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爱

2019-09-24 02:21张欣
广州文艺 2019年8期
关键词:英华

“我认为,电影是以余味定输赢。最近似乎很多人认为动不动就杀人、刺激性强的才是戏剧,但那种东西不是戏剧,只是意外事故。我在想,可以不要意外事故,只以‘是吗‘是这样啦‘就是那样啦的腔调拍出好一点的故事吗?”

人物表:

初照——母亲。

初英华——儿子。

陈泥——初英华的父亲,与初照早年离异。

花峰秀——陈泥的现任妻子。

陈可渡——陈泥和花峰秀的女儿。

薛贝凝——初英华的女朋友。

1—1:日,外,内。

缓慢移动的树。

一个打开的旅行箱,里面有衣物,另有增加的衣服、洗嗽包落在上面。

移動的树。

旅行箱的万向轮在水磨石地板上滑动。

穿着精致短靴女人拖着箱子。

上海。高铁车站。特有而又熟悉的广播声音。

高铁站内巨幅的广告牌:一张女人可亲近的脸,目光如水。

广告语:家政服务,就选英华。

快速移动的树。

1—2:夜,内。

各种颜色的射灯交叉闪耀,节奏强劲的音乐,星扬健身会所的动感单车室。

各色人等都在音乐声中奋力蹬车,挥汗如雨。

健身教练薛贝凝一身短打运动服,热裤背心,尽显完美火辣的身材。她一边蹬车一边给大家加油打气,大喊坚持,坚持住。

教练休息室。

广告牌上出现过的女人——初照。

初照和薛贝凝面对面坐着,相对无言。

薛贝凝像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不时用手背擦汗。

初照从包里拿出纸巾,整包从桌面滑过去。

薛贝凝:“谢谢。”拿出纸巾擦汗。

薛贝凝:“阿姨,事不过三,这是英华第四次跟我提分手了。”

初照:“其实你知道他是喜欢你的。”

薛贝凝:“我也喜欢他啊,所以才拖了这么久,不过总得有个了断吧。”

初照想说什么,薛贝凝的手机响了。

薛贝凝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拿着手机出去了。

她是那种很受欢迎的女孩子。

1—3:夜,内。

儿科病房的走廊。各种医护人员、护工、陪人川流不息。

医生办公室。门口一侧挂着活动示意牌,上面写着值班医生:初英华。

正好有护士进去跟初英华讲医嘱的事。

初照在半开的门外,看见身穿白大褂的初英华胸前有个米色三角巾兜着一个患儿,他一手抱着患儿另一只手在写病历,还要回答护士的疑问。

护士:“我来吧。”哈腰准备接过患儿,刚一触碰到孩子,患儿仍闭着眼睛但是暴哭。

护士缩回双手,“好吧。”

初英华:“你忙去吧。”

护士无奈的神情:“初大夫,你是圣手,这孩子一生病,爸爸妈妈抱都哭得跟死过去一样。圣手圣手。”

初英华苦笑。

初照并没有进办公室,扭头走了。

可以看到她眼角的星点泪光。

医生办公室。桌上的手机示意有微信。

初英华并没有看手机,一直在写病历,这时门被推开,一个三岁男孩歪歪斜斜跑进来,扑到初英华身上,仰脸望着他:“爸爸,爸爸。”

病童妈妈追了进来,一边抱起他一边道歉:“初大夫对不起,他认错人了。”

初英华:“没关系。”

病童妈妈对病童:“你不要乱叫,没礼貌。”

病童:“爸爸,爸爸。”

初英华:“他爸多久没来看他了?”

病童妈妈扔下一句“根本没来过”,抱着孩子走了。

初英华打开微信。

初照的头像,上面写着妈妈。留言:我出差办点事,冰箱里有菜。

初英华回了一个“嗯”字。

1—4:日,外,内。

快速移动的风景。

高铁车厢内,初照倚窗而坐。神情淡漠的脸。

闪回:星扬健身会所的门口,薛贝凝送初照到门口。

薛贝凝:“阿姨,我们必须面对现实,英华他有性格缺陷,他害怕亲密关系,越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越是想逃离。”

初照沉默。

薛贝凝声调降低:“这不是我说的,是心理科大夫说的。”(闪回结束)

初照黯然神伤地看着窗外。

1—5:日,内,外。

高铁车窗框内的景物画风渐变,奇峰秀美,植被苍翠。

雨。雨中的山水宛如烟雨水墨画卷。

一面三角旗的特写:画中游旅行社。

一个女孩把小旗子架在肩上搓手,穿戴臃肿,可见天气寒凉。

阳朔高铁站,门前清冷,只有几个黑车司机。

有旅客出站,人群各自散去。女孩重新举起旗子。

初照走到她的面前,“你好,我是初照。”

女孩:“初老师好,我是负责接待你的小宋,宋玉莲。”

宋玉莲接过初照的行李箱,一手拖着,一边带着初照往车库走去。

阴天,重新下起细雨。行驶中的金杯车。

车内。

宋玉莲坐副驾驶,回头:“初老师,这是司机小邓,公司派我们俩接待你。”

初照:“嗯,谢谢。”

宋玉莲递给初照一张纸,“初老师,这是最受欢迎的几条旅游线路,你可以任意选择。”

初照接过示意图,并没有看,折叠放入包内,“好的,我们电话联系吧,我今天想自由活动。”

宋玉莲:“好的好的。”

初照望向窗外,“好像人不多啊。”

宋玉莲:“现在都十一月底了,是淡季,天冷了。”

初照:“哦。”

宋玉莲:“再过一个月,就一个客人也没有了。”

1—6:日,外,内。

平静温吞的漓江。

望江楼精品客栈。门口搭着宽阔的遮雨棚,棚下有若干桌椅,有零星的客人坐在棚下悠闲地喝茶。

望江楼前台,非常小的面积里放满了各种小商品、酒类等等。

宋玉莲在陪初照办入住手续。

望江楼的四楼客房内,干净整洁,有一个小阳台正对漓江。

初照打开箱子,把简单的衣服挂好。

初照坐在床上打开手机定位,她输入“千里情民宿”,定位系统开始工作,地图一圈一圈放大。

1—7:日,外,内。

千里情民宿的简易招牌。一座红砖的陈旧小楼,三层。相当冷清。

初照拾级而上,门是开的,她便走了进去,所谓的厅房摆着几张桌子,椅子架在桌上,显然许久没有客人了。

楼上有说话的声音,初照站在木质楼梯口,犹豫上不上去。突然有一盒东西猛砸过来,她本能地侧身,那盒东西已经在她的脚边摔得四分五裂——是一套高档护肤品,盒子上的韩国女星微微一笑很倾城。

一个年轻女孩子疾步下楼,看也不看初照,直接蹲下希望拯救护肤品,但已经完全没有可能,她索性把捡到手里的半罐面霜扔掉,黑着脸走了。

楼上传来吵架的声音。

女:“你骂她就骂她,摔东西干吗?”

男:“当然要摔烂,叫她死了这条心,给她补习功课的钱买这种东西,她是鸡吗?要擦两千五一套的护肤品。”

女:“买都买了,你很有钱吗?那么贵的东西。”

男:“这不是钱的问题,这孩子没良心,我们民宿没什么客人,她没看见吗?挣两千五容易吗?”

两个人边吵边下楼。

女:“所以你要去拉客啊。”

男:“我又不是鸡。”

女:“陈泥你不要一口一个鸡的,老实告诉你当鸡都比跟着你强。”

陈泥要动手,女的也不怕他。

这时陈泥发现了站在楼下的初照。

千里情民宿的后院,也有遮雨棚,下面有若干桌椅。

其中的一张桌前,初照和陈泥相对而坐。

女的送上茶来,“大姐,您喝茶。”

陈泥:“什么大姐,你又不认识人家,叫那么亲热。”

女:“我怎么不认识她,著名企业家,我在电视上见过她。”

初照起身双手接茶:“谢谢,谢谢。”

陈泥不耐烦地挥挥手。

女:“大姐,我叫花峰秀,你叫我秀秀就好了。”

花峰秀离开,在院子里找了扫把和垃圾铲去清刷摔烂的护肤品。

可以看见院子里有几间正宗的农舍,田园风。

陈泥梳着马尾巴,穿得乱七八糟,满脸的不在乎。

陈泥:“你到这边来干吗?出差吗?”

初照强忍嫌弃,没搭理他,隔了一会儿,“英华要结婚了。”

陈泥:“好事啊,他多大了?”

初照:“三十四。”

陈泥:“嗯,是该结婚了。”

初照:“他希望你能参加他的婚礼。”

陈泥:“我就不去了吧。”

初照火起,但是声调并没有提高,“自从他九岁的时候你离开我们,就再也没露过面,你都不觉得亏欠孩子吗?”

陈泥:“我有什么亏欠他的,我是一个渣男,在他的成长期努力回避他,这不就是感动中国嘛。叫他一心一意跟着你,你那么好,一身正气,他准差不了。”

初照生气,却又一时无言以对。

陈泥:“这可不是反话啊,你就是一身正气,就是一面风月宝鉴,我们一照全是骷髅头。”

初照:“你一点都没变,原来多烂,现在还是多烂。”

陈泥轻松自若地:“我是真心拥护改革开放,价值观多元了啊,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做一个社会渣子。这样挺好的。”

1—8:夜,外。

西街。热闹非常,各种食肆店铺各出奇招招揽顾客。

酒吧的玻璃窗内,穿着清凉的女孩子随着音乐节奏摇摆,白色的纱裙透出里面的三点式,还有天使的翅膀。许多游客驻足拍照。

陈泥的档口。到处挂着画有春宫图的汗衫:半裸的女人,猫,桃花,漫画式的偷情男女。陈泥一边画一边接待客人。

画面特写:一个穿着肚兜的年轻女子慵懒地靠在绣床上。

画旁题字:荷叶沉香,半夏梦长,犹记那年蔷薇凉。

陈泥档口写着“手绘汗衫——汗衫界的金瓶梅”。

不远处,初照看着陈泥,气不打一处来。

她的脑海里迅速闪回:

绚丽的舞台,女主持人:“下面请出的是青年画家陈泥,他的画作《怒梅》获得本界双年展的金奖。”

掌声、音乐声响起。《怒梅》水墨画作的巨幅投影,画面生机勃勃。

年轻时的陈泥在舞台上高举奖牌,平头,有些腼腆地微笑。

1—9:夜,外,同时空。

前面在千里情民宿出现过的女孩子的脸,没有表情地凝视前方。

“可渡,可渡。”有人叫她,女孩低下头去,叫她的是花峰秀。

西街地摊,一堆山寨运动鞋,陈可渡穿着一只假耐克,花峰秀给她系好鞋带,“合适吗?”又捏了捏鞋的前面。

陈可渡不说话,仍旧看着前方,街对面是耐克正品专卖店。

花峰秀:“多少钱啊?”

卖货人:“八十。”

花峰秀表情夸张:“這么贵,抢钱哦。”

卖货人不理她,招呼别的客人。

花峰秀:“六十嘛。”

卖货人:“最低七十五。”

花峰秀:“六十五。”

陈可渡脱掉鞋子,独自走了。

花峰秀:“喂,喂,你这孩子。”

花峰秀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地方。

她看见初照一直在陈泥摊位的附近看着陈泥。

花峰秀若有所思的脸。

1—10:夜,内。

望江楼客房里。

桌上超薄的苹果笔记本电脑开着,初照在跟初英华视频聊天。

初照:“冰箱里的菜吃了吗?”

初英华:“我在医院吃完回来的。”

初照:“你就是懒得加热,微波炉叮一下菜会死啊。”

初英华笑,“不瞒你说,我上厕所都想坐轮椅,太累了。”

初照:“贝凝给你来电话了吗?”

初英华:“没有。”

初照:“那你就给她打。”

初英华:“还演啊,我自己都看烦了。”转移话题,“唉,对了,你这是在哪儿啊?”

初照:“南宁,我在南宁开会。别转移话题,我劝你还是给贝凝打个电话,她不是好,她是合适,你们是互补型的。”

初英华:“她就是好,所以才不想耽误她。是我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

初照正要说话,门铃声响起。

两个人结束了视频。

初照起身开门。

1—11:夜,内。

望江楼初照的房间。有两张会客单人沙发,茶几上放着茶具和初照的个人用品,另有一兜柑橘。

初照和花峰秀侧对而坐。

初照温和微笑地:“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花峰秀调整坐姿以掩饰自己的唐突窘迫,“嗯,那我就直说了吧……你吃柑橘,刚下来的,很新鲜……你还是把陈泥带回上海吧。”

初照直接蒙了:“什么意思?”

花峰秀:“就是……就是你把他带走吧。”

初照:“他现在是你的老公,我为什么要把他带走啊?”

花峰秀:“你看你那么有钱,”迅速扫了一眼茶几上的高级护肤品:“你肯定对他还有点感情才来找他的吧……”

初照:“你等等你等等,先说说你为什么不想要他呢?”

花峰秀:“太穷了,不好好挣钱,民宿生意惨淡,从早到晚就我一个人顶着,他每天晚上喝大酒……”

1—12:夜,外。

街边的小饭店,延伸到门外占道经营。

陈泥跟一堆看上去莫名其妙的男人喝酒,桌上放着下酒菜。

陈泥扬手,“老板,再来一瓶江小白。”

有人摇晃着站起来,“不喝了不喝了,江小白是民工酒,喝着有棱角。”

陈泥:“你不是民工你是艺术家吗?有棱角,还有平行四边形呐,你没喝出来啊。”

众人起哄,有人按下站起来的人。

“他是不能喝斋酒,有女人的话喝酒精都行。”

被按下去的人又站起来,“放你妈的屁,老子十三岁就不是童子鸡了。”

老板送酒过来。

1—13:夜,内。

望江楼的房间里。

花峰秀:“都是些穷鬼艺术家,每天喝。他喝大酒喝到人人都认识他,有一天早上扫大街的人来找我,他倒在街边睡了一夜,人家扫到他了,还没醒……你说这样的人你能指望他什么?”

初照无言以对。

花峰秀:“我都是给穷鬼艺术家害的,当年人家说他拿起画笔是个天才,放下画笔是个流氓。我怎么觉得他拿起画笔放下画笔都是流氓啊,你看他画的那些画,那不是流氓是什么。老话说床上的夫妻床下的客,有把什么都往外画的吗?好吧,挣钱也行,也不挣啊。”

初照仍旧沉默。

花峰秀:“你还是把他带回上海吧,你有公司,养个把闲人也不是问题,没准养着养着他又成天才了。你能想起他来,还是你识货。”

初照的心情有些复杂。

花峰秀仿佛自语道:“这么重的包袱,我是扛不动了。”

1—14:日,外。

阳朔。十里画廊,阴天无雨,景致优美。

宋玉莲陪着初照观赏风景并介绍民俗。

宋玉莲的手机响,被她两次直接挂断。

初照:“你接电话吧,没关系。”

宋玉莲:“不理他。”

初照:“男朋友啊?”

宋玉莲不吭气,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

宋玉莲忍不住:“老跟我说结婚,我不想结婚。”

初照:“他很穷吗?”

宋玉莲:“也还好吧。”

初照:“那为什么?”

宋玉莲沉吟片刻:“就是不想。……我从小看着我爸妈老是吵架,还动手,我说你们实在过不下去就分开算了,他们又一起来骂我,说我没心肝,又说为了我弟也要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他们重男輕女,什么现代化,还不是重男轻女,我学习好也没学上,整天叫我赚钱,存起来以后给弟弟买房。”

初照无言以对。

宋玉莲:“我不想结婚,也不想害我男朋友,我只要结婚,他们就会去跟他要钱,丢人死了。”

初照想起昨天晚上与花峰秀的交谈。

闪回:望江楼的客房内。

初照:“既然你这么坦诚,我也跟你说实话,我对陈泥半点感情也没了,可以一辈子不见他,但是孩子不行,零父爱的孩子怎么可能没有心理障碍。我还把他带走?恨他都来不及。”

花峰秀:“你想跟他要爱哦?他哪有?他连自己都不爱,你还想他爱孩子?你想都不要想,你想要一百瓦的灯泡,厕所的如果七瓦他连五瓦都不到。”

(闪回结束)

1—15:日,外。

一双手撑平的二十元人民币的背面:漓江上拍的阳朔山水的图案。

片刻,与人民币图案一模一样的阳朔山水的实景出现了,双景同框。

是宋玉莲的手,她和初照站在漓江游览船的船头,观赏这一美景。

宋玉莲给初照拍照片。

实景中的初照与人民币上的图案重合。

定格。

2—1:一个月以后,夜,外。

上海南北高架路上的车流。

上海外滩的灯光秀。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2018年。

到处都是超大城市喜迎新年的各种攻略和阵势。

2—2:夜,外。

星扬健身会所的门口,一如既往的酷,只有黑底白色霓虹灯的印章一般的方块,上书星扬健身。并没有张灯结彩,与热闹的外滩形成对照。

薛贝凝身穿厚羽绒服从会所走出来。

她看见了等在外面的初英华,愣了一下,又不觉得奇怪。

两人对视,似乎是温馨的场面。

薛贝凝爆发地:“初英华,你恶心不恶心啊,去年,前年,你都是这个时间这个点站在这里,你空虚了对吗?你发现这样的节假日你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对吗?你想起我来了。平时呢,我找你的时候呢,你像个冰棍,说你害怕亲密关系,内心极度排斥……”

初英华不说话,不由分说要抱薛贝凝,被薛贝凝推开。

薛贝凝推开他,“你打住,少来,谁他妈不是单亲家庭出身,我他妈也是,照样阳光灿烂。咱们不要再纠缠了,又不是演电影,有意思吗?”

初英华低声地:“你不是现代女性吗?一纸婚书有那么重要吗?”

薛贝凝:“又来了是吧,我告诉你初英华,我不是现代女性,我觉得婚姻很重要,可以吗?我28岁了,我要生孩子。你不要婚姻不要孩子要在空中飘那是你的选择,我们不要彼此耽误,这才是现代性吧。”

初英华:“可是我真的喜欢你。”

薛贝凝瞬间泪奔:“如果你真心喜欢过我,就请你放过我,行吗?”

汽车喇叭的声音,薛贝凝迅速离开,上了别人的轿车。

初英华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2—3:夜,内。

初照的家中。电视机开着,播着动画片,客厅的电视机前的地毯上坐着一个4岁左右的男孩,身边有不少玩具,他一边玩蜘蛛侠一边看电视。

初照在餐桌前吃剩饭剩菜。

门响,初英华走了进来。初照有些意外。

初英华走到餐桌前,“今晚就吃这个?”

初照:“你不是说不回来吃吗?家里有菜,我现在就热。”起身张罗。

初英华:“丁丁也在。”

初照:“好像是他爷爷犯病了,他妈妈就把他扔这儿了。”

初英华:“嗯嗯,我们跟丁丁是中国好邻居。”抱起丁丁举高高,丁丁笑。

初照:“还以为你不回来呢。”

初英华:“本来单位聚餐的,临时取消了。”

初照一边热菜,“那正好,咱俩可以喝点。”

初英华让丁丁骑在自己脖子上,“嗯,我去拿红酒。”

一切准备停当,转眼间餐桌上有菜,有酒,有高脚杯。

初照和初英华相对而坐,丁丁坐在初英华腿上,初英华用筷子蘸酒喂丁丁,丁丁皱眉头,呸呸呸。挣脱初英华跑掉了,继续到电视机前看动画片。

初英华喝了一口红酒,“妈,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初照:“什么大冒险?”

初英华:“真心话大冒险,就是平时不敢说,不愿提的事,借着酒劲都说出来。”

初照:“算了吧,这是你们年轻人玩的。”

初英华笑,“你心里不是有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初照:“好吧好吧,怎么玩?”

初英华:“我先问你,然后换你问我。”

初照也喝了一口酒,“来吧,谁怕谁啊。”

初英华:“妈,说实话,你跟我爸分手这么多年,就没有碰到过喜欢的人吗?”

初照:“没有。”

初英华:“你看你就是不说真心话,我觉得侯叔叔挺喜欢你的。”

初照:“哪有,别乱讲。”

初英华:“他帮你成立公司,扶上马还送一程,当年也是他提醒你要买房子,陪着你到处看房子,付首期款的时候我们根本没钱,他还借给你钱。”

初照:“那也是好朋友,他和娄阿姨是模范夫妻,都是特别好的人。”

初英华:“我小时候在学校被人欺负,是侯叔叔找的老师帮我出头。我那时候就知道侯叔叔喜欢你。”

初照:“当年我当护士长,老是在医院加班,你就跟现在的丁丁一样,整天跟着娄阿姨,是个小跟屁虫。……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有些事情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丁丁跑过来,又爬到初英华身上,初英华喂他吃炒鸡蛋。

初照:“英华,你说你这么爱孩子,干吗不自己要个孩子?”

初英华:“我在儿科见得太多了,生病的孩子太弱小太無助,可是不想负责任的家长比比皆是,父母只要有一个人缺失对孩子都是毁灭性的伤害。你看我直到现在都有心理阴影,我从三年级开始就没见过父亲了,这个几乎不存在的人却有可能影响我的一生。我不想我的孩子也是这个遭遇,至少生不生我还是可以控制的。”

初照有些黯然神伤。

初英华:“妈你千万别自责,你是天下最好的妈妈。这不是真心话大冒险嘛。”

初照:“可是你做一个称职的父亲也是可以控制的啊。”

初英华沉吟片刻,“妈,其实我根本不是心理问题,我直接就是生理问题,一想到结婚我就呼吸困难,胸闷透不过气来,是有症状的,这个最要命……我都没跟你说,有一次我在科里值班,自己偷偷吸了半个小时氧。”

初照:“真的假的,你别吓我。”

门铃响。

初照:“是丁丁妈妈。”走过来从初英华手上接过丁丁:“走,找妈妈去。”对初英华:“你赶紧吃点吧,空肚子喝酒对胃不好。”

初照抱着丁丁打开门,愣住了。

门口站着提着旅行袋的陈泥。

半天没有动静。

初英华的画外音:“妈,是谁啊?”

初英华出现在初照的身边。

2—4:日,内。

元旦假期。有节日象征的街道。

五星级酒店内讲究的西餐厅,基本客满。

薛贝凝和一个大叔模样的人在吃牛扒,喝红酒。

暖男大叔身穿名牌,袖扣别致,温文尔雅。

两个人一边锯牛扒一边说笑话,薛贝凝努力装模作样。

大叔教薛贝凝拿酒杯,做示范,“高脚杯只抓住柄就可以了,不要这样捧着,因为手温会影响葡萄酒的味道。”

薛贝凝一边跟着做一边点头。

穿着休闲夹克的初英华走过来,拿起菜单看。

薛贝凝和大叔都疑惑地看着他。

初英华:“嗯,菜都上齐了。服务生,这桌买单。”

服务生点头表示知道了。

薛贝凝刷地站起来,冲初英华:“你有病啊你。”

初英華:“你还说你没有心理创伤,你这是恋父情结你知道吗?”

薛贝凝:“关你屁事啊。”

大叔彻底糊涂了,看着初英华发怔。

初英华对大叔:“看什么看,英雄救美的套路没看过啊。”

薛贝凝气得脸白,继续冲初英华,“你他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初英华理直气壮,“你不接我电话,我问你妈啊,你妈妈告诉我的。”

服务员走过来,拿着账单,“微信支付吗?”

初英华用手机支付账单。

薛贝凝气得无语。

初英华对她耳语,薛贝凝目瞪口呆。

初英华对大叔:“对不起了,你慢慢吃。”拉起薛贝凝走了。

2—5:日,外。

大型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在叮叮当当的音乐声中旋转。

上面全是小孩子,或者大人坐在小孩子身后,只有初英华和陈泥两个大人夹在中间起起伏伏,还傻笑。

站在旁边看得初照皱眉头,“像什么样子。”

和她站在一块的薛贝凝:“补齐,必须补齐,阿姨你不知道,英华对我不止说过一次,不管多少岁,只要爸爸出现,就把没玩过的全玩一遍。”

初照:“还有什么?”

薛贝凝扳手指,“跳楼机,云霄山车,八爪鱼,海盗船,未来世界……阿姨你也是,小时候你咋不带他出来玩呢?这些我小时候全玩过。”

初照阴着脸,“不是工作忙嘛。”

薛贝凝:“我妈心大,比我贪玩,过山车要坐第一排。”

上海迪士尼园院大门口。

到处都是人,陈泥、初英华、薛贝凝汇入人流。

晚上,迪士尼经典喷射状烟花,在雄伟而激荡人心的音乐声中,围绕着哥德式城堡绽放夜空,缤纷异彩。

2—6:夜,内。

iPad屏幕里翻动的照片:初英华和陈泥与米老鼠的合影,与小猪佩奇的合影,各种游玩项目的抓拍。

初照家的客厅。初英华和薛贝凝围着陈泥在看照片,笑,彼此打趣。

初照在厨房张罗饭菜。

温馨的一幕。

2—7:夜,内。

初照家的客房,目前陈泥住在这里。

陈泥在打电话,压低嗓音:“买你的大头鬼。”

手机里陈可渡的声音:“就要就要。”

陈泥:“你的手机不是还能用吗?”

陈可渡:“你记住型号哦,别搞错了,苹果XS,一万二那种。”

陈泥:“你杀了我算了。”

敲门声,陈泥:“不说了不说了……”挂机。

初英华拿着一瓶红酒,倒提着两个高脚杯进屋。

陈泥:“喝这个?”

初英华:“你不喜欢?”

陈泥:“这糖水,应该是女人喝的吧。有江小白吗?”

初英华:没有。”

陈泥:“红星二锅头?”

初英华摇头,“有威士忌。”

时间、场景同上。

陈泥和初英华席地而坐,在喝加冰块的威士忌,有配酒的零食。

陈泥背靠床沿,姿态放松。

初英华:“爸,你当初是怎么跟妈妈分开的?”

陈泥冲门外努努嘴,“她怎么说的?”

初英华:“妈就是不说啊,一个字都不说。”

陈泥:“你妈就这点好,老虎钳也撬不开她的嘴。”喝酒。

初英华:“我觉得妈当年也挺漂亮的。”

陈泥:“这跟漂亮不漂亮都没关系,你妈不风骚,可是我喜欢风骚的女人,把人撩得五迷三道的。”

初英华:“你碰到这种女人了?”

陈泥:“是啊,当时你还小,我也知道搞婚外情不应该,道理都懂就是管不住自己,下半身不听指挥,男人都这样。”

初英华:“她叫什么名字啊?”

陈泥:“她叫汪春梅,名字有点土哈,但是人洋派,细高个儿,漂亮,屁股翘但是胸小,很结实那种,我一点不喜欢大胸的女人,看着就压抑。第一次看到她的裸体,雪白的皮肤,后颈椎文了一支俏丽的玫瑰,我当时就把持不住了……

“你妈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一心就想跟她结婚。汪春梅当年好多人追,但是她喜欢有才的男人,我跟她在一起画笔也是如有神助……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啊,感觉互相只要看一眼就能怀孕……这么说吧,你妈好是好,那就是农村小水电站,汪春梅是核武器。”喝酒。

初英华听得入神。

2—8:夜,外,内。

大雨。

千里情民宿院子里的农舍里漏雨。

桶和盆都在接雨滴。

住客:“我说大姐,你这是民宿还是雨棚啊?”

花峰秀:“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处理,马上。”

农舍外面,陈可渡穿着雨衣扶着梯子,花峰秀也穿着雨衣爬上屋顶铺雨布,雨衣的帽子被风吹落,她淋着雨收拾屋顶。

花峰秀下梯子。

母女俩跑进屋檐下,脱雨衣。

陈可渡:“你就不能给他们换个间房吗?”

花峰秀:“那间漏得更厉害,还有一间厕所是坏的。”

陈可渡:“你又不叫我爸修……嗯,当我没说。”

两人赶紧进屋换掉湿衣服。

2—9:日,内。

千里情民宿的厨房。

花峰秀头上扎了一条毛巾,一边打喷嚏一边切鱼片。

陈可渡在一边啃黄瓜。

陈可渡:“妈,我就奇了怪了,这么一无是处的老爸,你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

花峰秀:“傻呗……唉,我说你赶紧洗菜,洗干净点,客人今晚要吃火锅。”

陈可渡:“我还要做作业呢。”

花峰秀:“不叫你干活你也没事。”

陈可渡不情愿地洗菜。

2—10:夜,外。

街边小饭馆。餐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火锅。

陈泥和初英华对饮江小白。

初英华:“……那我妈都跟你离婚了,你咋没和汪春梅结婚呢?”

陈泥喝酒,“我也是这么想的啊,签完字我就给她打电话,感觉她也不怎么兴奋,总之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高兴。”

初英华:“这事有点奇怪。”

陈泥:“是啊,当时她见到我就哭,铁了心非我不嫁,还给你妈打电话说,陈泥现在就躺在我身边,你死不放手有意思吗?连我都看不下去了,我说你过分了啊,她说不过分一点你离得成婚吗?……所以我马上就去找她了,结果她画风大变,突然说什么的确是喜欢我,但也不是一定要结婚啊。他妈的,我抛妻离子顶着遭雷劈的危险要跟你在一块,你就跟我说这个?当时我们就吵起来了,我拂袖而去。”喝酒。

初英华:“那后来呢?”

陈泥:“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她跟我玩失踪,人间蒸发了,电话也换了号,我干脆就找不到她了。”

初英华:“可能是碰上妥妥的富二代了。”

陈泥:“有可能。”

初英华:“这种女人一般心思都挺活分的,骑驴找马。”

陈泥:“她还偷走我一幅画,画还在美术馆展览呢,挂画那里就剩下一片白墙,当时我就傻了,我那幅画得了当地金奖,是准备展览完送北京参展的,被所有的人看好,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好嘛,居然被她偷走了。”

初英华:“你怎么知道是被她偷走的?这种事不好乱说的。”

闪回:当年的美术馆内,画的说明还在:画名:怒梅。作者:陈泥。

一片白墙。

紧贴墙边非常不惹人注意的地方,一只手捡起了一个耳钉,小小的蓝色南非钻。(闪回结束)

陈泥:“耳钉是她过生日我给她买的南非钻,我会不认识吗?”

初英华无言。喝酒。

陈泥:“你说得没错啊,我就是一头大傻驴,傻到家了。”

初英华:“那你怎么不回来找我们啊,妈妈肯定会原谅你的,那时候我的分數一落千丈排到倒数第二名,倒数第一是个有点弱智的孩子。妈妈每天晚上都哭,她没说什么事,只说英华,你爸爸不要我们了。”

陈泥:“哎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一切都太晚了。……人没了,画没了,这都不是事,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初英华:“什么?”

陈泥喝酒,“男人的面子大过天啊,我在圈里成了一个笑话,被人骗财骗色,还把婚给离了。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吧,我根本没法儿在江湖上混了,感觉走到哪儿都被人议论、窃笑。只好回老家了。你说我从来不过来看你,我脸面都掉到脚面上了,怎么再回伤心地啊。”

两个人碰杯。

2—11:日,内。

初照的家中,开放式厨房和餐桌区域。

初照在烤面包,煎鸡蛋,准备早餐。

初英华伸着懒腰进入画面。

初照没回头,仍在煎鸡蛋,“星期天,你也不多睡会儿。”

初英华拉开餐桌前的椅子坐下,“醒了,睡不着就起来了。”

初照:“你们昨晚几点回来的?”

初英华:“不到两点。”

初照不以为然,“有什么可聊的搞那么晚。”

初英华似笑非笑,若有所思,“我爸这人吧,肯定不完美,但是他既真实又有趣,还挺有魅力的。”

初照撇嘴。

初英华:“他有一种男人的天真。”

两片面包从烤面包器中跳起。

初照没有表情的脸。

2-12:日,内。

星扬健身会所,乒乓球室。

乒乓球台上放着纸墨,陈泥在挥毫。

初英华、薛贝凝和众教练及健身人士围看。

陈泥写的“星扬”二字已经裱好,镶嵌在画框里挂在健身房的墙上。字体遒劲潇洒,实锤了陈泥的才华。

健身房有一排走步机,有客人在疾走或跑步。

有人杠铃卧推、举哑铃练臂力,闷头苦练,一派繁忙。

陈泥和初英华在薛贝凝的指导下练史密斯架深蹲,满头大汗。

陈泥气喘吁吁。

初英华走了出去。

陈泥喘气,对薛贝凝:“你是好女孩,我肯定让英华跟你结婚,你放心。”

薛贝凝有些不好意思,尚未开口,初英华已经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杯水,一杯递给陈泥。

初英华:“你们在聊什么?”

陈泥:“我问她做三组动作行不行,做四组实在太累了,要了我的老命。”

初英华笑,“当然不行,她这个人心毒手狠。”

薛贝凝推了初英华一把,“赶紧练,你要加重量,小肚子都出来了。”

初英华一边收腹一边自我打量,“哪有。”

2—13:夜,外,内。

英华家政办公楼。甲级写字楼。上面有霓虹招牌LOGO。

陈泥有些意外,“哇塞哥们儿,这都是你妈的?”

初英华:“是啊,一开始她也没想到会搞这么大,她只是懂护理,想着每个家庭的老人小孩都需要照顾,就成立了一个小公司,这么多年,没想到需求越来越大,还收购了中医调理、金牌月嫂、美容美发什么的。”

陈泥点头。

初英华:“侯叔叔说,科技发展和家政服务是这个时代的标志型朝阳企业,绝对会飞速发展。”

陈泥:“侯叔叔是谁?”

英华职业培训机构,一排一排的教室,大部分是实操间,有人在学习烹饪、熨衣服、吹发型、面部护理、给婴儿洗澡等等,无所不有。

走廊上,初英华带着陈泥边走边参观。

一间教室里,每个学员面前一个模型小娃娃。

初照在讲台上亲自授课讲“小儿推拿”,并且实际操作。

初英华:“她虽然当了老总,但还是亲自授课,外加实操,讲慢性病人的护理,擦身,清理导尿管,预防褥疮……总之都是亲力亲为,我觉得她好了不起,她有今天全是自己干出来的。”

陈泥无语。

初英华:“我就胸前挂个钥匙去娄阿姨家。”

陈泥:“那时候你是不是很恨我?”

初英华:“那时候我有一个小伙伴,体育课比不过我都要说‘我有一个好爸爸。……就觉得有点自卑。”

陈泥面色略显窘迫,无言以对。

初英华:“我那时候就想,如果以后我自己有了小孩,一定对他百般宠溺,以弥补我心里的黑洞;后来觉得未必要自己亲生,对生病的小孩子好也是一样的;最后决定用‘不婚不育当墓志铭。这样心里反而就坦然了。”

陈泥受到震动,“都是我害了你。”

2—14:日,外。

阳光普照,飘扬的被单。

阳朔,千里情民宿的院子里,花峰秀和陈可渡正在晒客房洗过的被单被套。

陈可渡:“我爸那个害人精在上海待得好好的,干吗要跑回来?”

花峰秀:“那时候你奶奶不是生病了嘛?”

陈可渡:“他会那么有孝心?”

花峰秀:“哦,那我要说句公道话,你爸就是在你奶奶面前没扬过高声,他四岁就死了父亲,你奶奶带大他和两个姐姐不容易。”

陈可渡:“那奶奶过世了,两个姑姑又嫁人了,他干吗不回到上海去?”

花峰秀:“上海是我们家院子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陈可渡:“那你们怎么认识的,我爸不是说他一生爱美酒美人吗?”

花峰秀翻了个白眼。

闪回:傍晚,西街。

西街不如现在热闹,但仍有夜生活的影子。

西街的两边都是摆地摊的。

某歌厅的对面,当年的陈泥摆地摊给游客画像,他旁边摆摊的是花峰秀,卖热气腾腾的烧豆腐。

隔着玻璃,可以看到一个年轻女孩长发披肩,白衣飘飘。

是一个驻店歌手,正在唱邓丽君,“证明你一切都是在骗我,看今天你怎么说……”

花峰秀的画外音:“他喜欢那个叫倩倩的女孩,人家才看不上他,人家跟弹吉他的是一对。”

镜头摇到小型乐队里的吉他手,一个帅气的文艺份儿男孩。

陈可渡的画外音:“然后呢?”

花峰秀:“还有什么然后,你奶奶生病以后喜欢吃烧豆腐,他老来买烧豆腐,也只好跟我凑合了。”

(闪回结束)

原场景。

陈可渡:“什么凑合呀,肯定是你追他。”

花峰秀自语:“还以为拣了块宝,谁知道是一块狗屎。”

陈可渡:“那你现在还爱他吗?”

花峰秀丧气地:“爱就是个鬼,说起来都一惊一乍的,我看谁也没见过……说白了,男人都想找个自己够不着的……”

陈可渡:“那女的呢?”

花峰秀:“女的懂什么?谁对女的好,女的就跟谁走。”

陈可渡一脸茫然。

2—15:夜,内。

初英华的人物速描画像,神情俊朗。右侧竖题四个字:姿意逍遥。下面印着圆形紅印章,是一个泥字。

画框挂在墙上。

初照的家中,初英华的房间。

镜头下移,一张三人座布艺沙发,薛贝凝坐在一侧看微信,嘴角略带笑意。初英华躺在她的腿上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间,初英华的眼中无声地滑落一滴泪水。

初照家的客房。收拾得十分整洁。

已经空无一人。

2—16:日,内。

陈泥的家中,陈泥在喝水,一口气喝完一杯。

陈可渡在他的身后翻他的旅行袋,掏出一包大白兔奶糖、茶叶、带包装的衣服、围巾什么的。

陈泥:“渴死我了。”

花峰秀:“你就不会在车上买一瓶水?”

陈泥:“买水不要钱吗?回到家随便喝。”

花峰秀:“对,省下钱来都买酒。”

陈可渡终于翻到带包装盒的新苹果手机,跳起来,“谢谢爸。”跑了。

陈泥:“你回来,你给我回来,那是英华给我买的。”

陈可渡不知所终。

花峰秀在镜子前试一件酒红色的外套。

外套很洋气,她穿上怪怪的。

陈泥喃喃自语:“那是英华给我买的。”

花峰秀:“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跟孩子抢东西。”

2—17:夜,内。

陈泥的家中。

陈泥的桌上也放着一台打开的超薄型苹果电脑。

陈泥在跟初英华视频。

医生办公室,初英华穿着白大褂,正在哄一个哭闹的病童,另一个孩子顺着椅子爬到他的背上。

初英华熟视无睹,对着镜头:“路上还顺利吧?”

陈泥:“顺利顺利……你也是,给我买那么多东西干吗?我都不知道。”

初英华:“是贝凝买的塞你包里的,我也不知道是啥……爸,我不跟你说了,我今天值班,好多事。”

陈泥:“好好好。”

视频关闭。

3—1:半年以后,日,外。

英华家政的办公楼前,进进出出的人流。

艳阳高照。

3—2:日,内。

办公室内的走廊,陈泥行走的后背,通过他的视角,可以看到不同办公室的人在工作。茶水间有人在喝咖啡,闲聊。

3—3:日,内。

初照的办公室,宽敞、整洁。有会客区域。

初照在大班台前看一份文件——其实是陈可渡的简历,上面有陈可渡的照片。

初照放下简历,微皱眉头,“高中毕业。”

坐在她对面的陈泥:“对,复读了两年,还是考不上大学,十九岁了,不能不给她找出路。”

初照:“可是你知道吗陈泥,这是大上海,在五星级酒店清理洗手间的人至少都有大专文凭。”

陈泥:“对啊,所以才来找你啊。”

初照:“别看我们是做家政服务的,管理人员全部都是研究生毕业,最近成立了心理辅导机构,招的全部是博士。”

陈泥:“我又不是电视台的来拍专题片,你的丰功伟绩跟我说得着吗?”

初照冷漠地:“我这里没有你女儿的位置。”

陈泥:“那我不管,反正你要把她安排进来。”

初照:“如果我不接受呢?”

陈泥:“那我就直接跟初英华谈。”

初照:“谈什么?”

陈泥:“我就告诉他我是他的工资爸爸,是你每个月发我两万元的工资雇我过来,专门让他感觉到温暖的父爱的。”

初照:“无赖,你就是一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无赖。”

陈泥:“你很伟光正吗?我们不都是在各找各的出路吗?中年人的字典里没有容易两个字。”

闪回:还原初照和花峰秀在阳朔望江楼的场景。

花峰秀:“这个包袱我实在是背不动了。”

初照沉吟片刻:“既然你说得这么坦诚,我也跟你交个底,如果他愿意去探望儿子,我是可以付费的,毕竟这是一个讲钱的时代。”

花峰秀颇感意外,情不自禁地点头。

(闪回结束)

初照:“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对不起孩子吗?”

陈泥:“我承认英华被你教育得很优秀,很暖男,那我就更有必要告诉他人世间的险恶,一切都是交换,一切都是生意。这样才能够帮助他成长,也才是真正对他负责。”

初照气结,狠狠瞪着陈泥。

陈泥:“连郭德刚都说从此节操是路人,他儿子才多大?我看英华对这个社会的了解,差不多就是十岁的水平,你对他照顾得太好了,三十多岁,跟个傻子似的。”

3—4:日,外。

英华家政办公楼外。如常。

陈可渡坐在相对偏僻的台阶处,守着自己简单的行李,歪着头看摩天高楼。

陈可渡在玩自己的苹果手機。

3—5:日,内。

初照的办公室内。时间、场景同上。

初照:“那她住哪儿?”

陈泥:“当然是住你家了。”

初照秒回:“不行,她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你给她在外面租房子。”

陈泥阴阴地:“可是她跟初英华有血缘关系。”

初照脸唇无色:“不是给你钱了吗?”

陈泥:“开民宿不要贴钱啊,说句老实话,这点钱还不够贴的呢……我告诉你,只要初英华结婚,你要给我一个六位数。”

初照一拍桌子,“你抢钱啊?”

陈泥瞪眼,“你以为演好人容易啊,我很累好吗……要不是生活所迫,谁他妈想演个好人啊。”

初照差不多被气疯。

3—6:夜,内。

初照的家中,陈泥曾住过的客房。

陈可渡在收拾行李,拿出换洗衣服等。又在墙上张贴小鲜肉偶像彩图。

敲门声,陈可渡过去打开门,初英华走了进来。

初英华:“是可渡吧。”

陈可渡:“哥。”

初英华:“我是初英华。”

陈可渡:“我是可渡。”

两个人握手。

初英华:“爸怎么不住两天再走?来都来了。”

陈可渡:“家里民宿好多事呢,赶回去了。”

3—7:夜,内。时间同上。

初照家的餐厅,钟点工围着白色饭单在摆放菜式,碗筷。

初英华和陈可渡从客房一边说话一边走了出来。

初英华:“妈,吃饭了。”

初照穿着家居服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

三个人坐在餐桌前吃饭。可以看到钟点工在清理厨房。

初英华给陈可渡夹菜:“你不要客气,多吃点,都是一家人。”

初照只当没看见,默默吃饭。

初英华为了缓解尴尬:“可渡,你屋里墙上贴的那个艺人是谁呀?”

陈可渡:“朱一龙。他现在可火了。”

初英华:“我还真不知道。”

初照淡淡地:“知否知否。”

陈可渡:“你看你看,连阿姨都知道。”

初照:“我本来也不知道的,他给我们公司做过广告。”

陈可渡两眼发光,“哇噻,阿姨帮我要个签名呗,求求你。”

初照冷着脸,“你是来工作还是来追星的?”

陈可渡吐了下舌头,闷头吃饭。

3—8:日,内。

英华家政办公楼内。总务科。

陈可渡工作的地方,主要负责跑腿、打杂。

陈可渡在桌前写快递地址,快递小哥站在一旁核对。

一摞一摞的快递信封。

陈可渡在贴发票,各种票据一桌子。

她手拿糨糊刷一张一张地贴。

3—9:夜,内。

星扬健身会所。动感电车室。

强悍的音乐,滚动的射灯。

薛贝凝在领骑,一边叫大家加油。

初英华和陈可渡都在其中,挥汗如雨。

3—10:夜,内。

巨型的电影海报。

电影院大堂的入口。

初英华、薛贝凝、陈可渡检票入场。

陈可渡捧着大桶爆米花。

3—11:日,内。

大型美食天地,各种美食摊位,各色人等。

陈可渡在某一个摊位前排队,戴着蓝牙耳机。

陈可渡:“贝贝姐,我是可渡。”

薛贝凝的画外音:“嗯嗯,有事吗?”

陈可渡:“现在负责办公室外卖午餐,有些词听不懂又不好意思问。”

薛贝凝:“问我就对了。”

陈可渡:“兵卡。”

薛贝凝:“冰咖啡。”

陈可渡:“田户。”

薛贝凝:“甜虾。”

陈可渡:“双拼。”

薛贝凝:“叉烧拼油鸡。”

陈可渡:“双飞。”

薛贝凝:“香港奶茶不加糖不加冰。”陈可渡排到了,收线,买餐。

3—12:日,外。

英华家政办公楼门口。

陈可渡两手提着足够多的外卖餐盒冲进楼里。

3—13:日,外。

小食一条街,陈可渡仍旧各摊位买餐。

陈可渡仍旧戴着蓝牙,保持通话状态。

陈可渡:“划水。”

薛贝凝的画外音:“鱼尾巴。”

陈可渡:“大烤。”

薛贝凝:“鱿鱼。”

陈可渡:“大小套。”

薛贝凝:“大肠套小肠。”

陈可渡收线,来到一个台湾美食摊档:“老板,两份棺材板,一份卤肉饭。打包。”一边说一边微信付费。

3—14:日,内。

英华家政办公楼内,电梯门口。

有几个员工在等电梯,初照走了过来,众人自动让位给她。

电梯门开,马上有人按住门请初照先上。

初照正准备进电梯,却被一路小跑的陈可渡抢先上了电梯,她两手都是打包的饭盒,一边致谢一边对电梯里的人,“麻烦帮按一下十八楼。”

所有人都有些瞠目结舌。

初照没有表情的上电梯,身后也有几个人跟着上来。

众人全程无交流。

陈可渡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

3—15:夜,外,内。

“孤岛人”酒吧的门口,看上去不热闹,还蛮有品位的。

初英华、薛贝凝、陈可渡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他们进了酒吧。

“孤岛人”酒吧内,一个俄罗斯年轻女孩在唱歌,钢琴伴奏。

歌曲唱得漫不经心,有几桌客人。

初英华向陈可渡介绍一个和他自己年纪相仿的周正男生:“这是侯小戈,他们家是妈妈的至交,他妈妈是我干妈,你叫小戈哥就行了。”

陈可渡:“小戈哥。”

初英华对侯小戈:“这是我妹陈可渡。”

侯小戈点头。带着一行人去了靠窗的座位。

窗外可以看到外滩的风景。

侯小戈:“英华还是黑啤,贝凝‘中文系吧?”

陈可渡:“中文系?”

薛贝凝:“鸡尾酒的名字。”

侯小戈:“可渡就橙汁吧。”

陈可渡:“为什么是橙汁?欺负小孩吗,我也要中文系。”

3—16:夜,内。

初照的家中,陈可渡居住的客房。

陈可渡穿着睡衣窝在床上跟花峰秀通电话。

陈可渡:“……当然好,我太喜欢上海了。”

花峰秀:“每天都是打杂,你不累吗?……而且那里的人都欺生,你又是个乡下孩子……”

陈可渡:“一点不累,人就像上了发条似的……在千里情才累,又没有工资。……我哥对我特别好,你放心吧。”

阳朔。千里情民宿。时间同上。

千里情民宿厨房,灶台上放着花峰秀的手机,开着免提。

灶台上煮着粥翻着白米花。

花峰秀一边搅动粥水,“在家不用干活吗?”

陈可渡的画外音:“不用,家里有钟点工阿姨。”

花峰秀到洗碗池洗碗,一大堆做不完的家事,“那你也要懂事,嘴巴甜一点,你大妈妈我见过,这人不好惹。”

陈可渡:“知道知道,……我爸怎么样了?”

花峰秀:“还能怎么样,每天喝酒,画流氓画,什么也不干……”

3—17:夜,内。

阳朔。西街陈泥的手绘汗衫档口。

陈泥画的西门庆和潘金莲的结婚照。

题词:我爱你腹部的十万亩玫瑰,也爱你舌尖上小剂量的毒。

陳泥穿着随便,不修边幅,跷着二郎腿抽烟。

西街某歌舞厅卡拉OK包房内。烟雾弥漫。

陈泥和两个男性朋友搂在一块唱K,声音跟人一样东倒西歪:“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那么静,只有风知道我不知道……”

身后的其他男性朋友,有的喝酒,有的跟小姐玩竹筒骰子赌大小斗酒,腻歪。

朋友:“陈泥,小姐你都给钱了吗?”

陈泥边唱边回头:“给了。”

朋友:“那她干吗不让摸?”

陈泥对小姐:“干吗不让摸?给你做下身体检查怎么了?”

小姐咕嘟了一句。

陈泥:“你说什么?”

朋友:“她说才给一份钱为什么两个人摸?”

陈泥摸出一百递给朋友,继续唱:“……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那么静,只有云知道我不知道……”

3—18:日,外。

星期天。上海郊区朱家角游览区。

古镇九条老街依水傍河,千余栋民宅临河而建。

其中北大街又称“一线街”,是上海市郊保存最完整的明清建筑第一街,東起放生桥,西至美周弄,其间的三百多米是典型的江南老街。

初英华、薛贝凝、侯小戈和陈可渡四个年轻人各种玩,参观课植园、珠溪园,买独具少数民族风情的东西,吃清水大闸蟹。

归来时,侯小戈开着子弹头。

坐在副驾驶的陈可渡看着侯小戈几乎英俊完美的侧面,暗生情愫。

四个人有说有笑,人见人羡。

而且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3—19:夜,内。

初照家中,初英华的房间。

写字台上的电脑开着,初英华正在上网。桌上全是《儿科学》之类的书籍、杂志等。刚洗过澡的初英华一身家居服。

陈可渡趴在初英华的床上玩自拍,也是刚洗过澡,穿着家居服。

陈可渡认真端详自己,“哥,你说我鼻子塌吗?”

初英华看了她一眼,继续看电脑,“还好吧。”

陈可渡不自信地叹口气。

初英华:“谁说你鼻子塌了?”

陈可渡皱了皱鼻子,“小戈哥哥总说就是喜欢我的塌鼻子和这几粒小雀斑。”

初英华又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陈可渡:“你笑什么?”

初英华:“你最近总是小戈哥哥长小戈哥哥短,你不是喜欢上他了吧。”

陈可渡:“怎么了,我不能喜欢他吗?”

初英华:“你不是他的菜。”

陈可渡从床上坐起来,“什么意思?”

初英华:“小戈他以前喜欢年轻活泼的女孩,闪婚闪离了一次,就不喜欢了,他喜欢年纪大的,安静的,知性女孩。”

陈可渡不以为然:“就是喜欢装的喽。”

3—20:日,内。

英华家政办公楼,陈可渡的办公室。

众人都在各自忙碌。

陈可渡仍旧在贴发票,做文件分类等工作。

桌上的手机有短信提示,她打开看,是一条她的工资入账信息。

陈可渡非常高兴,在手机屏上亲了一下。

画外音有人在喊:“可渡,陈可渡——”

陈可渡答应着跑出去。

茶水间,换桶水,没人抡得上去。

陈可渡轻而易举换上大号桶水。

同事:“练过吧?”

陈可渡:“嗯。”

同事:“瑜伽吗?”

陈可渡:“泰拳。”说完走人。

3—21:夜,内。

星扬健身会所。陈可渡在戴拳击手套。

薛贝凝戴陪练手套,“怎么突然想学泰拳了?”

陈可渡笑,“本来就是想吹吹牛,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办公室里有个前辈,一天到晚叫我跑腿,跑就跑,本来我就是个跑腿的,问题是他每次都不提钱的事,一会儿买烟一会儿买茶叶蛋还有饮料什么的,加在一起也不少吧……我也不好意思跟他要,结果今天,他听说我练过泰拳,就一次性把账给我清了。”

薛贝凝笑。

陈可渡:“你们城里人真够逊的。”

两个人开始练拳击。

3—22:日,内。

初照家中,初英华的房间。

初英华正在打开一个折叠床,初照在一旁帮忙。

初照:“双方见家长是谁的主意?”

初英华一边架床,“当然是我了,我提议的。”

初照:“骗人。”

初英华:“这有什么好骗的,贝凝都被我搞得有心理障碍了,她从来不提这些事。”

初照:“你真的没问题吗?”

初英华:“我彻底好了。怎么说呢,就是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没有了。我自己是医生,我都觉得奇怪,有些症状说没有就没有了。妈,你放心吧。”

初照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仍忍不住眼角湿润。

初照一边铺床,“你叫你爸过来,他说啥?”

初英华:“他说好啊,反正我觉得他挺高兴的。”

初照一直低头套被子,“可是他住你的房间会影响你吧,我的意见还是住客厅吧,沙发也够大。”

初英华:“那怎么行,一早他就不能睡了,大家走来走去的也不方便。”

两个人抖扯套好的被子,初英华笑眯眯的。

初照难掩落寞,“……他来,你就这么高兴吗?”

初英华由衷地:“我爸他拿起画笔和放下画笔都是天才,他根本不在乎世俗的所谓成功。”

初照无言以对。

3—23:日,外,内。

蒂芙尼专卖店的门口。

精致的橱窗,美轮美奂的首饰、珠宝。

初英华和薛贝凝头挨着头在挑选对戒。

售货员小姐周到热情,不断拿出好看的样品放在黑色丝绒展示板上。

薛贝凝试戴,难抑欣喜。

3—24:夜,外,内。

上海新天地石库门改造后的绚丽夜景。

美景收回到星级酒店的落地窗内。

圆桌上有玫瑰,葡萄酒,高脚杯,吃剩的蛋糕等。

地上是散落的衣服、鞋子。

初英华和薛贝凝在大床上恩爱有加,十指相扣。

他们的手上都戴着样式简单但是品位上乘的戒指。

桌上和地上的物件渐渐有了光感。

清晨。

初英华和薛贝凝仍在床上。

薛贝凝注视着初英华的侧脸。

初英华闭着眼睛,“你干吗看着我。”

薛贝凝没有接话,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初英华仍旧闭着眼睛,淡淡地:“我很幸福。”

薛贝凝小声地:“我也是。”重新钻进初英华怀里。

3—25:日,外。

晨曦。阳朔水墨画一般的景色。

乡村远景。土路上走着一个少年,我们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他手里提着简单的行李,身上背着橄榄绿色的画夹。

他走向诗和远方。

这是陈泥的梦境。

此刻的确是晨曦,他因醉酒倒在街头呼呼大睡,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他的身旁站着清洁工,手里拿着扫把。

还有花峰秀,单手扶着额头。

陈泥的头发像乱草一样,脸上污垢不堪。

仍旧睡得很香。

3—26:日,内。

陈泥修整一新的脸,身穿深色正装,非常体面。

镜头拉开,是讲究的酒店包房。

初英华和薛贝凝两个人进入互见家长阶段。

初英华这边是:初照、陈泥和陈可渡,都穿得彬彬有礼。

薛贝凝那一边是母亲和舅舅,同样礼数周全。

相互介绍,握手致意。

初英华和薛贝凝宛若一对璧人。

圆满的合家欢画面。

4—1:夜,内。

“孤岛人”酒吧,陈泥和初英华坐在窗边位喝酒。

陈泥是加冰威士忌,初英華仍旧是黑啤。

侯小戈走过来,站在桌边。

陈泥:“生意好吗?”

侯小戈轻松地:“不好。”

陈泥:“不好还这么开心。”

初英华:“他爸妈宠溺他,开酒吧只图好玩,不以盈利为目的。”

陈泥:“哦,是以赔本为目的。”

侯小戈:“那也不是……”

陈泥:“什么不是,你好潇洒哦。其实你知道吗?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个傻瓜。”

侯小戈当场蒙了,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下。

陈泥:“出来做,就好好地卖笑,不要想牌坊的事。否则你想怎样?三黄鸡里的战斗鸡啊?”

侯小戈:“大叔,我喜欢你,你给我指条路呗。”

陈泥:“生意当然不好,你这里不伦不类啊。”

侯小戈黑人问号脸。

陈泥:“唱歌的,换成民谣;画全部要换,这是伪抽象派,挂还不如什么都不挂;鸡尾酒要增加佛系的,中文系是什么鬼,直接就是八大山人、弘一法师、牧溪、星云什么的,孤岛人嘛,就是要孤绝到无以复加。”

侯小戈疑惑地:“那不是更没人来了?”

陈泥:“怎么会没人来啊,这满大街走的不都是孤岛人嘛。这是当代人的特点,你一笑,你怎么这么高兴?你有什么可高兴的?庸俗。”

侯小戈挠脑袋,“酒没有问题,我们的调酒师很棒,我也会调酒。画怎么办?”

初英华:“我爸会给你画。”

陈泥:“我看上去很便宜吗?”

三个人笑。

4—2:夜,内。

初照的家中,初照的卧室。

初照在黑暗中醒来,无意间看到自己房门下方有一线倾泻的灯光。

她起身打开门缝,看见陈泥在客厅的餐桌上画画。

他微低着头,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拿着茶杯,若无其事,从容作画。

远远望去,还是相当有魅力的。

初照轻轻关上卧室的门,仍在黑暗中躺回床上。

闪回:《怒梅》的画作。年轻的穿着西装的陈泥上台领奖。凌乱的家中,当时没有表情的初照把这件西装剪成一条一条的。

闪回:幼小的英华:“妈妈,老师说补习班的费用明天一定要交。”

初照打开装生活费的抽屉,里面差不多只剩下零钱。

初照一筹莫展,在公共电话亭前徘徊。

闪回:年轻的初照拿着话筒:“娄大姐,我想嫁人……有合适的……”说不下去,泪如泉涌。

4—3:日,外,内。

晨曦。日光。

初照家的客厅,空无一人。

餐桌上铺着画画用的薄毡,满餐桌的画,乱七八糟的笔墨、砚台、笔洗等物。

一地的画稿纸团。

初照的手在整理画作,她一张一张看着。

其中临摹八大山人的《孤禽图》和牧溪的《六柿图》尤其神韵兼备。

陈泥的确是个天才。

初照把地上的废画纸团逐个打开,重新铺排在地上整理好。

其中有一张画墨迹疏淡,寥寥数笔,画的意境是雪后,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一旁的题字为:问人间幽恨,有雪无梅。

初照怒火中烧,本能地想把画撕毁,但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将其放入废画中卷起来。

初照神情黯然。

4—4:日,外,内。

红房子西餐厅门口,陈泥、初英华、陈可渡走过来。

陈可渡:“这里好土啊,为什么选这里吃饭?”

陈泥:“你懂个屁,以前到这里来老有腔调的。”问初英华:“贝凝怎么星期天都不休息?”

初英华:“她是临时有课,好像是个小明星,那就得配合人家的时间。”

三个人边说边进了饭店。

红房子西餐厅内,服务员领着三个人在一张餐桌前坐下。

每个人都给了餐牌,三人翻看。

初英华:“爸,干吗明天就回,不多住几天?”

陈泥:“现在是旅游旺季,我得回去帮忙。”

陈可渡抬起头来,正好跟陈泥的目光对视了一眼。

服务员过来下单。

初英华:“两个A套餐一个B套餐。”

服务员离去。

陈泥:“再说我也不习惯大城市生活了,一天到晚装模作样的。”

陈可渡:“我喜欢大城市生活,再也不回去了。”

初英华的手机响了,他离开接电话。

陈可渡:“还说回去帮忙,你在家啥都不干,整天喝酒,我妈妈都累死了。”

陈泥示意陈可渡小声一点,不耐烦地:“知道知道,不要再说了,家里的民宿请人了。”

陈可渡:“真的假的?”

陈泥:“当然真的,是一对夫妻,很能干的。我还给你妈买了个电驴子,你妈每天骑着去买菜,不要太开心哦。”

时空同上。

阳朔。农贸市场。花峰秀骑着电驴子满载而归。

阳朔。千里情民宿院子里。

艳阳高照,院子里晾着五颜六色的衣物。

客人非常之多,各种喝茶、照相、嬉戏,小孩子相互追逐。

大厨房里,花峰秀和一对夫妻忙着洗菜,做饭。

时空还原。

红房子西餐厅内。

陈泥:“所以你在上海最主要是赚钱,别想些有的没的。钱能改变很多东西。”

陈可渡:“是爱改变的吧。”

陈泥:“没有钱哪来的爱。而且你记住,男人没有一个好的,各有各的渣。”

陈可渡满不在乎,“我哥就是好男人。”

陈泥:“那是他没碰到核炸弹。”

陈可渡不明白什么意思。

这时初英华走了回来,“对不起,医院打来的电话。”坐下。

陈可渡仍旧问陈泥:“什么意思?”

初英华:“什么什么意思?”

陈可渡:“爸说你没碰到核炸弹。”

初英华回过神来,笑,“爸就是我的核炸弹。”

服务员端上面包、牛扒等食物。

陈可渡仍旧不解地看着两人。

4—5:夜,内。

初照家中,初照的卧室。

初照在梳妆台前涂晚霜,准备休息。

手机响。上面显示“娄大姐”。

初照接电话:“大姐。”

娄大姐的画外音:“小初啊,我怎么听说你家英华快要结婚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初照沉吟:“嗯……是这样,他们又说不想大办订酒席什么的,就去欧洲旅行结婚……我想也就别惊动大家了。”

娄大姐:“那也应该跟我和老侯说一声啊,而且……小初,你得跟我说实话,你是怎么做到的?英华可是块硬骨头……我还真是对你刮目相看,你也给我传经送宝,我们家小戈的事真把我给愁死了……”

初照不知如何作答,叉开话题:“娄大姐,得空我请你吃饭,我们好好聊一聊……孩子的事还真不能着急……”

娄阿姨:“就是就是,我们也该见见面了,你怎么都不到我们家来坐坐,这些天老侯总念叨你……说你人一阔,脸就变了……”笑。

初照:“我这一两天就过去看你们。”

挂断电话,初照明显松了口气,然而又握着手机发怔。

听见门响,她起身走出卧室。

初照家的客厅。

初英华已经进门,在换鞋。

初照:“怎么这么晚?”

初英华:“我送完爸,去了趟新房那边,今天装空调。”

初照:“安好了吗?”

初英华在冰箱拿了瓶水,“装好了。”喝水。

初照:“赶紧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欲走。

初英华:“妈,下午送我爸去高铁站,走的时候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初照漠然,“什么?”

初英華:“你赶紧结婚吧,别让你妈操心了。”

初照很想翻白眼。

初英华:“我觉得他还是心痛你的,都什么年代了,分手也还有情分在嘛,毕竟他还是我爸。”

初照:“你到底想说什么?”

初英华:“爸住这儿,你老给他脸色看,要不他还能多住几天。”

初照:“我哪有给他脸色看。”

初英华:“对对对,就是这样……还说没脸色……”

初照嘟囔了一句:“再客气全家都要搬过来了……”

初英华:“妈,你说什么?”

初照:“你结婚的事跟小戈说了?”

初英华:“嗯,怎么了?”

初照:“没什么。”

4—6:日,内。

初英华和薛贝凝的新房。

初英华戴着报纸叠的帽子,坐在高梯上刷一面墨绿色的墙。

薛贝凝坐在地上整理电视、音响等物麻乱的电线。

两人都是干活的短打装束。

初英华:“这面文化墙感觉有点空,你不要告诉我是挂婚纱照的哈,土死了。”

薛贝凝头都没抬,“我有那么土吗?要土也是你土,送我妈一本《中老年人防骗指南》,我妈又不买保健品。”

初英华下梯子,“这不是预防为主嘛。”

薛贝凝起身,两个人不约而同对着空荡荡的文化墙。

薛贝凝:“我想在这里挂一幅你爸画的画。”

初英华:“你也喜欢我爸的画?”

薛贝凝:“喜欢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有感觉……”皱眉头,“奇怪的是他怎么这么不出名啊,那些出名的画,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初英华搂住薛贝凝的肩膀,“知音。”

4—7:夜,内。

牧溪的《六柿图》装框后的特写。端庄地挂在墙上。

镜头拉开之后是“孤岛人”酒吧内,有歌手在唱民谣《董小姐》。

初英华坐在吧台,侯小戈在吧台里,看上去心情不错。

侯小戈:“你爸真是个天才,现在客人多起来了,你喝点什么,试试我们的佛系鸡尾酒六祖惠能?”

初英华:“你叫我来就跟我说这个?……黑啤……我三周没有双休了。累劈。”

侯小戈:“医院加班?”

初英华:“收拾新房,结婚真够麻烦的。”

侯小戈把黑啤放到初英华面前,“得便宜卖乖哈。”

初英华:“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侯小戈有点为难,“嗯,这么说吧……你妹跟我表白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特别直接那种……每天无数微信全是爱情鸡汤,我天,就我这身子骨……我也没法当面拒绝,那以后还怎么在一块聚啊……”

初英华笑,“我们家可渡不挺好的吗?还比你小那么多。”

侯小戈:“是挺好啊,可她不是我的菜。我一看见她就想笑。”

初英华:“我也跟她说了,你不是侯小戈的菜。可她说一定要变成你的菜。”

侯小戈:“打住打住,跟我闪婚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吓死宝宝了。”

初英华:“是哦,你前妻把你嘴巴都咬烂了,还缝了两针。谈恋爱的时候就该给她喝雄黄酒,说不定变成一只大黄狗。”

侯小戈:“去你的。”

4—8:日,外,内。

英华家政大楼在阳光下耸立。

大楼里的每间教室几乎都在上课。

某间教室内讲台上放着投影:褥疮的形成、预防与护理。还有褥疮的图片等。

初照在讲台上上课,下面坐着年龄不等的学员男女。

初照:“……刚才我们讲了褥疮的形成,所以大家一定要注意观察,如果表面的皮肤出现发红,就必须勤翻身,加强局部减压,如果皮肤已经出现浅表溃烂、溃疡、渗出液多的时候……”

学员在认真记笔记。

初照办公室门口。

女秘书并没有坐在通常自己工作的位置上,而是站着,焦急地看着电梯的门。

电梯门开,初照走了出来。

女秘书急忙迎了过去,与她耳语。

初照的办公室内,有两个衣装讲究的陌生男人,一个隔着玻璃柜门在看书柜里的照片,基本都是跟儿子的不同年代照。另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脚架在茶几上。

初照走了进来,两个人的姿势和神情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初照也颇感意外。

初照的办公室内。陈可渡微低着头站在大班台前。

初照平静地:“你是从网上跟他们贷款了吗?”

陈可渡默认。

初照依旧平静地:“不是每个月都给你发工资了吗?你贷款要干什么?”

陈可渡仍不说话。

跷腿的胖子:“她想整容。”

初照:“我没问你。”

陈可渡横下一条心的表情,“整容,垫鼻子,我的工资不够。”

初照:“你贷了多少钱?”

陈可渡:“一万六。”

初照对胖子:“她只贷了一万六,还不到两个礼拜,你要我还二十六万,这不就是套路贷吗?”

另一个瘦子:“是啊,是套路贷啊,是她自己相信了啊,她自己要求裸贷啊。”拿出各种凭证,“这是她签的合同,这是她给我们上传的身份证,这是她的裸照……”边说边一张一张放在初照面前。

陈可渡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胖子:“老实说,如果她不说是你女儿,我们还不贷给她呢,她拿什么还?”

陈可渡崩溃哭了出来,“我以为半年就能还上的……”

没有人搭理陈可渡。

初照脸色铁青,“你们不要太猖狂了,现在是以法治国,我可以报警。”

瘦子:“报吧。反正合同都是她自己签的。”

胖子:“對,打官司也好,这样大家都心服口服。我们也奉陪到底,公司有正规的法务部。”

初照拿起大班台上的座机。

瘦子按下了座机的开关,淡淡地:“初总,你可是见过大钱的人,真的要鱼死网破吗?”

胖子:“最多这二十六万我们不要了,但是我们有英华家政员工的工作群,大家都欣赏一下你女儿的裸照……也没事吧……感觉不止要垫鼻子哦……”

瘦子制止胖子,“讲点职业道德好吗,我们走吧。”

两人走至门口。

初照:“站住。”

办公室里死一般地安静。

初照强压怒火,“把网上汇款的账号留下。”

初照的办公室内。

两个骗子已经离开,只剩初照和陈可渡两个人。

初照走到陈可渡面前,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初照低声地:“下流胚子,立即在我的眼前消失。”

陈可渡知道自己错了,但还是被初照冷峻的蔑视刺痛,目光里是满满的仇恨。

4—9:夜,内。

漆黑的画面。有人打开了灯。

初照家的客房,开灯的人是初照。

陈可渡已经离开了,桌面上,柜子里均已搬空。

只剩地上不要的杂物和墙上朱一龙的偶像照。

初照没有表情地关灯离去。

4—10:日,内。

初照的家中。餐桌附近,初照在用搅绊机打蔬菜果汁。

餐桌上放着早餐,牛奶、面包、煎鸡蛋等。

初英华从洗漱间出来,“怎么好几天没见到可渡了?”

初照把打好的一杯蔬菜汁递给他,“她搬到朋友家去住,跟我说过了。”

初英华边喝蔬菜汁边坐下吃早餐:“哦。”

两个人面对面吃早餐。

4—11:日,内。

英华家政办公楼内。

陈可渡的办公室,所有的人都在忙碌。

陈可渡的座位上空着。

4—12:夜,外。

阳朔。西街。

陈泥的档口,一切如故。

陈泥边画画边兼顾生意,来来往往的人。

有两个男人一边在手机上查地址,一边找上门来。

看上去两个人在自我介绍,同时分别跟陈泥握手。

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在跟陈泥聊事。

4—13:日,外。

千里情民宿的院子里。

中午时分,住宿的客人都在外面玩没有回来,少有的清静。

雇佣的一对夫妻在厨房做事。

有人在装修破旧的主楼。

陈泥和花峰秀在院子里的桌上吃桂林米粉——简单的午餐。

陈泥:“昨晚有两个人来找我,要给我成立工作室,还是画汗衫,再教教小朋友写生。”

花峰秀不吭气。

陈泥用筷子点桌面,“喂,我跟你说话呢。”

花峰秀头都不抬地吃桂林米粉,“给钱吗?”

陈泥:“当然了。”

花峰秀:“哪有那么好的事。”

陈泥:“你……花峰秀我跟你说,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你不把我当回事,我在上海不知道多受欢迎。”

花峰秀:“那你去上海啊,住在那儿别回来。”

陈泥:“我跟你说正经事。”

花峰秀:“倒是正经事,成立工作室,能挣到钱,那你是去还是不去?”

陈泥:“我说是我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吗?他们说不是,是有国外的订单,一般都是画阳朔山水或者熊猫什么的,计件工资。”

花峰秀:“这么好的事,去呗。”

陈泥:“那我不成正经人了。”

花峰秀:“成正经人有什么不好?你要报复社会反人类吗?”

陈泥硬颈:“不好,不值,人间不值。”

花峰秀淡然地:“就知道是狗咬猪尿泡——空欢喜。都是别人稀罕你巴结你,你是天下第一牛人……赶紧吃吧,收了碗我还干活呢,尽说些有的没的。”

那一对夫妻端上一桌硬菜招呼几个装修师傅吃饭。

陈泥看在眼里,不满地:“怎么他们吃的比我还讲究?”

花峰秀突然火道:“人家是下死力气,赚辛苦钱,你干什么了?”

陈泥讪讪地:“我又没说什么……”

4—14:夜,内。

初照家中的客厅,电视机开着,播放着电视剧。

丁丁坐在地毯上搭积木。

初照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孩子两不误。

丁丁搭的高楼微微晃动,摇摇欲坠。

门响。

初英华开门进屋。放下手提包,换鞋。

初照:“回来了。”

没有回音。

初照:“吃饭了吗?”

仍旧没有回音。

初英華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初照感觉异样,起身。

初照摸丁丁的头,“乖乖的啊……”

丁丁搭的高楼垮塌,他兴奋地拍手,重新搭建。

初英华的房间。

初英华面壁躺在床上。初照进了房间。

初照摸初英华的额头看他是否发烧。初英华一动不动。

初照:“你这是怎么了?”

初英华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快道:“妈,我爸他是工资爸爸对吧?是你找到他给他钱让他来看我的对吧?”

由于太突然,初照不知如何作答,但又想解释。

初英华:“你就别解释了,我问爸,他都承认了。”

初英华的手机响,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上面是陈泥的头像,名称显示“核炸弹”。初英华把手机扔在床上,不接。

手机铃声继续响着。初英华直接关机。

初英华:“今天下午,我收到这个匿名短信,说得特别确定,你什么时候去的阳朔,去了几天,见了谁,全对,你还跟我说去南宁开会……你干吗要去找他?演得跟真的似的……把我蒙得团团转……一个人生活怎么了?你就那么想让我结婚吗?这个婚你觉得我还能结吗?”

初照被儿子数落得百口莫辩,内伤沉重,一直说不出话来。

深夜。初照家的客厅。

初照一个人在抽烟,偶尔喝一口葡萄酒。

她打开手机,拨通陈可渡的手机号,长时间响铃。

电脑提示音:“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未能接通,请稍后再拨。”

深夜。初英华的房间。

初英华躺在床上睡不着,久违的胸闷再一次出现。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用手按住胸口。

症状令他非常难受,他只好起身拉开抽屉找药。

初英华用桌上半瓶纯净水吃药。

4—15:日,外,内。

阳光。英华家政办公楼前的喷水池。

初照的办公室内,她阴沉着脸坐在大班台前。

初照拿起桌子上的座机拨号码。

接通之后是陈可渡的声音:“喂……”

初照不作声。

陈可渡:“喂喂……”

初照:“是你干的吧?”

陈可渡迅速挂断了电话。

闪回:在这间办公室里,初照目光蔑视地狠狠扇了陈可渡一巴掌。

(闪回结束)

初照有些懊恼和后悔,感觉还是自己太冲动了。

4—16:夜,外,内。

“孤岛人”酒吧门口的霓虹灯。

酒吧内有人在唱民谣,客人明显增加。

陈可渡穿着服务员的衣服,围着荷叶围裙在端盘子送饮料、小吃等。

初英华一个人坐在相对僻静的一张餐台前。

陈可渡走过来,在桌上放了两杯矿泉水。

初英华:“原来你在这儿啊,问你还不说。”

陈可渡:“我白天在电器城卖手机,晚上在这儿给小戈哥帮忙。”

初英华:“那也可以住在家里啊。”

陈可渡:“这边方便,离电器城也近。”

初英华看到墙上的《独禽图》画作:“那幅《六柿图》呢?怎么没见到了?”

陈可渡:“有客人买走了。”

薛贝凝出现在门口,初英华向她招手,正要跟可渡说话。

陈可渡:“知道,一个黑啤一个中文系。”

初英华点头。

薛贝凝走了过来,跟陈可渡打招呼。

薛贝凝在初英华对面坐下。

“孤岛人”酒吧内。

初英华的桌上放着一动未动的黑啤和中文系鸡尾酒。

薛贝凝的座位上已经没有人了。

侯小戈走过来,“人呢?”

初英华:“走了。”

侯小戈:“吵架了?”

初英华:“我们分手了。”

侯小戈坐到薛贝凝刚才的位置,看见鸡尾酒旁边放的戒指,拿起来看了看。

侯小戈:“初英华,你咋不喝雄黄酒呢?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是个渣男。”

初英华不说话,看着窗外。

侯小戈:“你爸不都从天而降了吗?你怎么又开始捣糨糊了?”

没有回答。

民谣忧郁低回的歌声。

深夜。“孤岛人”酒吧内。空无一人,显然已经打烊了。

陈可渡在一张长沙发上铺被子,准备休息。

手机铃响。手机屏幕上显示花峰秀的头像,有“妈妈”两个字。

陈可渡接听:“妈,怎么了,这么晚。”

花峰秀的画外音:“我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你好不好。”

陈可渡的眼泪流下来,她用手臂擦眼泪,强颜欢笑:“我当然好了……”

花峰秀:“你住在别人家,要会看脸色,眼里要有活,嘴巴甜一点懂吗,别像在家的时候那么野……”

陈可渡:“妈,我知道了……”

花峰秀:“你感冒了吗?声音怎么这样。”

陈可渡:“没有,我挺好的,都吃胖了。”

花峰秀:“嗯,那我就放心了。”

4—17:日,内。

星扬健身会所内,各色人等和教练都在忙着健身,或做指导陪练工作。

薛贝凝一个人在做重量级推举、扩胸动作,大汗淋漓。

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4—18:夜,内。

医院。小儿科医生值班室。

初英华一边吸氧一边写病历。

护士送过来一杯热水,“初大夫,你没事吧?”

初英华:“没事,就是有点胸闷,吸点氧就好了。”

护士:“嗯,那你早点休息,有事我再叫你。”

初英华答应着继续写病历。

护士离去。

桌上的手机响了,还是“核炸弹”,要求视频,特有的铃声。

初英华直接挂断。

4—19:日,外。

南北高架桥上,车水马龙。

黄浦江水。

外滩的百年建筑。

繁华上海。没有丝毫的改变。

5—1:夜,外。

阳朔深夜的街头,路灯黄色的光柱里飞舞着牛毛细雨。

偶尔有一两辆夜行货车飞驰而过。

陈泥的画外音:“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那么静……”

陈泥走在马路正中央,他的身影摇摇晃晃显然是喝醉了。

陈泥:“乌兰巴托的夜……”

一辆疑似酒驾的黑色轿车快速驶来,把他撞飞。

陈泥重重地倒在路边,一动不动。

轿车绝尘而去。

陈泥脑部缓缓弥漫的鲜血。

5—2:早晨,内。

初照家中。初照卧室的梳妆台上,手机响起。

房间里无人。手机响。

初照从主卧洗手间走出来,一边用毛巾擦脸。

她看到是阳朔打来的陌生号码,想了想,还是接听了。

初照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为什么找我?他太太就在阳朔啊,他太太叫花峰秀。”

对方电话的画外音,男声:“我们打了,是空号。”

初照:“不可能。”

对方男声:“他的手机里,你的电话设置为‘一号首长,应该是他的老板吧,还是赶紧过来吧,他的伤情比较严重。”

初照:“哦,请问你是?……”

对方男声:“我是交警大队的赵警官,你过来跟我联系就可以了……”

初照挂断电话后,立刻拨了花峰秀的手机号码。

手机里传来电脑应答的画外音:“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实后再拨……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初照疑惑地关上手机。

5—3:日,外。

陽朔高铁车站,旅游旺季,人头涌动,场面热闹而混乱。

各种人头人脸中,“画中游”的三角旗弱弱地游动。

举旗的人是宋玉莲,在人群中张望。

她终于看到了出站的初照,挥手。

初照也看见了她,推着旅行箱向她走过来。

5—4:日,外。

阳朔医院的大门口,宋玉莲和小邓的车驶来,停稳。

初照从车上下来,宋玉莲也一同下车。

宋玉莲:“阿姨我陪你上去吧。”

初照:“不用,你们在这等我就行了。”

初照独自进了医院。

5—5:日,内。

医院大楼内重症监护室门外。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陈泥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双目紧闭。

各种仪器发出不同的声音和电子标识。

医生在向初照解释病情:“……病人已经宣布脑死亡,没有意识,上呼吸机只是为了等家属过来见一面……”

初照有些吃惊,她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

陈泥的脸上眉目舒展,就像睡着了一样。

5—6:日,外。

千里情民宿门口,依旧停着宋玉莲和小邓搭档的车。

两个人在闲聊。

宋玉莲:“公司社庆你抽奖抽了啥嘛。”

小邓:“安慰奖,你呢?”

宋玉莲:“我想抽个电驴子。”

小邓:“想得美,我还想抽个苹果手机呢。手气差得很。”

宋玉莲:“抽个电饭煲也好啊,最不想抽的就是床上用品四件套。”

小邓:“那不正好结婚。”

宋玉莲:“结你个头啊。”

千里情民宿的院子。

各种旅游观光客人来人往,一派景象繁荣。

初照和那一对老实的夫妇坐在桌前,初照的面前放着一杯茶水。

夫妇中的女人:“……是花大姐叫我们承包了这个民宿,她半个月前跟陈画家办理了离婚手续……”

初照:“離婚没有问题啊,她人呢?”

夫妇中的男人:“她去四川了。”

初照:“为啥要去四川,她不是本地人吗?”

夫妇中的女人:“她跟装修的黄师傅好了,黄师傅把她带去四川绵阳了。”

夫妇中的男人:“花大姐比黄师傅大十一岁。”

女人:“你说这个干什么。”

男人:“要不她为什么换手机号?就是怕丑,她不想再跟熟人打交道嘛。”

初照无语。

5—7:日,外,内。

阳朔交警大队的门口,停着宋玉莲和小邓的车。

阳光明媚。

阳朔交警大队接待室。初照和赵警官相对而坐。

初照的左右分别坐着呆如木鸡的初英华和陈可渡。

赵警官:“……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至于逃逸的肇事车辆是个套牌车,我们还在进一步追查,赔偿这一块可能还没有那么快……”

初照低声地:“谢谢赵警官。”

赵警官从身边拿起一包东西递给初照:“这是陈泥当时随身的遗物。”

所谓遗物就是烟,打火机,假的爱玛仕皮带,旧的黑皮钱包。被赵警官一样一样摊开交接。

陈可渡趴在桌上失声痛哭。

初照木然地接过遗物包,放进自己的手提袋。

初英华表情凝重。

5—8:日,外,内。

一辆高铁在如画的风景中疾驶,犹如一条苍翠中的白龙。

高铁内,初英华呆呆地望着车窗外。

陈可渡仍在默默流泪,她的身边放着陈泥的骨灰盒。

初照闭目养神。

列车在平稳地行进中。

5—9:傍晚,内。

初照的家中。餐桌上放着简单、普通的菜式。

初照、初英华、陈可渡三个人围坐在餐桌前,默默吃饭。

钟点工清理好厨房后,先行下班了。

初英华:“妈,我吃完饭要回医院一趟,病房有些事要处理。”

初照:“嗯,你去吧。”

三个人仍旧沉闷地吃饭。

餐桌前只剩下初照和陈可渡两个人。

陈可渡已经吃完,正在发呆,整个人还没从突发事件中回过神来。

初照平淡地:“你今晚就搬回来住吧。”

陈可渡没反应。初照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她才反应过来。

陈可渡看着初照。

初照没表情地:“我叫你今晚就搬回来。”

陈可渡:“我不用你管。”

初照突然爆发,火起:“你以为我想管你?你爸爸死了,你妈妈跟人跑了,你把自己打包成礼品扎上蝴蝶结送上门去,人家也不收货。不用我管,你以为大上海是好混的吗?我不管你谁管你,小戈的妈妈给我打电话了,希望你尽快离开酒吧,你还想赖着不走吗?”

陈可渡被震住了。

初照:“大姑娘家家的,我还要面子呢。”说完离去。

陈可渡一个人坐在餐桌前,虽然绷着脸,但泪如泉涌。

5—10:日,外,内。

英华家政的办公大楼。

来上班的人在排队等电梯,不少人手里拎着简单的早餐。

豆浆和糍饭的特写。

陈可渡曾经的办公室。

有人在吃早餐,有人在涂唇膏,有人在议论某人的新鞋子又便宜又好。

陈可渡坐在原先的办公桌前,默默地贴发票。

家政大楼内的培训中心。

金牌月嫂课程的教室,初照在上课,讲台上方的投影显现:“产妇的通乳与催乳:一、中医治疗手法;二、食疗食谱。”投影上有侧面乳房的解剖图。

讲台上放着女人胸脯的模型,上面标有穴位的位置与名称。

下面的学员年龄都在四五十岁,统一着装,左侧胸前都有“英华家政”的标识。看上去很规范。

初照:“……很多妈妈的奶少,是产后身体的气血不足引起的,因为产程过长,疲劳伤气和产期失血过多都会导致气血不足。中医认为乳汁为血所化生,而赖气运行。气不生血,气不推动血,导致乳汁不足,喂养不够……”

几乎每个学员都在记笔记。

初照:“一次调理成功也是不可能的,手法配合食疗大概七到十天,情况会有所改善……”

投影显示产妇每天五餐的食谱。

初照用模型做示范。

5—11:夜,外,内。

月亮。

深睡的城市。

初照家中的客厅。初照一个人在餐桌前喝红酒。

微乎其微的音乐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唱《清平调》。

5—12:早晨,内。

初照的家中。餐桌上放着早餐:小米粥,包子、蒸红薯、咸菜等。

初照在厨房用搅拌器打果汁。

陈可渡從自己的房间出来,背着包匆匆离去。

初英华从房间出来时,正好看见陈可渡的背影,刚要叫她,大门已经关上了。

初英华:“可渡怎么回事?三天都没说过话,也不吃早饭。”

初照看了门口一眼,没说话。

初照把打好的一杯果汁递给英华。

初英华接住,表示不能理解。

5—13:周日下午,内。

星扬健身会所内,一排跑步机上占满了各种健身达人。

也有人跟着私教撸铁。

陈可渡在跟着薛贝凝练习泰拳。

陈可渡飞起一脚踢到拳靶上。可以感受到她内心的郁闷。

5—14:傍晚,内。

某小食店,餐桌上放着生煎包子,砂锅炖菜,拍黄瓜等。

陈可渡在默默吃包子。

薛贝凝痛惜地看着她,把她掉下来的头发挂到耳后。

陈可渡的眼泪掉下来,但还是默默地吃包子。

薛贝凝给可渡夹菜,自己也默默吃菜。

5—15:夜,内。

初照家的客厅。墙上的挂钟指向半夜两点。

餐桌上放着半杯葡萄酒,初照喝了一小口,望着漆黑的窗外。

隔了一会儿,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塑料袋,打开,是我们前面见过的陈泥的遗物。

还是那些东西:旧钱包、烟、打火机、钥匙串、假名牌皮带等。

初照看烟盒,是广西卷烟厂出的“真龙”牌香烟。她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点燃,咳嗽,清嗓子。

初照翻旧钱包,里面有几张钱,夹层里有票据之类的东西。

一张旧照片掉在餐桌上:是年轻的陈泥抱着初英华小时候的合影。

黑白照片磨损严重,但人物的神情清晰可见。

初照有些意外,心里不好受。

一只手伸过来接过去这张照片,是初英华。他不知道何时已经出现在母亲身边,他端详着照片,放下。什么也没说。

他也从烟盒里拿了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烟时手抖了一下。

他坐到母亲对面去了,并扬手散开烟雾。

初英华:“妈,你还爱他对吗?”

没有回答。

初英华:“我看你几个晚上都没睡了。”

还是没有回答。

初英华去找了个杯子,倒酒,喝了一小口。

初照平静地:“我恨他。”

初英华不知作何回应。

初照仍旧平静地:“不过我只想毁掉他的感情,没想到毁了他的人生。”

初英华不解的目光。

闪回:一个年轻女人的侧面,雪白的皮肤,乌发如云,耳朵上戴着蓝色南非钻的耳钉。异常美丽。

她坐在当年咖啡厅的靠窗位,微低着头品咖啡。

一份医院专用的诊断书复印件推到了她的面前,她忍不住放下咖啡,拿起诊断书观看。

蓝色南非钻的耳钉熠熠生辉。

初照的画外音:“……我单独约她见了面,跟她说陈泥得过爆发性肝炎,这种肝病是不可能彻底治愈的,将来的发展趋势就是肝癌。……男肝女肾,你自己想想吧。我反正是跟他离婚了,麻烦你服侍他一辈子吧。”

初照当时离开咖啡厅的背影。

汪雪梅呆如木鸡的侧面。

(闪回结束)

初英华:“爸他真的得过肝炎吗?”

初照继续抽烟,“当然没有。”

初英华倒吸一口凉气。

初照冷漠地:“他们的爱情不是坚贞不渝吗?不是海枯石烂吗?”

初英华望着完全陌生的母亲。

初照淡淡地:“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农村小水电站的厉害。”

初照:“……我只是没想到他这么早就走了,他才五十九岁……我也没想到每个人的爱情额度就那么一点点,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初英华无语,喝酒。

初照:“……我是喜欢过侯叔叔……那有什么用,那是别人的额度。”

初照喝酒。

初照:“……我不是还爱他,只是感觉有点对不起他……男人还真的是懦弱啊。”

初英华嚯地站起身来,“什么?那幅画也是你偷的?”

初照目光犀利地瞪了初英华一眼,“什么偷,注意你的用词。是我拿走的。……那时候我心里只有恨……”

初照的卧室内。

初照从床底拉出一只大箱子,打开,可以看到里面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画框。初英华把画框拿了出来,上面封着陈年泛黄的胶带。

初英华一层一层地打开包装纸,《怒梅》露出其本来的面目,然而托底的美术纸已经出现霉迹和斑点,明显有了年代感。

隔着时间的风云,依旧是一幅不错的画作,尤其显现画家当年的才华和锐气。

初英华二话不说,去家里的储藏室拿来了工具箱。

他把画作翻了过去,正面朝下。

初照不解:“你要干吗?”

初英华不说话,用钳子拔掉固定画框的钉子,钉子全都生锈了。又用螺丝刀启开画框的后贴板——画作的背后藏着若干张银行的定期存单。纸片陈旧。

初照目瞪口呆。

初英华喃喃自语:“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闪回:(重返2—10)街边的小食店,热气腾腾的火锅。

陈泥和初英华在对饮江小白。

初英华:“……人消失了是有点可惜,可是你的手没断啊,还可以画画啊,你应该做出成绩,至少让汪春梅后悔。”

陈泥:“落魄了就发奋,发奋了就成功,那都是电影里的桥段。……成功哪有那么容易。……我当时全部的身家都放在画框里,那时候我帮人搞装修,我有美术底子,懂点室内设计,挣了不少钱。……那时天天跟你妈吵架,家里没法放钱,又想着和汪春梅重新开始新生活,哪能一点钱都没有。”

初英华:“只有汪春梅知道画框里有存单,所以才偷了画吗?”

陈泥:“我也没跟她说过,那时候谈恋爱提钱是第一大俗……可能是我喝多了酒,把话说漏了……否则没有人会偷那幅画啊,那幅画又不值钱。”

初英华无言以对。

陈泥:“一下子人财两空,这个狗血故事还成了圈内人的下酒菜,你说我还能有什么雄心壮志啊……回到乡下也发狠画过几年,以为能碰到什么贵人,结果就碰到一个卖豆腐的,成功真的是太难了……”(闪回结束)

初照清理了一下存单,总计七十八万元。

初英华:“我一直以为我爸是吹牛……妈,你是不是知道画框背后有钱?”

初照:“我哪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初英华:“那你为什么要拿这幅画?”

初照:“……你看这幅画画得欣欣向荣,一片盎然。他是在跟全世界说他爱的是那个女人,不就是当众扇我的脸吗?……我当时觉得自己做得很对——他可以不爱我,但是不能侮辱我。”

闪回:多年以前的灯光夜市,各种露天摊位。

初照当年的背影。

她在某小攤位驻足,小摊位倒卖义乌小商品。

初照买了一副假的蓝钻石耳钉。与汪春梅戴的一模一样。(闪回结束)

初照的卧室,一地的狼藉。

两个目光呆滞的人。

5—16:日,外,内。

微风中的法国梧桐树,阳光下的绿叶。

英华家政公司的大楼。一如既往的喷水池。

陈可渡的办公室。

陈可渡提着各种饮食包装盒走进来,为大伙分外卖。

她比从前成熟了很多。

最后拿着自己的盒饭回到座位上。

手机微信提醒的声音响起。

她吃了两口饭才打开手机。

侯小戈的头像,打开,是侯小戈发过来的两条微信。

“节哀顺变。哥。”

“晚上有空过来帮忙。哥。”

陈可渡关上手机继续吃饭。

5—17:夜,内。

《独禽图》的画作。

“孤岛人”酒吧内。比从前热闹了许多。

陈可渡穿着酒吧工作服为一男一女两位年轻的客人端上两杯矿泉水。

男:“我要一杯寂静法师。”

陈可渡看着女的,女的在翻酒水牌。

女:“不喜欢佛系的鸡尾酒,还是喜欢名人系列。”

男:“虚荣。”

女不理他,对陈可渡:“要一杯简·奥斯丁。”

陈可渡点头离去。

5—18:日,细雨,外。

福寿园墓地,墓碑已经立好。

陈泥的骨灰盒被放进墓碑前的土坑中,两个工人穿着雨衣在往坑里铲土。

初照、初英华、陈可渡均穿着素服,打着伞在墓前伫立。

初照没有表情的脸。

陈可渡一夜间长大了的样子。

初英华看着墓碑上陈泥的照片,与父亲短暂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历历在目,无比温馨。

闪回:初照的卧室内。

初照木然面对满地的狼藉,极其冷漠地:“……英华,你对妈妈失望了吧,但这就是现实,我和你爸爸一样不完美,请你原谅。”(闪回结束)

墓地现场,工人已经离去,但仍旧细雨纷飞。

墓前的香炉里插着点燃的香,并放着一束鲜花。

初英华的眼泪滑落下来。

5—19:夜,内。

初照家中,初英华的卧室。

初英华穿着家居服坐在桌前的台灯下发怔。

桌上放着书籍和他的钱包、钥匙等物。

他随手拿了一本医学杂志打开看,显然看不下去。

他看着自己的钱包,忍不住伸出手去。

他从名牌钱包的夹层拿出父亲留下的那张陈旧的合影。

百感交集。

有人敲门。他放下照片用杂志盖住一切。

初照拿了一杯鲜奶进来,“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初英华:“嗯。”接过杯子。

初照欲离开,初英华叫了她一声,初照转身。

初英华想和母亲说点什么,终未说出口。

初英华:“……您也早点睡……”

初照默默点头,离去。

5—20:星期天下午,外,内。

星扬健身会所门口,出入的人提着会所的专用提包。

有人直接穿着运动服出入。

星扬健身会所内的走廊,可透过落地玻璃看到健身的人。

男私教:“薛贝凝不在,外出休假去了。”

初英华:“外出休假?去哪里了?”

男私教:“休假结婚吧,好像是去日本旅行结婚。”

初英华当场震住。

男私教问一个出来拿器械的女私教:“晓勉,贝凝是去哪里结婚来着?”

晓勉提着壶铃,头都不回,“北海道。”

男私教:“对对,就是北海道。”离去。

初英华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5—21:时间同上,外。

“孤岛人”酒吧的后门外。放着一些杂物,略显凌乱。另有一个巨型垃圾箱。

初英华气急败坏,“薛贝凝去旅行结婚你知道对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可渡穿着工作围裙,满脸无辜:“……她不让我告诉你……”

初英华:“她不让你告诉我你就不告诉我,你是谁妹妹?你是她妹妹吗?她不叫你吃饭你也不吃吗?”

陈可渡:“怎么冲我来了……告诉你干什么?不是你要分手的吗?”

初英华:“那也要告诉我啊,这么大的事……”

陈可渡:“天大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扭头要回酒吧。

初英华一把抓住她,命令的口气:“你把她的微信给我看看。”

陈可渡:“看我的干吗,你不是有吗。”

初英华低声地:“她早就把我拉黑了。”

陈可渡无奈地拿出手机,打开,翻到薛贝凝的微信。

最新的更新是北海道的美丽风光,酒店,香槟,玫瑰花。

其中的一张照片:薛贝凝穿得非常休闲,单手抓着一大束粉色的汽球,一位背对镜头的潇洒男青年单膝下跪,奉上婚戒。

薛贝凝笑靥如花。

初英华像被雷击了一样。

陈可渡轻轻从他手上拿回手机,“哥,没有人等你在老地方……”自看手机上的照片,“贝贝姐多可爱啊,其实一直都有人在追她……”

5—22:时间同上,内。

“孤岛人”酒吧内,由于是下午,客人不算太多。

初英华一个人倚窗而坐,望着窗外的绿树发呆。

陈可渡忙了一圈走过来。

陈可渡:“黑啤?”

被英华没好气,“中文系。”

陈可渡翻了个白眼,离去。

酒吧的表演区域,一个上了点年龄的女歌手,并没有更多的化妆和服饰。

甚至坐在一张椅子上,都没站起来,跟随伴奏带。

用豆沙喉唱着《新不了情》。

“忘不了,忘不了……”

初英华顿时泪眼模糊。

不觉想起和薛贝凝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陈可渡默默在他的面前放了一杯中文系。

5—23:夜,内。

初照的家中,客厅里没有人,门铃响。

初照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开门。

门口是陈可渡架着喝得不省人事的初英华。

初英华的房间内。

初英华在床上昏睡,初照给他脱了鞋和袜子。

陈可渡走进来,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杯蜂蜜水。默默离开。

5—24:早晨,内。

初照家中早餐的餐桌,放着小米粥、花卷、红薯、炒杂菜等。

初照例牌在榨水果汁。

陈可渡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初英华从房间出来,板着脸离去。

初照:“你还没吃早餐呢,喂,喂——”

回答她的是砰的关门声。

初照感觉莫名其妙。

陈可渡:“哥在生我的气。”

初照:“你又怎么惹他了?”

陈可渡:“贝贝姐结婚,他怪我没告诉他。”

初照:“什么?薛贝凝结婚了?”当场傻掉。

初照家门口换鞋处。

陈可渡坐在换鞋凳上换鞋,准备去上班。

陈可渡自言自语:“……跟爸一模一样,不讲道理。”

初照呆坐在餐桌前,面前的橙汁、小米粥一动未动。

又是砰的关门声。

5—25:半夜,内。

初照家的客厅。

这次是初英华一个人在餐桌前喝葡萄酒。

初照披着衣服走过来,也找了个杯子。

两个人默默对饮。

初英华平静地:“……妈,你说的没错,每個人爱的配额都太少了……幸亏当时你去了阳朔……买来的父爱也是爱,工资爸爸也是爸爸,感谢你让我和爸爸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现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是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有了……”

初照听出话外之音,但又不知如何安慰英华。

初英华伸过手来,抓住母亲的手:“妈,我没事……”

两个人冰释前嫌,彼此理解。

初照一言未发,眼泪滚落下来。

5—26:日,外,内。

医院的门口,繁忙的人流。

小儿科的医生办公室,门口值班医生一栏挂着初英华的名字。

初英华在办公桌前写病历。

一个护士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小孩子喜欢的卟楞鼓。

护士瘫坐在椅子上,沮丧地:“初大夫,七号病房的患儿哭了一个钟头了,谁都哄不好,还是你这个圣手去看看吧。”

初英华“嗯”了一声,继续写病历,根本见怪不怪。

儿科的七号病房。

一个不到一岁的病童一直在哭,家长抱着走来走去,无济于事。

患儿哭得满头大汗,家长也快崩溃了。

初英华伸手接过孩子,“宝贝儿宝贝儿……”

患儿居然奇迹般地不哭了。

护士、家长都松了口气。

孩子的模样颇为可爱。

初英华:“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家长:“贝贝。”

初英华忍不住亲了孩子一下。

5—27:夜,外,内。

“孤岛人”酒吧的门口。霓虹招牌一闪一闪,装点着寂寞的夜晚。

不时有人出入。

酒吧内,初英华在老位置上倚窗而坐,面前放着一杯中文系。

陈可渡穿着工作围裙走过来,“小戈哥进红酒去了。”

初英华:“嗯,我等他回来。”

陈可渡:“再给你来一杯黑啤?”

初英华:“灰雁。”

陈可渡离去,回头拿了一杯黑啤放在桌上,“你妈叫你少喝点。”

初英华不理她,眼睛望着窗外。

乐队在演奏。

歌手唱着《裙角飞扬》。

5—28:日,外,内。

浦东国际机场。

国际到达厅。各种行色匆匆的旅客。特有的航班广播声。

初英华和陈可渡并肩而立,明显是在接人。

初英华眼望前方,“……是你的主意吧?”

陈可渡也眼望前方:“不然你会珍惜贝贝姐吗?”

闪回:(重回5—27)

“孤岛人”酒吧内。夜已深,零星的客人。

陈可渡在扫地、抹桌子,打扫卫生准备打烊。

初英华仍旧一个人坐在原处。

初英华打手机,几分醉意,“……你就这么忙吗?我都来三次了,你就不能陪我喝一杯吗……不够意思啊小戈……”

侯小戈的话外音:“进酒就是得耐心,我尝酒尝得舌头都麻了……你到底什么事啊?这么不淡定?”

初英华:“薛贝凝跟别人结婚了。”

侯小戈停顿一秒,“当然是跟别人,难道是跟你吗?……不是,这是好事啊,你不就解脱了吗?纠缠了这么久,也没砸在手里。”

初英华:“你他妈的给我滚回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侯小戈:“什么意思啊?”

初英华霸道地:“我要跟她结婚。”

侯小戈:“那你早干吗去了?初英华,你还真是巨婴症,挥舞着一个结婚指标,想跟谁结婚就是皇恩浩荡。你以为你是谁啊?在这个世界上是有人很想结婚,但从来就不是非你不可。”

初英华愣住了,“喂,喂……你给我滚回来……喂……”

陈可渡继续扫地。

初英华对陈可渡:“他居然敢挂我电话……”

陈可渡不理他,用腰上挂着的喷壶往吧桌上喷清洗液,然后熟练地擦桌子。又把喷壶挂回腰间。

(闪回结束)

远远地,薛贝凝和侯小戈推着行李车走了出来。

他们有说有笑。

侯小戈:“你说初英华会打死我吗?”

薛贝凝:“他敢。”

初英华不顾一切地跑过来,紧紧抱住薛贝凝。

侯小戈和陈可渡默默离去。

机场也有初照的大头像。

“家政服务,就选英华。”

机场外,侯小戈和陈可渡并排从到达厅出来。

侯小戈:“我叫辆网约车先送你回家吧。”掏出手机。

陈可渡:“不用了,我自己去搭地铁。”头也不回地离去。

侯小戈颇感意外,看着她的背影融入人群。

第一次感觉陈可渡其实还挺酷的。

5—29:傍晚,内。

初照家的餐桌上,各种美味佳肴。

初照、初英华、薛贝凝和陈可渡围着餐桌吃饭。

并不显得格外的兴奋。

初英华饭也不吃,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失而复得的薛贝凝,偶尔给她夹个菜,满脸的有爱饮水饱。

薛贝凝微低着头吃饭,碗里的菜已经满上来。

钟点工端上来一只清炖鸡,放在所有菜的中间。

似乎是不经意地,初照夹了一个鸡腿放在陈可渡的碗里。

陈可渡没有抬头,就啃起鸡腿来。

初英华和薛贝凝对视了一眼,面带甜蜜。

5—30:星期天下午,内。

装裱好的《有雪无梅》的画作挂在《独禽图》曾经的位置。

靠窗的吧桌上放着黑啤和中文系。

并排而坐的初英华和薛贝凝十指相扣,戴着他们以前买的婚戒。

他们对面坐着侯小戈。

侯小戈:“……庆祝什么?刚才电话没听清。”

初英华:“我们领证了。”

陈可渡端着托盘走过来,把一杯八大山人放到侯小戈面前。

另一杯花花绿绿是自己的。陈可渡在侯小戈身边坐下。

侯小戈:“你这杯是什么?”

陈可渡:“魔戒三。”

侯小戈:“魔戒三?我怎么不知道有魔戒系列?”

陈可渡:“你出差这段时间刚研发的,调酒师说有佛必有魔,度不了的人就交给魔戒系列吧。”

《有雪无梅》对面的座位,坐着一个中年俏丽的女人。

看不见她的脸,只能从侧面看到她耳朵上的蓝钻石耳钉。

初英华桌上的酒杯碰到了一起。

分别是黑啤、中文系、八大山人、魔戒三。

虽然四杯酒形态各异,但是年轻人的笑声有着同样的穿透力。

妇人的蓝钻石耳钉。

《有雪无梅》的画面。

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责任编辑:杨 希

作者简介

张欣,当代著名作家。经历过15年军旅生涯,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广州市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小說《深喉》《不在梅边在柳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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