映。本文通过AntConc 检索软件对目标文本进行操作得出高频词表,选取词表中出现的空间表达词、时间表达词、情态表达词(包括情态词、形容词和副词等)作为量化统计范畴,参照出现频率及重要性,识别出每个范畴的主要词汇项目(见表1)
表1 《演讲》中主要词汇项目
空间轴上,话语空间中“自身实体”和“其他实体”的关系是建立其他空间网络的基础。通过考察表 1中空间表达词汇,我们可以确定“we/Asia/people”处在话语指示中心。从词汇列表的整体结构来看,《演讲》站在亚洲文明(Asia,civilizations,civilization)乃至整个人类文明(human,people,world)发展的高度为共建亚洲命运共同体(community)勾画了文明互鉴(learning,exchanges,mutual)、合作对话(dialogue,cooperation)的路线图,阐释了为应对挑战和冲突(challenges,poverty,backwardness,conflict)、促进亚洲经济文化繁盛发展(diversity,prosperity)提出中国方案。其中大多数的名词是具有积极正面意向的词汇,在空间轴上靠近指示中心。以“forefather”为例,观察其所在的索引行:
例1:Our forefathers living along the Tigris and the Euphrates, the Indus and the Ganges, the Yellow River and the Yangtze, tilled and irrigated the land, made tools and utensils, and built homes to live in.
例2:Our forefathers in Asia have long engaged in inter-civilizational exchanges and mutual learning.
例3:We may build on the rich heritage of our forefathers, stay engaged with other civilizations and increase mutual learning.
例1指出我们的“forefather”是亚洲文明的铸造者,从历史视角讲述他们用勤劳和汗水建造了我们(our)共同的家园。例2指出“forefather”是亚洲文明发展的推动者,侧重讲述亚洲文明互鉴和交流源远流长,从我们的(our)“forefather”时期亚洲就是一个共同体。例3则展望未来,指出我们(we)应该在“forefather”丰功伟绩的基础上,深化文化交流,让亚洲文化历久弥新。三个例子激活了听话者的历史背景图式,对“forefather”的定位顺利完成,即亚洲各国是一个具有历史渊源的整体。“forefather”是亚洲各国璀璨文化的缔造者和推动者,应被置于距离指示中心不远的位置。
列表中“poverty”、“challenges”、“backwardness”、“conflict”、“disease”是带有负面含义的其他实体,描述了亚洲人民现在的生存境遇。这些消极实体会引发听众的消极情感与抵触情绪,与我们倡导构建的亚洲文明格格不入,应被放置于距离指示中心比较远的区域,甚至是空间轴的末端。
从时间轴看,观察表1的时间表达词,可以看出,“today”处于指示中心位置,以它为基准点,沿着时间轴向后延伸,即回顾历史事件,将过去事件与现在主题相联系会激发听话者的历史图式。沿着时间轴向前延伸,即对展开话题提出构想和倡议,向听话者传播思想。
例1 Asia's rapid development over the past decades. All this points to promising prospects for the future.
例2 We went through similar historical trials and hold the same dream for the future.
上面例子显示,《演讲》充分利用了亚洲文明辉煌的历史和共同经历的苦难,让听话者形成情感共鸣。一方面增强了文明自信,另一方面将过去的苦难与话语发生的现实联系起来,唤起听众的心理记忆,使得《演讲》提出亚洲文明未来(future)发展倡议得以合法化。正如 Chilton 所述,“过去与将来都是遥远的”。由于“history”发生的时间先于“the past decades”,其在时间轴的坐标应是表示过去时间的最末端,并且“trials”由于负面语义,位于空间和情态轴的末端,由此形成“historical trials”在《演讲》中的话语定位。
情态轴上,通过观察其词项列表,“rich”、“beautiful”、“inclusive”、“flourish”、“connected”等词搭建了多元包容的亚洲融合发展的积极意向。相反,执意改造或取代其他文明则会带来灾难性(catastrophic)的后果。这种积极正面的主题意象、态度与看法最终得以形成积极的话语效果。消极认知情境会衍生相应的负面情绪。反映在话语空间里,积极意向靠近情态轴的指示中心,消极情绪则被放置于情态轴的末端。
系统功能语法把情态操作语按照肯定程度的高低分为三个类型:高(如must, ought to),中(如should, will),低(如can, may)。[9]在话语尤其是具有敏感性的政治话语产出过程中,不同量值情态动词的选择关乎话语表达的强烈程度和政治主张的迫切性。因此,根据说话者对所谈事情不同程度的期待和受话者不同的愿望视角,说话者将有目的地选择情态动词。
例1 We hope that all countries will respect and trust each other, live in harmony, and interact with each other in a manner that transcends national boundaries,time and space, ......
例2 This way, we can jointly foster a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for both us Asians and all humanity.
例3 In some parts of Asia, people, women and children in particular, are still suffering from poverty,hunger and disease. This must change.
例4 All living organisms in the human body must renew themselves through metabolism; otherwise, life would come to an end.
通过观察《演讲》中使用频率最高的情态动词“will”以及位于第二位的“can”索引行,will的高频率使用主要用来表示意愿、打算和决心的情态,暗示协商的语气和立场,表明中国不会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独断专行,肆意抹杀其他人类文明,而是秉持互信、互助、开放、欣赏的方式打破文化的壁垒,真正实现文化交流、互学互鉴。“can”一词用于个人情感和行为描述,折射出亚洲文明势不可挡的态势以及中国政府推动亚洲文化发展的决心。Langacker曾提出,像情态动词“will”和“can”比它们相对应的远距离的情态动词“would”和“could”具有更强的情态意义,因为前面两个情态动词离现实更近。[10]
同时,为了避免听众在认知上对中国提出的共建亚洲文明主张感到价值趋近化,甚至误会曲解这一倡议,在整个《演讲》中高值情态词“must”的使用频率较低,且主要是用于对客观现实进行表达,或借助修辞手段,阐明改变现状的迫切性和必要性,应置于距离情态轴较远的位置。
由此,空间轴、时间轴和情态轴三轴交汇,形成一个立体多维的话语空间网络(如图2所示)。历史上亚洲创造出了无比璀璨的文明,新形势和新挑战下亚洲文明应该秉持交流互鉴的态度续写亚洲文明新的篇章。整个演讲思想深刻而富有远见,阐明了中国主张共绘人类文明画卷的积极倡议。
图1 Chilton的时间-空间-情态三维指示图
图2 《演讲》话语空间三维图
Levison认为,认知话语分析的前提是对与“锚定点”(anchorage point)相关的指示态度和过程关系进行空间认知。[3]16作为在亚洲文明对话大会的主旨演讲,习近平主席成功地运用话语空间理论,在时间轴、空间轴和情态轴三个维度构建话语表征,将包括中囯在内的亚洲国家作为指示中心,使用具有积极表征意义的词汇和中低量值的情态词汇,搭建了“深化文明交流互鉴,共建亚洲命运共同体”的包容开放的话语空间,激发了所涉国家对这一理念的认知认同和情感认同,为传承弘扬亚洲和世界各国璀璨辉煌的文明成果提供了精神支撑,塑造了积极正面的中国国家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