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蔚
(接上期)
爸爸一回来,就让罗东西快点儿回家吃饭去,他俩怏怏地走了。我还待在那儿,一下子忘了正在干些什么,哦!想起来了!赶忙转身要回厨房,不料一回身撞在一个人身上,吓了一大跳,阿婆怎么起来了?
看样子她是好了嘛!
怎么突然就变坏了,突然又好了呢?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这下,不用去烧火了吗?
是啊,阿婆都笑了起来,我还瞎忙活啥呀?你没见她变得有多好吗?现在,她整个人跟新牙有多般配啊,脸上皱纹也不见了,头发也不白了,背一点儿都不驼了……
越看越觉得她的变化数不过来,我就呆了……
站在那儿直觉眼前发亮,我张了张嘴,但是忽然发觉,我叫不出阿婆来了,面前这个人,你还能管她叫阿婆吗?
忽听爸爸的声音,才发觉他在我身后,“我说常抱鹅,这儿怎么还有个小鬼没走呢?”
答不上话来,我要能答上才怪呢!
一看她也愣住了,张口结舌的,这下我可急了,想都没想,抢上去就说:“她当然没走啦,她刚来怎么能走呢?”
爸爸不高兴了,“她不走怎么着?”
“当然啦,阿婆走了,没人烧饭,她可不是要替阿婆烧饭吗?那她可不是要在这儿吃饭吗?”脑子一下转得飞快,不过,我说着上一句,都不知道下一句会是什么。
爸爸就愣住了,等他愣得够够的,才想起要对她提问:“你是谁?你从哪儿来?”我正要张嘴,却被爸爸一拦,“我问她呢!”
这下我可没戏了,只好干瞪着她。
真没料到她已充分利用了我乱说话的这点儿时间,把答案想得那么漂亮,而且,还反过来将了爸爸一军,“我……是水皮女呀,你,你们都不记得我啦?”
就这样,阿婆变了。
现在她是水皮女,穿着我的花衣服,两排新牙,重要的,她再也不是老太婆了,不管你怎么打量,她都是个跟我一般大的女孩子。
阿婆因为太老,脸上什么都皱一块儿,叫我说不清她长得什么样,但水皮女一下就清楚了,小小的鸡蛋脸,尖尖的下巴,细细的单眼皮,原先的发髻散掉了,黑长发水一样流下来在肩上打转……
阿婆用最后一颗老牙种出了新天新地,我总算明白了,那会儿她难过得要命,正是身上那个新在跟那个老打架呢!从地里长出来的新虽然很嫩,但它到底把阿婆那100年,或者101年的老给彻底打跑了。
不过,她怎么会想出这样一个古里八怪的名字呢?水?天下真有姓水的人吗?我从来也没这么积极地跑去查了词典,谢天谢地,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水——姓。”证明这个名字还说得过去。
不过,水皮女?你起什么名字不好呢?这既不是个漂亮的名字,也不是个有意义的名字,更不是个像名字的名字。不过,我在手心里劃了几下,就觉得,她还非得叫水皮女不可呢。
水皮女在我家留下,让人又费口舌又费心思,我都替她出了好几身汗。这家伙除了为自己想出一个天下最最适合她的名字,别的,并没有什么做得漂亮的地方。被爸爸多看几下,就局局促促,像当了小偷。
害得我只得拼命帮着又编又讲,为什么她突然从乡下来,为什么爸妈都不记得她这个邻家女孩了,为什么阿婆一见她就突然害了思乡病,为什么阿婆临走千叮咛万嘱咐要水皮女留下来,因为我们家必须有人帮忙烧饭……
我的解释当然前言不搭后语,称得上漏洞百出,但是没有退路啊,只好使劲把假象往真里头说。
爸妈无论怎么听,都是一张百思不得其解的脸,弄得我都想全部坦白了拉倒。不过,说出真相容易,要叫他们相信,那肯定比假象更难。
这个水皮女呢,干脆就卖劲去淘米做饭,把自己忙得连一个字也顾不上说,叫人不忍心逼她。爸妈那会儿正好也饿得头晕眼花,只得留下她了事,一面嘀嘀咕咕怨怪阿婆,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走了呢。
水皮女凡事熟门熟路,就连老虎钳放在哪儿,她都一清二楚,时间久了,倒叫爸妈生不出一点儿意见。
阿婆是旧的阿婆,水皮女是新的水皮女,眼睛水灵灵,皮肤光溜溜,说话嫩生生。她把头发编成两根长辫,甩搭甩搭叫我好羡慕,我都嫌弃自己的小刷把了。
我不是一直羡慕阿婆的老吗?现在却更羡慕她的小,一个人从那么老哗啦一下变到这么小,真是变得好过瘾,真是占了好大的便宜,只恨我从来就是这么小,一点儿变头也没有。
这天,罗东西和周醒醒又来了,他们想拉我出去玩,当然啦,也顺便带上水皮女,他俩围着她看了又看,瞅了又瞅,搞得水皮女都不好意思了。
不过,等我们一跑进阳光里,她就没啥不好意思了,水皮女和我们一样,甩着她的两根细长辫子,又蹦又跳,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孩,跟在我们后面,跑到小哑河,跑上老响桥,一直向附近的野地里奔去……(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