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明萌
采访前,在电梯门口碰到蔡澜,得知来意后他说,今天一定要在下午1点前结束,约了人吃饭。在关于他的所有报道中,都会提到他“守时”。
可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他罕见地聊到了许多电影方面的问题,兴奋、昂扬,又有一些失落。眼前的蔡澜和其他视频访谈里的蔡澜有些不同,在另一个采访中,主持人嘴里是家国天下,匹夫兴亡,人性悲悯,焦虑苦闷、犹豫困境……蔡澜夹一筷子菜,说年轻人你想太多了,吃吧,菜凉了。
我没有问蔡澜关于痛苦的问题,虽然我知道他一定有很多痛苦。被人问的时候,他总是狡黠地说,我不告诉你。但他的痛苦可以从偶尔提到的话里找到踪迹:他说自己曾经忧愁,只好看大量的笑话书,个性就这么改了过来。也说自己全世界旅行,看别人的快乐生活,自己也变得开朗。我说本性总难移,他说本性当然可移。
他经过了多大的痛苦才练就了今天的开朗?担任监制四十年,前面近二十年的成长也是电影不离眼,一腔热血没处放,最后拍了那么多商业片,甚至三级片。他极具责任感,先于个人理想和电影梦,他也遇到了知遇之人,所以要报恩。这些让他不能放下手中工作,除非行业变了,除非人走了。最后他找到了美食旅游等事物抒怀,成了一名玩家。
处理痛苦该用什么方式?都要向蔡澜学习,不是不告诉你,他是跟痛苦说,我已读,不回。
蔡澜谈起电影时双目放光,虽然他在大多数场合都拒绝回味他那四十年。这样的光辉和几天后采访歌手张蔷,她回忆80年代刚走红主流媒体都不理解,翻个白眼冷冷说“他们那么土,懂个屁”的力量是一样的。在当下那是他们心里的朱砂痣,是可以为之付出所有的事业或梦想。求而不得,爱而不得,时至今日,梦想成了梦,往事只能回味,朱砂痣褪了色,升了天,高高挂起,化了白月光,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清清凉凉洒在心上,沉进梦里,跟你说,诶,还记得当年你也是个追梦的少年哦。
希望多少年后我也有这一天,能够坦然接受生活的不如意,能够勇敢继续讨生活,能够对今天的自己说,你拼命的样子回忆起来真是好看。
中午12点半时,蔡澜看了眼手表,说来不及了,必须得走。聊到兴头上,他邀请我和摄影师坐车上继续聊。我不厚道地祈祷开车时间长点儿,甚至怨恨起香港顺畅的交通。但竟然碰上了难得的高峰时段,从尖沙咀到中环开了快四十分钟。
到了他的河粉店门口,我们被邀请共进午餐。门口排着队,有人没认出他,以为要插队,一直嘟囔。进门有人认出他来,说“食神啊”,他只笑笑,继续往前走。他的朋友已经在等他。见面后蔡澜一通抱歉,随即开始点菜。他几乎点了菜单上所有的菜,花花绿绿铺满一桌,我们一共五个人,在各自吃完一碗河粉后已经饱胀,只缓慢地动着筷子。他介绍每一道菜的来历和特点,不停说你们吃,又给夹菜。我们说吃不下了,又说一桌子菜太浪费。他说没关系,剩了就剩了,吃东西嘛,每样尝一口,知道味道就好。我听了想,啊,美食原来要这样吃。
席间的人彼此不识,略显尴尬。中间因一个问题险些爆发争执,你来我往好几句,局面有些失去控制。蔡澜摆摆手,说“下次喝酒”。大家都安静下来,刚才的尴尬荡然无存。摄影老师说,他讲话的样子像武林盟主。
散席,一桌菜没动几筷子。摄影师忘了包回去拿,正巧听到蔡澜跟服务员说:“这些菜打包了,我拿回去晚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