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九贞
《上市前夜》是陕西作家姜启德先生的一部关于金融改革的长篇小说。我不认识姜启德先生,但从他的小说看,他大概工作在金融战线,可能大小还是个负责人,他对金融行业的了解和认识程度不是一般外界人士或基层金融员工所能达到的。而且我敢肯定地说,在实际生活中,他还是金融改革的积极拥护者,甚至,就是推行者之一。他写作这部书的用意应该是反映金融系统改革开放这个大主题,反映和讴歌那些积极致力金融改革的弄潮儿,比如书中的主人公别来灾。
人物塑造永远是小说创作的中心任务。但是,如何塑造人物,塑造怎样的人物,不同的作者可能会有不同的认识和方法。就本书而言,我以为姜启德先生是把他的主要人物放在特殊的环境里,放在矛盾的交叉点上,放在众多的人物关系中,放在人性的天平进行种种考量,在风口浪尖锤炼的。
姜启德先生塑造的别来灾这个形象是具有一定共性的:他新官上任后的调查研究,他拟定的基层银行改革方案,他在改革和维护银行信贷资产安全過程中力排众议、不屈压力、敢于“顶上”、抗击邪恶,关键时刻总是勇于战斗在第一线。从上任不久的机构改革和上门蹲守催贷,到以己之力侦探、力主立案追逃,从对天堂花园巨额贷款劣变的遏制,再到两次蒙冤入狱,所表现出来的大智大勇不屈不挠和大公无私,可谓近乎“高大全”式的人物。
我这样说,绝不是否定别来灾这个人物,更不是否定姜启德先生探索塑造新时期英雄人物的努力。恰恰相反,我是想在更高的高度上肯定这种探索,并给他的主人公以文学地位。
一
恩格斯1888年《给玛·哈克奈斯的信》中指出:“在我看来,现实主义的意思是,除细节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
不放在典型环境里考量的典型人物,实际上不成其为典型人物,其典型性无以显现。
别来灾所处的特殊环境,小说一开始就有所交待,这就是:一方面是社会上的改革开放如火如荼进行,一方面是国商银行被西方国家断定为将“技术性破产”;一方面是城市副中心的西京高新技术开发区建设热浪滚滚,一方面是国商银行新区支行(以下简称“新区支行”)关键时刻走马换将;一方面是诸多银行竞争激烈,一方面是新区支行积重难返;一方面是亟需改革旧有模式,一方面改革阻力愈益强大。别来灾在这样的时刻来到新区支行,其艰难的程度可想而知。
对于《上市前夜》来说,这是个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就要有非常之人,不然非常时期便无法渡过。这个非常之人就是别来灾。
别来灾原名叫别来财,其孪生弟弟别来运(后改名为别来恙)。别来灾本来是考取了陕西财经学院的,但是因为要供弟弟上学,所以未去报到,而进山做了挑夫。一次他碰巧看见有人跌入悬崖,便不顾一切,把人救上来,并送进医院。被救的人是新区支行行长王子虚。正是王子虚的栽培,别来灾当了银行保安,进而被资助上大学和被银行正式录用,并很快成为银行骨干和金融人才,王子虚升任西京分行行长之后,他便被任命为新区支行行长。
别来灾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得却很慢,省行会议以后,一连多日,他好像无所事事,这里转转,那里看看,工作不像工作,调研不像调研,到网点办业务还自己排队,惹得行内行外议论纷纷。就在这个时候,他抛出了《关于新区支行内设机构集约化、扁平化改革的实施方案》。分行行长王子虚模棱两可,人事处长张北“一票否决”,以及副行长孔南等人的阻挠抵抗。别来灾面对“出师不利”的情况,依然坚持分步骤推行他的改革方案。
《上市前夜》写的就是别来灾进入新区支行后的大刀阔斧改革,写他在改革中遇到的种种障碍以及破浪前行的历程。别来灾应该是这个时代金融改革的先锋,他所设计的“路线图”,代表了整个银行业的改革方向和模式,他首先打破了银行的“衙门体制”,把从行政视角出发的部门设置一变而为面向客户、面向市场的企业化服务窗口,大幅度削减“机关”式人员,充实营业和信贷第一线力量。须知,别来灾是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没有先例的情况下、且顶着上级人事部门的打压而冒险推进的。他的西京新区支行好比安徽凤阳的小岗村,他无疑是那个带头按血手印的人。我们不能不为他的勇气喝声彩,也不能不为他的前途担忧。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意志坚定的别来灾决定赴汤蹈火了。他的这个决定其实与他本人的利益并不吻合。按照此时他还不知道的他亲生父亲王子虚的安排,稳妥走他的路,也许会很快青云直上,王子虚也会在梦想的岗位上安全着陆。他年纪轻轻就做了重要的新区支行行长,作为金融家的发展前途是可以预测的。银行行长,有权有钱,不必费力,名利双收,何乐不为?可是别来灾有他的胸怀,他非要“剑走偏锋”,冒险改革。须知,他的改革不是自上而下的任务式的,而是他个人的主动行为,是他在一种责任感的驱使下的行动。搞不好,“肉落千人口,罪是一人担”;搞好了,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还可能树敌太多,留有后患(事实证明,确实如此)。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于个人都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的事情别来灾偏干,他的动力是什么?小说似乎没有言说。我在想,是因为他年轻气盛吗?是改革的形势召唤吗?是他骨子里就有改革的因子?还是他出于某种利益需要?好像都不是。都不是也就都是,这里边性格起到一定作用。他从最低层走出来,那种向往创造辉煌的心态时刻促使他跃跃欲试。他仿佛不信邪,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倔劲儿。改革的形势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炬,他一旦举起了这把火炬,就只能义无反顾一往无前。他点燃了基层银行改革的“雷管”,纵然粉身碎骨,也只好抱着它拼死去炸阻碍改革的“碉堡”了。
环境使然。时势造英雄,环境促成了英雄的成长。
作家刻意在这样的环境里描写和塑造这样的人物,这样的人物便具有了英雄色彩,他便成了这个典型里的典型,即使他本人没有想到要做这个典型,“典型”的桂冠亦无可争议地戴在了他的头上。
二
塑造小说典型人物当然需要把特定人物放在矛盾冲突的风口浪尖上。姜启德先生很适时很巧妙地这样做了。
具體一些说,别来灾面临的矛盾太多了。从开始的人浮于事,试图改革,到他走出监牢,重返岗位,替代王子虚升任西京分行行长,这中间可以说每一步都有惊涛骇浪,每一刻都充满矛盾斗争。他就是在不断地冲突中被推上潮头的。
小说从第二章起,对他的非议和阻力就发生了,冲突也即正式开始。最初的冲突是他与张北的,张北否定了他的改革方案,而别来灾顶着压力硬着头皮试水改革银行机构,接着是他针对腾达公司赵世才赖账而率员上面蹲守催贷,为后来更多更大冲突埋下了伏笔。
只赵世才这一个矛盾线索,就发生了几次较大的“冲突”。
第一次较大冲突,是别来灾发现前任弄虚作假,与不良客户关系暧昧而致使贷款劣变,决定给欠贷3000万元的大户腾达公司吃“小灶”,成立清贷小组,上门蹲守收贷。腾达公司总经理赵世才自恃有后台,亦有王子虚给撑腰“输血”,把贷款转而放成高利贷,拒不还贷。双方僵持十多天,期间曾有肢体摩擦,在交涉无果的情况下,别来灾利用弟弟别来恙等公安干警的力量,采取果断措施,将几家高利贷借款户的借款划归为银行贷款,成功实施了债权转移。既为几家小企业解决了低息融资,又成功清收了腾达公司所欠银行全部贷款本息。这一次“冲突”使别来灾与赵世才为代表的一方结下了“梁子”。
第二次较大的冲突,是一次力量与智慧的较量,由赵世才作保却不保的他侄子赵耀豹恶意逃废银行贷款,潜逃到台湾,改头换面,改名换姓,经营起了香蕉园。别来灾获得线索后,立即申请追讨,几经曲折,终于将整了容改了名的赵耀豹抓捕归案,使时过六年的潜案得以成功告破,挽回了这笔早已被核销的银行贷款。这次行动,虽然赵世才出面不多,最后也没有伤及他一根毫毛,但是,从根本上说,依然是别、赵矛盾的戏,赵世才是赵耀豹背后的黑手。
第三次较大的冲突,是围绕腾达公司天堂花园项目巨额违规贷款展开的,过程比较长,也比较错综复杂。其故事是以郑月梅、褚韵雨、巧巧等女性为导火索与赵世才一方各种利益的冲突引起的,以致最后发展到绑架和伤害。赵世才、王子虚等人的真实嘴脸一点点暴露。在这次较量中,别来灾几次蒙受冤屈,但是邪不压正,正义总归胜利,银行的数亿元贷款损失得以挽回。这也是一次未完的冲突,因为王子虚狱中自杀、赵世才在美国遭暗杀、凶手逃之夭夭、背后“导演”尚不明晰,可以想见,以后的斗争还可能更艰苦卓绝。
当然,矛盾冲突有好几对,这里只列举其中一对中的三个。
在这一系列的矛盾冲突中,别来灾的形象被逐步突出出来。
矛盾冲突为什么会对塑造人物形象产生这么大的作用?这是因为,矛盾是一种对立,一般来说这种对立较难调和,处理不好就可能发生质变,或者根本无法调和,必然你死我活。在这样的情势下,一个人的立场、观点、个性和能力是最能够看清楚的。冲突,就是试金石,就是检测仪,是小说人物最好舞台,也是人物可以任意发挥的最佳时刻,是人物性格充分表现和能力充分暴露的关节。在上述每个较大的冲突中,别来灾是无法逃避的,他必须有自己的态度和方式。而在他的态度和方式里,他这个人的形象就出来了,乃是无疑义的。姜启德先生深谙其中之道,所以他把他的人物放在了这样的风口浪尖上摔打,收到了震撼人心的良好效果。
三
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错综复杂的社会环境里,都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正是在这种交道中,方显出一个人与别个人的不同。小说人物典型,就是在各种人物关系中塑造出来的。《上市前夜》中,围绕着别来灾有一大群各种各样的人物,如果以别来灾为圆心画图,我们就会发现,在他的周围,布满了支持和反对、仇恨和同情、附和和无谓、亲密和疏远以及家人和路人等等一干人等,这些人或多或少地都与别来灾发生着这样那样的联系,都因别来灾的存在而存在。也就是说,别来灾是这部书的中心人物。
王子虚是别来灾的恩人,是一个隐蔽的父亲。别来灾是别家收养的孩子,本名应该叫王平,是王子虚考上大学时媳妇生下来的双胞胎哥哥,媳妇难产去世,王子虚为实现大学梦,把他连同弟弟一起丢在了福利院门口。善良的别来灾成人后,意外救下王子虚,王子虚方知是自己的儿子而又暂未公开生父身份,供他和弟弟别来恙上大学,后安排在银行工作,把别来灾培养成为优秀的金融干部,而别来恙则成为公安干警。但是,王子虚的私心驱使他走上腐化、犯罪道路,他受贿、渎职和利用职权为他人谋利,而当后来罪行暴露,竟不惜谋杀自己的部下(信管处长吴晓阳),简直罪不容诛。当然,在对待亲生儿子别来灾的态度上,他在别来灾不那么完全屈服和顺从的情况下,也是有所变化的,并不是一直支持其工作,也有过反对、软拖和“下别腿”的时候。
黑老大施大闹及其弟施小闹是小说中的恶棍,其矛盾属于敌我性质的对立,他们对别来灾身边人的侵害,有的虽然不是直接对着别来灾的,可是也与别来灾有密切关系。如对巧巧的绑架,施大闹的本意是按照赵世才的意思,把巧巧献给“老板”享受的。而巧巧是郑月梅的女儿,郑月梅是别来灾的初恋,也是他几经周折后的最终的伴侣。而对褚韵雨的绑架和残害,就是明显针对别来灾了。褚韵雨原是美籍华人,回到国内发展,几经磨合,与别来灾的新区支行建立了业务关系。在最后的时刻,那伙恶人为了往死里整别来灾,谋划了一系列阴谋,恰巧被褚韵雨知道,他们便不惜杀人灭口。而褚韵雨终于逃出虎口,但是却摔断了腰椎,造成终身瘫痪。
别来灾的弟弟别来恙,作为派出所所长和刑警队长,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从各方面支持哥哥的工作,有时候还是冒着不合法出警的危险,为哥哥的催贷、追逃甚至出境缉拿不遗余力,最终帮助哥哥洗清了冤屈、完成了银行追逃和刑事侦缉工作。表现了他的嫉恶如仇和兄弟间的手足情谊。
还有别来灾的前妻冯梦瑶、副行长孔南、行长助理陈怡欣、信贷科长朱宁、赵世才秘书何小雯等等各具个性的人物,也都在小说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别来灾的形象就是在和这些重要人物的关系中凸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