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辈的荣光下

2019-10-08 03:36此称
民族文学 2019年9期
关键词:古物马帮茶马

此称

巴黎圣母院失火那天,我前往香格里拉市小中甸镇参访肯公家族茶马古道博物馆,这是迪庆藏族自治州首家私营乡村博物馆,由僧商江楚春评和弟弟拉茸达清一手筹建。

肯公即是村名,也是江楚春评的家族名称。

顺着214线,从香格里拉市区驱车南行40多里,往左翻过一面山丘后,肯公村就坐落在四面环山的盆地里。

时至孟夏,迪庆高原才刚春意萌发,村落四周的山野,正显出一片浅显的绿意。村民们开上拖拉机,正在田地里播种土豆。作为高寒山区,肯公村的主要农作物是青稞、蔓菁、洋芋等。

茶马古道乡村博物馆,由肯公家的老房子改建而成,位于村子西面的神山下,除了门口的招牌和骡马雕像、墙上用石膏绘制的茶马古道路线图之外,其余的看上去与当地民居别无二样,与村落的整体格局并存不悖。

博物馆门口和院子里,放置着金属打制的骡马和赶马人,马的装饰和赶马人的行头,都是江楚春评研究了解以前的马帮后定制的,这些雕像是参观的序曲,令人一下提起对茶马古道历史的浓厚兴趣,更让人想起茶马古道历史中,最后一批在村落间短途往来的马帮。骡马和赶马人的雕像做工精细,神态逼真,像一支喧然行进的马帮,被时间封冻于此。

一楼的展厅门口,挂置着形式各样的货运鞍具和一批古色鲜明的箱子。古雅的意趣和色调,营造出一个令人迷蒙的奇妙氛围,似乎有一群骡马正在马厩里饱食饲草,如果明早风和日丽,将被赶上古道,完成另一段山高水远的路途。

江楚春评的父亲鲁荣队主,一身赶马人的装束,热情地站在门口,为人介绍这些东西的用途和制作方式。他是村里最后一个赶马人,对馆内的多数藏品非常熟悉,是茶马古道博物馆的金牌解说员。老爷爷站在藏品前介绍时,总会讲到自己的马帮经历,毫无疲态,像那些总是在迟暮之年复述自己青春时代的老年人一样,他通过解说,仍旧走在风雪不定的古道上,像從前一样意气风发。

一楼展出的藏品,主要是和茶马古道有关的东西,有形式各样的马具和马帮的日常用具,也有很多宗教文化方面的老物件,有些东西已成孤品,像以前土司用的全套镶金马具。二楼有两间房,一间是藏族传统的经堂,另一间里展出纺织、服饰,以及体现香格里拉火塘文化的藏品,展放形式也与常见的博物馆不同,是按照当地传统的室内摆置形式,可以形象、直观地感受当地的民俗文化。楼道尽头,是铜制的聪苯塑像,出家人的装束,面目刚柔兼具,尽显威严与坚毅;楼道两边,随处摆放着一些和农牧文化有关的藏品。

“仓库里还堆放着很多藏品,现在没空间摆放了。”拉茸达清对我说。“筹建这个博物馆,我们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多半是我哥哥在费心。”

我在茶马古道博物馆呆了一天,重复欣赏展橱里古色古香的东西。有些东西让我想到自己的童年时代。比如皮包竹箱,小时候我爷爷就有一个,每次进山游牧时,他会把很多必备品装在里面,整个夏天,带着这个箱子在高山牧场间辗转。十年前,家里整修新房时,发现这个箱子已近露底,被我和哥哥丢到家前的山沟里,现在想必已经腐朽成土了。相比以前,家里现在已经很富足了,但很少有东西可以让我追念逝去的父辈和岁月。

由江楚春评倡建的茶马古道博物馆,收容着在这匆急的时代里,不断被人遗弃的记忆线索。他倡建这个博物馆,可能也有着特别的缘由吧。

江楚春评五十岁了,身材高大,面清目秀,总是带着笑意,透着一股修行人特有的令人舒适的魅力。傍晚时,他从村里念经回来,和家人坐在火塘边,闲聊间隙,不停地捻着佛珠念经。作为在迪庆声名显赫的商人,他的电话总是响个没完,多半是找他洽谈商业方面的合作。

“您找我弟弟去谈吧。我已经不再打理这些事情了。”每次他都这样回复别人,一面给弟弟交代具体事宜。

江楚春评用去半生,打下现今的商业版图后,就把手头的所有产业交给弟弟打理。自己专心修习,并参与寺院或者村里的宗教活动,全心扮演自己最初的角色——僧人。

2015年博物馆竣工后,江楚春评逐渐退出商业事务,很多事情移交到同样具有经商天赋的弟弟手里。他说自己的理想已经实现了,出家后投身商界,最大的原因是为了建成一个颇具规模的私人博物馆,以此纪念和展示茶马古道的辉煌历史,以及先辈留下的商业遗产,他认为先辈在茶马古道上的经商历史,才是家族最珍贵的财富。

受父辈的影响,江楚春评对茶马古道的历史,有着极大的热忱。他藉由先辈在茶马古道上的光辉事迹,帮助自己度过困苦的童年时代。他出生于1969年,童年时恰逢特殊时代,先辈攒下的家产悉数被人瓜分,家族也成为头号批斗对象,落得食不果腹、居无定所。十多岁时,因为迫于家庭的生活压力,江楚春评开始上山放牧、下地做活,像个大人一样度过自己的童年岁月。那时候,父亲经常会讲述先辈在茶马古道上的事迹,他才知道自己家里大商名贾辈出,家族历史成为他最大的支撑和信念,他开始立志继承家族的经商传统。

江楚春评的整个童年都是在自己的村庄里度过,到了十七岁时,才第一次被父亲带去中甸县城,看见城里见所未见的新奇事物后,应允了父亲要他出家为僧的要求,他说当时自己并不愿意出家。

“为什么不愿意出家呢?”我问道。

“因为当时认为出家和自己的经商梦会冲突,觉得出家了就不方便经商。”他说。

但多年下来,江楚春评不仅成为一名成功的商人,在村民眼里,更是一位造诣深厚、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近年来,他先后资助过十多名当地贫困家庭的大学生,并积极参与公益事业,赢得当地人民的敬重。社会上没人称他为老板,人们都叫他“肯公英泽”,“英泽”是他在十九岁时担任的僧职,一直被人沿用至今。他做到了一名成功的僧商,再次实现了商僧不悖的家族传奇。

在香格里拉,肯公家族以商闻名,尤其以僧商闻名。

肯公家族起家于聪苯拉茸楚称(以下简称聪苯)时代,聪苯也是一名僧商。那时正值茶马古道辉煌时期,古道上有成百上千的骡马匆忙来往。只要兼具胆识和毅力,很多人有机会在那条充满艰险的商道中发家致富、出人头地。

聪苯十三岁时出家到寺里。他十岁时,全村被盗匪掠劫,家里只剩几匹牲口。年幼的他肩负起养家重担,先是带着弟弟进山采药后拿到丽江等地出售,同时往返于丽香两地,做一些小本买卖。等攒够本钱后,一举买下四十匹骡子,开始踏上茶马古道,成为一名真正的聪苯(马锅头),他的骡马最多时达七十多匹。在香格里拉境内,当时有很多人跑马帮做马锅头,但大多只跑产茶地到拉萨的常规路线,只有肯公聪苯的路线直抵南亚,成为本地第一个跨境运输的马锅头。

肯公聪苯毕生恪守清规,在寺里担任过“脚啥丢哇”、“西苏聪苯”等僧职,负责扎仓的创收任务。在跑马帮的过程中,济贫救弱、广施财物,声名遍及古道全线。那时,茶马古道上随处可见前往拉萨游学的穷苦僧尼,聪苯一路上都会接济他们。有时候,沿途村落发生地质灾害,无力修复垮塌的桥梁和道路,聪苯会利用自己的威望,在同道商人中组织募捐,帮助沿途村落完成修复。好善乐施的肯公聪苯,也被人们广为传颂。在村里,有人甚至把他与藏族民间传说中的聪苯诺布桑牧相比拟。

遗憾的是,肯公聪苯没能在自己老家安息,1981年11月客逝印度,享年七十二岁。

“如果他老去后回到故乡,我相信他也会想要建立一个关于茶马古道的博物馆。”江楚春评说。他坚持认为建立一个和茶马古道有关的博物馆,是为了完成先辈肯公聪苯的遗志。回顾自己的过去,江楚春评认为自己的一切所为都受到了聪苯的精神鼓舞。

1990年,江楚春评和另外十八个僧人,被带去云南省博物馆参观,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博物馆这个概念,他发现除了口碑和文字,历史还可以被这样记录和展示。

“也就是说,在这之前,您没想过要建立一个博物馆?”

“有想过,但没那么清晰。我在寺院时,我的师父们也会跟我讲述关于肯公聪苯的事迹,我才知道肯公聪苯原来这么有名。我当时就在想,如果自己有能力了,一定要把自己先祖的历史让更多人知道。”江楚春评说自己的初衷,刚开始没有那么宏大。

从省里回来后,他就立志建立一个和茶马古道有关的博物馆。但建立一个博物馆,从收集展品到建设场馆,对当时的他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开始尝试经商,第一次做的是绵羊皮和氆氇生意,那时已经有了国道214线,他经常搭乘货车,坐在货厢里往返于拉萨和中甸等地。前后还尝试做过很多小本生意,有了一定积蓄后,他做的生意也越来越大,涉及众多商业领域,建成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他的成长和从商经历,与先辈肯公聪苯有很多相似性。

“如果现在是马帮时代,您认为自己在做什么呢?”我问他。

“按照现在的条件,我肯定会是一个聪苯。”江楚春评收起手里的佛珠,笑着跟我说。

建立博物馆的想法已经有条件实现了。千禧年过后,江楚春评开始让弟弟参与商务,自己驱车到甘孜、芒康、拉萨、玉树、西宁等藏区各地,收集和茶马古道有关的古物,开始筹建自己的博物馆。有时候他和古玩商做交易,有时候需要到乡间农户去收购。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了收集古物,究竟去过几次了。有时为了同一件古物,甚至跑过两三趟。

刚开始时,他家人极力反对,认为古物来历不明,会带来不好的东西。他请家人卸运藏品时,家人会戴上口罩和手套,不是怕损毁古物,是怕被古物玷染,这情形让他哭笑不得。他一面为了建立博物馆费尽心思,一面要和家人解释这些东西的意义,让家人理解到自己的想法。到现在,家里人终于理解他的想法了。

“刚开始我们不知道舅舅要干吗。对茶马古道的历史也不感兴趣。但这两年,在舅舅的影响下,我自己也开始对那段历史感兴趣了。”江楚春评的侄女卓玛拉初在当地媒体工作,现在,她只要有空,都会约请媒体朋友前往采访,希望自家博物馆能被更多人看到。

2015年博物馆竣工后,命名为云南肯公家族茶马古道博物馆,江楚春评先到省里邀请博物馆专家为自己设计展馆,但发现专家们的设计费用非常高昂,加上设计理念和自己的想法大相径庭,最后决定亲自设计。场馆是小中甸的传统藏族民居,展橱都用木头设计成马厩的样式,但也有一些细节没有设计周到。每次出外旅行时,他都会去当地博物馆参观学习,回来后不断改善细节。比如刚开始时展橱里用了强光灯,后来了解到强光灯会损害到古物,就改装为有利于古物收藏的标准灯具。

千禧年过后,不管是国家政策还是整体经济环境,对乡村发展皆有助益。乡村在这种发展機遇中,经历了多重蜕变。同时,收存关于乡村传统文化的实物资料显得十分急切。错过数日,就有可能失去很多东西。

加上移民搬迁工作的深入开展,翻修或重建房屋成为迪庆乡村的热潮,特别是在藏族村落里,翻修房子除了解决实际需求,还掺杂着很多不便明示的意味。很多古物在这种繁乱的过程中遗失了。很多村落,正成为与历史完全割裂的“新村”,除了个人记忆,没有多少实物能够佐证已经过去的生存历史。在这种形势下,江楚春评有了更大的紧迫感,他的收藏范围和建馆思路也不再局限于自己的家族历史。他像是拾荒者,在繁乱的村庄里寻找即将失毁的东西,他的收藏范围,也不再局限于马帮文化,延伸到农耕、游牧、生活、服饰、宗教等领域。

“我们村里以前也是这样,有很多不利古物收存的说法。但后来知道我要筹建一个博物馆,村里的亲朋,有些还把自家的老家具送到博物馆里。”江楚春评说。

几年前,鉴于这种厌旧贪新的民众心态,很多商贩走村串乡,收买各类古物,散落在民间的多数古物已经被贩卖到古玩交易市场,到现在,在乡村生活中,已经很少能看到老东西了。村民的收藏意识普遍淡薄,除了那些贵金属材料的古董,其余的要么廉价出售,要么付之一炬,替而代之的,尽是一些毫无来头的新型用具。

江楚春评除了现金收购,还带去很多新型家电,到村庄里和老家具交换,他的博物馆里,除了镶金包银的贵重藏品,还能见到很多古朽的木桶、木瓢、磨具、糌粑盒等。

2010年,某个外地商贩来到某村收买古董,那时正值年末,供电站的人下去村里收缴全年电费。邓珠家因为家中缺乏劳力,拿不出三百块的电费,最后以两百块的价格,把一个牛骨和黄铜打造的秤具,外加一个竹子和牛皮编缝的箱子出卖给商贩,这是邓珠家仅剩的古物,多年来,迫于经济压力,邓珠家陆续出售古物用来救急。实施移民搬迁后,家家购置了新的家具,老神龛和木桌、糌粑盒、木鞍、皮垫等老家具,在西式格局的新房里,找不到合适的摆设位置,很多人家要么把老家具弃置在田野里任其雨淋日晒,要么把老家具砍划后当柴烧了。如今在村里,多半人家的神龛和水龛上,只见亮锃锃的不锈钢家具,失尽厚重。

在民间,还有一些不利古物收藏的习俗。人们身染重病或者家道不顺时,会认为是家里收藏的古物招致的,要尽快处理这些古物以求好转。有些把古物放到寺院里,有些却把古物弃置于江河。有一年,某家翻建房屋时,在墙基发现一个腐烂的木箱,其中存有一扎手抄经文和一些旧时关于调整税粮、官职任免的手写文书,主人发现后十分惊恐,怕因此招来灾祸,急忙把东西堆到一处后,浇上汽油烧毁了。

很多村子里,家里有老人过世后,人们会把逝者用过的东西,或与逝者有关的东西全部放到山洞,集中焚烧,以求逝者安息。

类似这样的事情,使得古物在民间难以有效收存。江楚春评说,他收来的东西只是冰山一角。虽然现在博物馆的藏品多达三千件,但他还在继续收藏。如果现有展馆难以展放所有藏品,他会考虑扩建博物馆。

博物馆并不盈利,江楚春评都是用其他产业养着博物馆。近年来,很多古玩商会找到江楚春评,出高价要他转卖一些藏品,都被他拒绝了,他说自己不是以一个古玩商的身份收买这些东西,收来的任何东西都不会转手出卖。

“如果出价非常高,您会不会考虑出手其中一两件呢?”我问道。

“不会的,除非家里落得衣食不足了,不然一件都不会转手出卖。我经常跟家人说,我在世时,不能出卖任何一件藏品。”江楚春评语气坚定。

去年,政府相关人员下来和他洽谈过,提议把场馆搬到城里,以丰富香格里拉的旅游内容,甚至提议被收编为国有,这不仅能减轻博物馆管理成本,还能从中得益。但江楚春评没有应许。他说博物馆必须得在香格里拉市小中甸镇肯公村里,这里曾经是茶马古道的必经路段,也是肯公聪苯出生的地方,只有保持博物馆的在地状态,才能守住它的意义。

“但肯公村离市里有点远了,您不会担心没人前来参观吗?”

“不会的,这本来不需要很多人来看的。但真正对茶马古道和藏族乡村传统生活感兴趣的,自然会前来参观的。今年来一年约有千余人次的参观者,这已经很好了。”江楚春评说。

现在,江楚春评的父亲鲁荣队主充当着博物馆的解说员,前来参观的人听完他的讲解后说:“博物馆里最珍贵的藏品就是老爷爷啦。” 鲁荣队主是香格里拉小中甸镇仅剩的马帮人,已经八十岁了,但记忆力惊人,能详尽描述自己十岁左右的事情。聊其他话题时,他总是心不在焉,只有聊到和茶马古道有关的事情时,他才目光炯炯,滔滔不绝,只要你有时间,他可以为你讲上一天,馆内的每一件藏品,从制作方式到用途,再结合自己的马帮经历,老爷爷的讲述像是一个长篇纪录片。

鲁荣队主十二岁时上门到聪苯家里,十三岁时跟上父亲前往思茅产茶地。

“当时主要是对茶树很好奇,很想看看茶树长什么样子,但到思茅后,父亲把我留在旅馆里,没有带我去看茶树。我只记得自己被父亲带到一个茶叶加工厂。当时哪有什么机器,都是人工压制的。在一个房子里,砖茶堆积如山,到处都有人在压制茶叶、封装茶叶,看着特别忙。来自甘孜、芒康和迪庆的马帮们,正在乱哄哄地备着货物。”鲁荣队主说。

十三岁时鲁荣队主作为赶马人随同聪苯到过拉萨。他说上去时走了七十天,下来时用了四十多天,那次的经历,让他第一次知道马帮的艰辛,他说一路上不仅道途艰险,还得提防四面蛰伏的盗匪。有时候,会出现骡马猝死或被豺狼杀害的情况,只能在沿途村落中雇用牦牛替运货物,如果遇上“邪雨恶风”,更是难上加难。特别是赶马人,每天起早貪黑,马帮的大部分活都要揽下,特别辛苦。

十四岁时鲁荣队主作为马锅头,带领马帮独立去过一趟拉萨。

“一支马帮一年只能跑一次。一月前后,香格里拉水草贫乏时,马帮们会把骡马赶到大理等地,在老相识的田地里放养着。三月过后,又赶回香格里拉放养。等到骡马都养得膘肥了,马帮们于五月一日正式出发,开始走上茶马古道。”鲁荣队主能把一路经历讲得毫无疏漏,他能掰着指头数出一路上需要经过的大山、趟过的河流、走过的桥梁等,像是在讲述关于昨日的故事。

博物馆建成后,老爷爷更是精神抖擞,经常坐到前来采访的媒体前面,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有时候,电视台记者提出一个问题,老爷爷就一直讲下去,毫无打住的意思。内存有限的记者们战战兢兢地打断了老爷爷的话,请他继续下一个话题。

“您每天为人讲解这些东西。听说还负责管理博物馆,会感觉累吗?”我问。

“两个儿子建成博物馆,是我最高兴的事啦,我每天可以看着这些东西,回忆自己的青年时代。老人有事情可做,而且不是什么粗重活,不会累。”老爷爷说。

近年来,除了慕名前往的游客和媒体朋友,来博物馆参观的都是迪庆本地人。每年四月左右,很多村子的人,会结伴到小中甸泡温泉,一住就是六七天,被称作“邓桂(七日温泉游)”。年长的人都会来博物馆参观,有很多次,有些老人看到馆内的藏品后,不禁失声恸哭,说自己想起了自己的父辈,也想起了过去的生活。在翻天覆地的农村里,现今很少有地方可以集中观瞻这些老东西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肯公茶马古道博物馆正显出自己的特殊意义,也开始发挥着博物馆的众多实际功能。

云南茶马古道运输有限责任公司,是江楚春评遵照父辈的事迹,于2000年创立的。现在由弟弟一手打理,该公司像是现代的马帮集团。

“这是我最得意的一个公司。算是传承了先祖的马帮精神。形式上也和茶马古道很像的。”

江楚春评不管从哪个方面考量,都有资格被称作新时代的肯公聪苯。家族的经商历史和精神遗产,不仅是肯公家族的财富,更是本地乡村可以共同借鉴和学习的遗产。在此意义上,茶马古道博物馆,承载的当然不限于肯公家族的历史,更承载着茶马古道的辉煌历史和不断远去的沧桑岁月,随着岁月流逝,博物馆必将越来越成为了解和研究古道历史、藏地传统乡村生活的绝佳场所。

2019年5月16日傍晚,江楚春评和拉茸达清两兄弟,正坐在博物馆的院子里,一面跟着父亲学习使用火镰,一面商谈着关于博物馆的事情。

“州博物馆说可以跟我们合作,把两家的展品定期交换轮展,可以互补优势。”

“可以的,这再好不过了,这些东西就是要让更多人看到的,这个合同可以签下。”江楚春评回答道。

夜色渐浓,父子三人围坐在院子里的火堆边,背后的骡马雕像似乎活了过来,正在星光下反刍青草。年轻的赶马夫们,正透过夜幕察看山头的气象。几匹野狼在山野里嚎叫着,马锅头枕着刀枪在帐中浅眠。

如果今夜不再下雪

明早我将翻越大山

大山以内是故乡

众山之外即他乡

我是一只孤独的头骡

水草丰美的地方都是我的故乡

责任编辑 安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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