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
摘要:朱淑真大部分诗歌以抒情为主,不论在主题表现,还是意象选择、表现手法的使用及意境的营造方面都与当时“词别是一家”的词体较为相似,形成较为突出的以词为诗的特点,具有浓郁色彩,反映了宋代诗词发展分合流变的过程,揭示了诗词对立统一、互相促进的发展规律。
关键词:朱淑真 词性 诗词之辨
南宋著名女诗人朱淑真大部分诗歌表现出浓郁的词的色彩,不论是表现的主题,还是诗歌的意象选择、意境的营造都与词的审美特征无异,这个突出的文学现象典型地反映了诗词在宋代分合流变的过程,揭示了诗词对立统一、互相促进的发展规律。
一、明于诗词之辨的创作观
词产生于晚唐,到宋代已经发展成为文人表情达意的一种重要文体,具有与诗歌不同的主题要求及审美特征。特别是李清照提出了“词别是一家”的词论,提升了词的地位,让诗词更加泾渭分明。宋人强调诗歌的社会功能,“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乎诗”的使命感在宋文人中特别强烈,用诗歌表达他们的政治抱负、远大理想及人生探索等重大而深刻的问题。而词被称为“诗余”,只是“簸弄风月,陶写性情”之作,是“小道”、“末技”,不能登大雅之堂。因此欧阳修论诗主张“触事感物,文之以言,善者美之,恶者刺之”。但在词里他则大谈儿女私情。陆游“六十年间万首诗”,而词作只有145首,并表示“晚而悔之”。其他中兴诗人的词作也远远少于诗歌创作,如杨万里诗歌4200多首,《全宋词》仅收录15首等,都与当时诗尊词卑现象密切相关。而朱淑真也恪守这种诗词的界限,“词本以妍媚生姿,贵阴柔之美,李易安为女子,尤得天性”。同为女性的朱淑真却没有如李清照一样选择写词,死后,在“其诗为父母一火焚之,今所传者,百不一存”之下,诗歌还有337首,而词只有33首:
(一)用诗言志,用词言情。
在传统诗教的影响下,朱淑真关注社会、历史、人生等主题全部由诗歌承载,个人情感则在词中表现出来。
朱淑真在诗歌里关心农民的疾苦。她的《夏日作》《东马塍》《膏雨》等表现了对农民命运的关注与同情。她的《苦热闻田夫语有感》前12句叙述了农夫们与干旱作斗争,最后四句“寄语豪家轻薄儿,纶巾羽扇将何为?田中青道半黄槁。安坐高堂知不知?”对安坐高堂的豪门大族进行了谴责。颇有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俱欢颜?”忧国忧民的社会责任与担当。
朱淑真超越了女性狭窄的生存空间,对自身的命运、自然之理、生命本源等都有所思考,并用诗歌表现了出来。如“生杀循环本自然,可堪肃肃出乎天。休嗟物理易凋瘁,好看西成报有年”。(《秋深偶作》表明了一种“四时轮转,物理湛然”的哲理,揭示生命的自然现象。又如著名的《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揭示了万物互相关联、因果的妙理;而在《七夕口占》中提出了“万古传闻果是非”的生命本源之问。
《项羽》、《贾生》等10首咏史诗,她总结历史的得失,评价历史人物成敗,表现出她自觉运用诗歌正得失的创作思想。如:“自古兴亡本自天,岂容人力预期间”(《项羽》)、“男儿忍辱志长存,出跨曾无怨一言”(《韩信》):“单于可击非无策,表饵陈来计已疏”(《贾生》)等。
在诗歌里她关心国家的兴亡。如“莫把倾城比颜色,从来家国为伊亡”(《牡丹》):“岂意为花属后庭,荒迷亡国自兹生”(《后庭花》)借物咏志,表达朱淑真对国家前途和命运的关心。又如“到底只留为譃赠,更劳国史刺民风”(《芍药》)警示历史上玩物丧志,造成历史遗憾的现象,秉承了中国诗歌的“美刺”传统。
宋范仲淹强调诗歌要“上以德于君子,下以风于民”,朱淑真在诗歌谈志向,关心家国大事,表现出鲜明的宋诗特色,但她的词首首写个人情怀,写尽她的满腹哀怨与无奈。
(二)言志诗歌意象阔大,诗风清新刚健。
朱淑真为数不多的言志诗歌的意象在时间上有广度,在空间上有跨度,在视觉上有冲击力,与传统诗歌一脉相承。如“下视红尘意妙然,翠栏十二出云颠”(《月台》)、“聊把新诗记风景,休嗟万事转头空”(《新春》)、“天意一夜别,人心千古同”(《中秋夜家宴咏月》)等,用万物、红尘、无垠、千古等阔大的意象展现作者的胸襟和对生命、自然的感悟之理。
朱淑真言志诗诗风刚健有力。如“女子弄文诚可罪,那堪咏月更吟风。磨穿铁砧非吾事,绣折金针却有功”(《自责二首》其二)。诗歌没有景物描写的烘托,也没有细腻的情感抒发,而是直接说理,干脆有力,单刀直入。意境方面,言志诗歌也比较开阔,明朗有气势。如“须知天上人间物,同禀清秋在一时”(《咏桂四首》)展现天人合一的宇宙观,意境恢宏。因此王乙认为朱淑真诗歌有阳刚之风,能超越一生的不幸,将个人的情感与时代、社会、人生紧密相连。这个观点无疑是对朱淑真的言志诗歌而言。
二、以词为诗的创作倾向
宋代一方面强调诗词的不同,另一方面互相学习借鉴,呈现合流的趋势。北宋“苏子瞻词如诗,秦少游诗似词”。南宋诗词更深度融合,朱敦儒不仅用词抒发人生感受,还用词表现社会生活,实现诗词功能的合一。辛弃疾进一步扩大了词境,用词抒写家国情怀,风格刚健豪迈,表现出“以诗为词”的特色,形成了富有影响力的辛派。南宋中晚期,随着社会的逐渐稳定,国破家亡之感被人们慢慢淡忘,很多用词表现的闲情逸趣用诗歌表现出来。中兴四大诗人中杨万里、范成大、尤袤是典型代表。而一直用诗歌抒发其抗金复国大志的陆游,也开始用诗歌发幽幽之情,他七首《无题》诗全部抒写儿女情长,诗风缠绵悱恻,隐约哀婉,表现出以诗为词的特点。朱淑真一方面恪守诗词的界限,另一方面不自觉地打破了它们之间的界限,“诗庄词媚”在占据朱淑真作品大部分的言情诗来说是看不到的,而是表现出与词的主题、风格、意境无异的特色,典型反映了当时诗词合流的发展过程。
(一)用诗歌摹写哀怨之情。
宋人认为诗要有美刺作用,“知善恶治乱兴废”,而“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是由词承载的。词因为“其文小,其生哀”盖“情有文不能达,诗不能道者,而独于长短句中可以委婉形容之”。朱淑真一生不得志,常常是“停针无语泪盈眸,不但伤春夏亦愁”(《愁怀二首》其二)。她的孤情单绪、愁思苦调不仅在词作表达了出来,还用大量诗歌来表达。在其诗集中,“愁”字就用了近八十处,“恨”二十处,“断肠”十二处。她把化不开的浓愁及苦涩的心情述诸首首如词般的诗歌,这种苦情“思路凄惋,词场本色”却被她用诗歌的形式表达,表现出诗词不分的特色。
即使从题目看朱淑真的诗词主题也多有雷同。如《西江月·春半》与《春半》;《减字木兰·春怨》与《恨春》;《鹊桥仙·七夕》与《七夕》等。在具体篇章中,如下面二首:
抱影无眠坐夜阑,窗风战雨下琅干。我将好况供陪梦,只恐灯花不胜寒。(《夜雨二首》其一)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着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减字木兰花·春怨》)
它们共同运用了“灯”、“梦”、“夜”等意象,都用“寒”字修饰“灯”,都借助“梦”摆脱现实的孤独、痛苦。而诗歌中的“抱影无眠”的形单影孤,与词的“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中五个“独”字反复出现,突出诗人无尽孤独寂寞的心境如同一辙。诗歌中的“窗风战雨”与词的“轻寒着摸人”同以寒冷、凄清的环境渲染诗人独守空房时孤独、悲凉的心境。可以说,“在题材内容上,她也不像李清照那样严守诗词之别。北宋人习惯以诗明志及记载生活暇兴,而主要以词作表现个人情爱兴趣,她却将它们同样纳入诗歌里”。
(二)诗歌意象词性化。
词源于“烟花巷”,俗化是词内容的审美特征,表现在意象上的世俗化、生活化。宋人在目之所及的生活场景,选取“帘、屏、枕、裘、灯、窗、柳”等特定的意象,灌注真挚情感和最细微的内心体验,发“幽幽”之情。
朱淑真诗歌写燕、鹊、杜鹃、莺、蝉、蝇;写枕、帘、裘、酒、灯;写月、雨、风、夕阳等,一些在词中出现频率较高的意象也频繁出现在其诗歌里,如泪(19次)、夜(24次)、夕阳(20次)、酒(40次)、梧桐(10次)、梦(24次),而月的意象出现了67次。朱淑真“家常琐事,随手拈来,即能入诗,全不受‘文以载道的说教式所束缚”。她总是取眼前之景、之物进行具体的描摹,带着明显的俗化气息,与词的意象群没有什么区别。
意象大小近远也是诗词区别又一显著标志。“一览众山小”、“天苍苍,野茫茫”、“但悲不见九州同”等形象宏伟、时空跨度大的意象一般出现在诗歌里。而词的意象以细微为本色。词表达的是个人幽怨细微的情感,“尤必取其轻灵细巧者。是以言天象,则‘微雨,‘断云,‘疏星‘淡月……”这种注重细美幽约之景的铸词炼句之法,“非但在文中不宜,即在诗中多用之,犹嫌纤巧,而在词中则为本色当行,体各有所宜也”。即使以豪放著称的辛弃疾也有很多借助这种细美幽约景物的词作,如他的《摸鱼儿》,伤痛国事,自慨身世,但词最后“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仍需要用“危栏”“烟柳”等微小的意象表达情感。朱淑真抒情诗歌的意象多具有纤细的外形和给人柔弱细美之感,如《暮春》:
才过清明春意残,落花飞絮便相关。衔泥燕子时来去,酿蜜蜂儿自往还。风静窗前榆叶茂,雨余墙角藓苔斑。绿槐高柳浓阴合,深院人眠白昼闲。
诗歌中主要意象“落花、飞絮、燕子、蜂蜜、窗、榆叶、墙角、藓苔、浓阴、深院”等,不仅富于生活气息,更具有纤细的外形特点。她写“莺舌”、“草根”、“冰痕”;她倾听“呢喃”、“啾啾”;她凝眸“帘头”、“花心”等,这些细小、柔弱的意象寄寓了朱淑真细腻的情思和敏感的心灵。钟惺在评论朱淑真的诗时说:“景细,贵在能幽。”指出其诗歌善于抓住细小的意象,以及表现幽深意境,抒发其柔美婉约的情感,使她的诗带有浓郁的词性色彩。
(三)借鉴词体的艺术表现手法。
1.诗歌结构词性化。由于词的韵律多变及分片合乐的要求,词的章法结构,常呈现出时空交错的跳跃性。蒋兆兰认为词的结构应该“虚实相生,顺逆兼用,搏扼紧奏,或离或即,波澜老成”。强调词的结构回环跳跃绵密如织,形成一个整体。柳永正是注重章法的细密和提转,将深厚的情思灌注于密集并置的意象中,使词的表现力大大增强。我们品读词的过程,就是通过鲜明的可感的意象,追寻到或虚或实联系着这些意象的情思,触摸到作者那颗跳动的心,从而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朱淑真诗歌“触景生情,复缘情布景,节节转换”。她常常触景而生情,又因情而生景,以自身的心绪流程为线索,有时从情感出发,情随景迁,时而又回到自身情感表达,情感的跳跃,意象的转换,使诗歌表现出回环跳跃又绵密有序的结构模式。如:
花开花落事可悲,等闲一醉失芳菲。园林初听莺声涩,庭径俄香蝶粉稀。歌枕夜闲无梦到,倚楼天外便魂飞。我无云翼飞归去,杜宇能飞也不归。(《闻子规有感》)
作者在首联写花易凋谢,韶光易逝,写自己悲凉的心境,颔联却没有继续写心情,而是跳跃到写“鶯声”,“蝶粉”;颈联又跳跃到“枕、梦、楼、魂”等意象的描写,意象密集迭出,而在尾联诗人思绪又回归自身的心情描写,借“杜宇”这个意象表达自身羁旅他乡的孤寂心境,和首联相呼应,从而形成一个感情的回环,通过情感的流淌,把众多意象连接在一起,虽然跳跃,但绵密有序,给人和谐一体的感觉。“句欲敏,字于捷,长篇须曲折,而气自流贯,乃得,而梅溪、白石、竹山、梦窗诸家,丽情密藻,尽态极妍,要其瑰琢处,无不有蛇灰线印之妙,所谓一气贯通也”。这种“蛇灰线印之妙”、“一气贯通”在朱淑真诗歌篇章中随处可感。又如:
卷帘待明月,拂槛对西风。夜气涵秋色,瑶河浸碧空。草根鸣蟋蟀,天外叫冥鸿。几许旧时事,今宵谁与同。(《独坐》)
诗歌首联写自身活动,颔联写景,颈联写声音,尾联写作者孤独寂寞的心境。意象帘、月、槛、西风、夜气、秋色、瑶河、碧空、草根、蟋蟀、天外、冥鸿等密集、跳跃出现,看似没有内在的逻辑,也没有必然的顺序安排,但是诗人深夜独坐凄凉之感贯穿全诗,不论是自身“待明月、对西风”的活动,还是写景、绘音,都被串联了起来,形成环环相扣、节节相连之感,我们在读其诗时,在她意象排列中触摸到流动的思绪,这种结构模式正与诗人哀怨缠绵、欲说还休、一唱三叹的内在情感相一致。
朱淑真诗歌或从景物描写入手,以实写虚;或以自身的情绪表达起笔,化虚为实。但都能做到虚实相济,情与景的密切交融。情绪平稳,结构也跟着平稳,情绪跳跃跌宕,导致章法结构的跳跃。她根据感情的不同采取不同的意象结构安排,文随情动,不刻意安排。
2.铺叙表现手法的使用。铺叙是李清照在词论中重点论述的表现手法,很多词人在创作中经常使用,最有代表性的是柳永,他的慢词富于写实和情景交融,在铺张渲染中获得较强表现力,与铺叙的表现手法分不开。朱淑真诗歌多用铺叙。此类诗歌的意象组合多是平列式,诗歌的跳跃大都在同类景物中进行。如《游旷写亭有作》:
旷写亭高四望中,楼台城郭正春风。笙歌富庶千门乐,市井喧哗百货通。叠叠居民还瓦屋,纷纷游蝶乱花丛。凭栏忽念非吾土,目断白云心莫穷。
诗歌用铺叙表现手法写她登临旷写亭所看到的家家户户起笙歌,绮罗富贵一片欢腾,街市铺面玲琅满目等景象,颇有柳永的《望海潮》之感。又如:
阑月笼春霁色澄,深沉帘幙管弦清。争毫竞侈连仙馆,坠翠遗珠满帝城。一片笑声连鼓吹,六街灯火丽升平。归来禁漏逾三四,窗上梅花瘦影横。(《元夜三首》其一)
其他如《秋日行》、《早春喜晴即事》、《冬至》等都典型采用了铺叙的表现手法。词的铺叙手法的借用使诗歌增强了表现力,在景物的铺叙中渲染了气氛,引人入胜。
3.多用比兴手法。比兴表现手法肈自《诗经》,之后为诗人创作时经常用来表达婉曲难明的心绪,这些心绪成为词表现内容的专属后,连同比兴表现手法也被词借用,并进一步发挥。“若论‘寄兴深微,在中国文学体制中,殆以词为极则”。比兴成为词明显的创作特征之一。
朱淑真一生抑郁不得志,心中有很多幽约怨悱之情,不能言明,她自然而然地借用了比兴的表现手法。她的诗歌大多有隐喻,如《雪》:
一夜青山换玉尖,了无尘翳半痕兼。寒鸦打食围沙渚,冻雀藏身宿画檐。
野外易寻东郭履,目中难认塞翁髯。梅花恣逞春性情,不管风姨号令严。
诗歌中作者以“梅花傲雪”自比,正是朱淑真不落俗套,不为现实所屈服个性写照。朱淑真也用“比”的手法来,抒发她不幸福的婚姻状况及对真挚爱情的执着,如在《圆子》中,用鸡头肉比作丈夫,用圆子比作自己,展示不和谐的婚姻状态;在《黄花》中则用“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的“黄花”意象表明自己对爱情的态度。
兴也是朱淑真运用比较多的表现手法,作者往往不直接抒写自己的感情,而是通过相关景物的描写引出所要抒发之情,使诗歌更具备婉约朦胧的味道。如:
毛细雨蔼遥空,偏与花枝着意红。人自多情春自好,天应不语闷应同。吟版漫有千篇苦,心事全无一点通。窗外数声新百舌,唤回杨柳正眠中。(《寄恨》)
诗歌首联写景起兴,颔联、颈联抒情,至于什么情感,作者没有点明,“多情、闷应同、千篇苦、心事”,一连串的感情体验之词密叠而出,却没有说破,与首联的“如毛的细雨”、“着意红的花枝”景物描写互相映衬,这些物象被作者人格化,带有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在情与景的交融中营造出一个含蓄、哀怨空灵的意境。“词贵意藏于内,而迷离其言已出之,令读者郁伊怆怏,于言外有所感”。朱淑真采用比兴表现手法把自身难以言明的情感委婉表达出来,让读者去感悟、体会,意境朦胧悱恻。
其他如“纤纤新月挂黄昏,人在幽闺欲断魂”(《秋夜牵情》)。作者用新月起兴,引出自己相思之情。“黄昏院落雨潇潇,独对孤灯恨气高”(《闷怀二首》其二)。用“潇潇雨”起兴,引出心中满腹的怨气。“意内而言外谓之词”。朱淑真在诗歌中把对爱的期盼、爱而不能的哀伤等情感通过一些词常用的意象,如秋夜、春雨、黄昏等曲折表现出来,这种比兴的表现与词一脉相承。
(四)借用词境写诗意。
诗有诗境,词有词境。缪钺从词的内容、表现手法及意境方面把词的艺术特征概括为:“其文小,其质轻,其径狭,其境隐。”人们习惯把“吐弃到人所不能吐弃为止,含茹到人所不能含茹为大”。跨越千古,涤荡五湖;关于社会政治、民生命运、自然生命之理等的境界称作诗境,而把幽深婉曲狭窄的境界称为词境。
朱淑真“语颇凄怨,意有所指”,她哀伤幽怨的情感体验在诗歌中委婉曲折地表达了出来,使诗歌意境朦胧难测,正是词境的审美特征。如:
窈窕风光艳艳春,无言桃李一番新。青回夜烧草初染,光泛幽香兰可纫。官柳欲眠多态度,海棠贪睡足精神。旧游似梦浑情懒,对景无聊愁杀人。(《春日杂兴》)
诗歌前三联是景物描写,描绘出一幅生机盎然的春天图景,但是尾联却写另外一番情愫,对往昔同游春景的怀念及对美景悠然而生的愁怨之情,以乐景写哀,更见其悲,加上诗歌“旧游似梦”,不知所指,对景而起的悲情不知所由,整首诗歌形成了一个哀婉幽怨、朦胧悱恻的意境。
朱淑真喜欢选用那些带有忧伤感觉的意象表达她的心境,用那些肃杀、冷色调的词修饰其诗歌意象,使其诗歌意境充满低徊要眇的凄美色彩,这就是传统所说的词境。如:
梦回酒醒春愁怯,宝鸭烟销香未歇。薄衾无奈五更寒,杜鹃叫落西楼月。
诗歌中的“梦、春愁、烟销、薄衾、五更寒、杜鹃叫”等在情感上带着哀伤之感,在视觉上多为冷色调,在听觉上多为凄凉之音,而诗人此刻心中所伤之事却没有言明,诗歌勾画出一个迷离哀怨的艺术境界。
朱淑真常停留在具体事物和瞬间的情感体验上,注重内心世界细微、幽约的感情表达,为人们展示出一个细腻而狭深的女性心灵空间,使得诗歌意境单一,狭窄,在诗歌的意境上呈现出“词之言长”的特点。我们再看她的《秋夜有感》:
哭损双眸断尽肠,怕黄昏后到昏黄。更堪细雨新秋夜,一点残灯破夜长。
诗歌选取传统词作经常出现的黄昏、断肠、细雨、秋夜、残灯等意象共同构略出一个悲秋哀怨的意境。“‘词境确乎尖新、细窄”。诗境词境无异,表现出朱淑真以词为诗的创作思想。
诗词明辨及互相借鉴是诗词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现象,特别是诗歌孕育了词,而词在发展中逐渐形成了自身独特的审美范式,反过来又影响诗歌的发展。特别是在宋代,诗词两种文学体式互相借鉴、互相渗透的现象突出,他们或以词为诗,或以诗为词,诗词间不论是“对立”还是“破体”互鉴,都各自达到丰富题材、增强表现力、拓宽境界等作用。不论是北宋的苏轼、秦观,还是南宋的辛弃疾、中兴四大诗人等,他们或主动破体,或被动融入,都在不同程度上反映了诗词分合流变的发展过程。宋诗常局限于“发乎于情,止乎于理”的道德标准和社会责任感,诗歌几乎成为一种说教的文学体式,缺乏感染力和情感共鸣,向词这种文学体式借鉴、学习就成了诗歌发展的必然之路。而朱淑真诗歌诗词不分、以词为诗的特点正反映了南宋诗词融合的新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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