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微暖
大暑,黄昏。
河水哗啦啦地奔流,茂密的水草深处,一艘乌篷船静悄悄地停着。
船头搁着一只鱼竿,长长的钓鱼线垂在水面上,鱼漂一半沉进水中。船头拴着一只翠竹编成的鱼篓,里面的小虾正蹦跶得欢快。
船上无人。
风也静,草也静,水草里蛰伏着几只小鸟,乌溜溜的眼珠子机警地瞪着小船。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种宁静,小鸟惊得飞起,迅速消失在远处。
十数铁骑停在岸边,佩戴并州王府腰牌的男子齐齐从马上跳下来,手在眼前搭成凉棚,往河中心张望。
为首一人手扶腰间佩刀,冲着小船大声喊道:“闲王殿下可在?并州王已经备好酒宴,恭候殿下大驾。”
窸窸窣窣……
路边树林里传出动静,众人扭头看,顿时大惊失色。一只硕大的白狮脑袋从里面探出来了,铜铃一般大的眼睛,鬃毛还在滴水。
“这……这是闲王妃的狮子!”为首的人咽了口口水,匆匆后退。
“吵什么?吵到我静休。你们这并州热得人要死了,我好容易找一处清静地方,你们来吵个不停。”狮子嘴一张一合,居然在说人话。
众将士吓得魂不附体,哆嗦着挪不动脚。
“王妃饶命……末将等是来请王爷王妃前去赴宴。”为首的强撑着最后一丝胆量,抱拳下跪。
就在此时,狮子巨爪托起一名身着绿色轻纱罗裙的少女,温柔地放到背上。
“拜见闲王妃。”大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就是名扬天下的云长安!
有人大胆地抬头看,少女冰肌玉骨,明眸善睐,稳坐于狮子背上,恍若天仙一般。
“你们郡王要请的是慕长情,找他去吧。我不去。”云长安慢吞吞地舀起一勺冰酥酪往嘴里送。
“王妃恕罪,并王确实请的是闲王殿下与王妃,是未将表述不清,还望……”
这人话还没完,白狮腾空跃起,直接从这些人头顶上跃了过去,驮着云长安往前飞奔而去。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一人一狮消失在茂密的水草深处。
“闲王妃……真美……”站在最后面的小兵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小声呢喃。
“她不仅腿废,而且与闲王成婚数年还未生养,闲王殿下需要子嗣,若不另纳新妃,还能断了香火不成?我父亲稳居并州,对闲王殿下忠心耿耿,能助他一路往东。此次联姻势在必行!”站在小兵后面的士兵掀下头盔,露出一头青丝。
“小郡主不可妄言……先回去再说。”众将士上马,匆匆返回。云长安落在小船上,抱着狮子脑袋委屈地轻蹭,“还不如你呢,你都没去找老婆。”狮子掀开她,看向岸边一只探头探脑的黑色小野猫。
“不会吧,那么小你也要?你不怕把它压死?”云长安站起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行吧,你去找你的小猫儿,我自己耍会儿。”
白狮纵身一跃,还真走了!
“你们雄的全是见色忘友之徒!”云长安撇撇嘴角,捡起船桨,慢悠悠地往前划。
“胡说。”一道高大的身影落在船尾。
“你不去见小郡主?听说郡主艳绝天下,身上还香喷喷的。”云长安头也不回地说道。
慕长情弯腰拉起水中的鱼篓,调侃道:“你在这里待了一天,就钓这么几只小虾?”
“你有本事,你把满河的虾全给我钓起来呀。”云长安恼火地把桨丢了,扭头瞪他。
慕长情把鱼篓放回水中,慢步走到她身后,弯腰轻捏她的小脸:“我长安吃醋的样子,甚是好看。”
“谁吃醋?”云长安拍开他的手,懒洋洋地往甲板上躺,“你划船,我睡会儿。”
“还睡?”慕长情撩起长袍坐于她身边,好笑地说道,“来并州四天,你天天在睡,面都没露过。”
“不睡我还能去看小郡主在你面前转悠?再说了,并州城里热死人了,你能讓我把裙子这样……”她一边说,一边把双腿往上抬。
绿罗裙直接滑到底,露出一双纤细的腿。夕阳光下,隐隐可见她腿上浅浅的疤痕。
慕长情脸色一沉,马上抱住她的腿往怀里藏:“四处都是侍卫,你干吗呢?给我老实点。”
“偏不老实……”云长安又掀罩衫。
里面是一件薄薄的肚兜,冬至给她做的,上面绣着几只翠色蝴蝶,衬得她的肌肤雪般白净。
“穿好、穿好、穿好……给我好好穿着!”慕长情又慌忙给她拢罩衫。
“真的很热啊!什么时候才走嘛!”云长安在他怀里乱蹭,委屈地撒娇,“一路过来,就这并州最热!”
“正是大暑,天当然热,去哪儿都热!屋里已经备了冰,给你做了冰镇酸梅汤,晚上也有水车浇水送风……”
“呵,那倒是,别忘了还有穿得这么少的女子在你眼前晃。”云长安作势又要掀罩衫。
慕长情把她紧紧箍在怀中,没好气地训道:“别再掀了,再掀我可要罚你了。”
“就掀……你还把我怎么着?”云长安的腿又从罗裙里探出来了。
“都退下。”慕长情断喝一声。
四周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只见二十多名精壮的男子从河里跃出,上了岸。
“行了,脱吧,脱吧。”慕长情松开她,歪在甲板上,一手掬了河水往她身上浇。
云长安还能真脱?咬着唇,一双小脚在他身上乱蹬。
慕长情笑吟吟地看着她,她蹬几下,他就浇几把水。云长安急了,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把水往他身上蹭。
“慕长情,你敢欺负我!”
“来,让你欺负回来。”慕长情搂着她,笑着说道,“我不动,任你欺负。”
“呸……”云长安还能听不出他的意思?厚脸皮的货,天还没黑呢!
“王爷王妃,买回来了。”和玮的大嗓门传了过来。
云长安坐起来,好奇地问道:“买什么?”
慕长情立马把她摁下来,遮得严严实实的。衣服被水浸湿透了,紧贴着她玲珑的身体,哪能让别人看了去?
白茸茸涉水过来,把一只包袱丢上小船,又划跑了。
慕长情打开包袱,拿出用油皮纸包好的两只小匣子。云长安抓过一只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三只玉白的小瓶。
“好香啊。”她拔开一只小瓶瓶塞,赞叹道,“这是何物?”
“清场,不许人靠近。”慕长情站起来,扬声说道。
四周有黑色的绸布抛过来,把小船围在中间。慕长情把三只小瓶都打开,河风立刻掺进了一股清凉的花香。
“洗头的?”云长安乐了,来了好些日子,天天热得一头一身的汗。冬至捣了皂荚给她洗头,她嫌有一股子草药味儿。没想到慕长情给她找来了这种好东西。
慕长情让她躺在腿上,掬了河水,揉了满掌清凉的膏子在她头发上揉搓。
云长安眯着眼睛,舒舒服服地躺着,脆生生地说道:“慕长情,我真觉得嫁给你有福气呢,不光帮我洗头,还能帮我抠脚。”
慕长情拧她的嘴,小声道:“示威也不是你这般示法,抠脚的事也能说?”
云长安嘻嘻地笑,一双小手在他的身上乱挠:“我也帮你抠脚呀,公平。”
慕长情拍开她的手,给她洗了头,又为她解开罗衫,抱着她跃进水中,从头到尾给她洗了个遍。
“这是我让和玮去渭山买的,洗后再擦上这种香露,止汗生香,可管三日清凉。还有疏影裙,清凉透汗,我给你置办了两身。”慕长情托着她的纤腰,掌心滑过她的背,落在她的腰上。
渭山紫箩庄?那里的庄主生性古怪,若想买他的东西,那得付出别人想不到的代价才成!他给了对方什么?
云长安猫儿一般蜷在他的怀里,小声哼哼:“你对我真好。”
“当然要好,你是我的长安。”慕长情往她鼻尖上轻吻了一下,哑声道。
“不再娶几个吗?断了香火如何是好?”云长安问道。“谁说会断了香火?就算长安不为我生儿育女,也是我唯一的长安,容不下其他人。”
岸上,并州王带着几个女儿站在和玮身后,河中的动静清晰地传至众人耳中,先前那名小郡主脸羞得通红,埋着头不敢出声。
“我们王爷与王妃一路并肩征战,情比金坚,彼此视对方为生命,所以郡王还是打消了嫁女的念头吧。”和玮转过身,严肃地说道。
“是、是……”并州王连连点头。
河中围着的黑布撤去,慕长情揽着云长安的腰,踩着浮萍水草上岸了。云长安换了一身淡青色的丝裙,乌发还湿着,用淡青的纱绸系在脑后,走动中,水珠滴落,清凉的淡香弥散。
“听说郡王的宴席特别好吃呢,我们走吧。”云长安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并州王,轻展双臂,让慕长情把她抱上狮背。
“她的腿……”小郡主驚讶地看着云长安。
“好了。”云长安笑着朝她点头。待慕长情上了狮背,云长安轻拍白狮的脑袋,白狮威风凛凛地咆哮一声,撒开四爪狂奔向前。
风里传来云长安清脆的笑声:“并州王,你们若来晚了,酒席可要被我们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