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弥补人生缺憾：“童话世界”走出会唱歌的剪纸女孩

李红都

暖心父母，映进盲姑娘不幸人生的第一缕霞光

今年80歲的上海老人李效先，至今回忆起女儿李黛的童年往事仍百感交集。李黛出生于1979年初冬。那一年，曾当过中学美术老师、文工团男高音主唱，后就职于文化站的李效先已经40岁。那段时间，无论白天上班多累，晚上他都会帮妻子哄女儿睡觉。他抱着女儿轻轻地给她讲童话故事，或是唱歌，他希望，女儿从小接受艺术熏陶，将来身上多一些艺术气质。

李黛半岁的时候，李效先和妻子张瑛发现她的眼睛似乎有问题，拿着玩具在她眼前晃，她跟没看见似的，但夫妻俩觉得，他们的身体都很健康，女儿应该不会有遗传性眼病，可能是孩子太小，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不太注意看吧！

一转眼，李黛开始学走路了，但每次走到墙边时，她居然不会停下脚步，仍往前迈步，然后就撞到墙上，摔倒后就放声大哭。李效先这才意识到，李黛的眼睛可能真的有问题。他立即带女儿去了医院。诊断结果表明，李黛先天性失明。李效先蒙了。回到家他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了妻子，夫妻俩抱头痛哭……

那个时候，由于李黛的爷爷重男轻女，一直想要个孙子。孝顺的李效先已说服张瑛怀了二胎。但考虑到李黛是个盲童，将来治病要花很多钱，并且需要更多父母的关爱，夫妻俩商量后决定：这一生，要把全部的爱都给李黛。于是，李效先顶着压力，陪同妻子去医院做了引产手术。

当时李黛做眼科手术需要1000多元，而李效先和张瑛的月工资仅有几十元，为了多攒点钱，酷暑时节夫妻俩都舍不得吃西瓜和冰糕。即便如此，带女儿去做手术之前，李效先和张瑛还是要四处借钱。终于凑够手术费用给女儿做了第一次手术，预期效果却不太理想：李黛的双眼只有微弱的光感，看东西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轮廓，犹如雾里看花。但李黛还是特别兴奋，因为她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她第一次看见了人影，知道了阳光是什么样子。

为了帮女儿进一步提升视力，后来李效先咬咬牙又借了一笔钱，为李黛做了第二次手术。术后，李黛的左眼仍只有一丝光感，好在右眼视力稍有提高，可以把脸贴在画面上看到爸爸为她画的太阳花了。

慈父引路，把世上最真最美的东西“剪”成艺术

因为和别的小孩儿不一样，李黛从小不能正常上学，也不便独自出门，当小朋友们在院里追逐嬉戏时，她只能待在家里自寻乐趣。

怕李黛孤单，李效先除了上班挣钱，其他时间几乎全都给了女儿：他给李黛讲童话故事，教李黛唱歌，手把手教李黛画画。见李黛画画很吃力，需要把眼睛贴近纸张和笔尖，即便只是画一朵简单的小花，她也会累得鼻尖都渗出汗来。这让李效先感到非常心疼，并一度纠结该不该教女儿学这门对盲孩子来说格外吃力的艺术。但他很快就发现，尽管李黛画起来很吃力，但她比他教过的所有学生都更认真和执着，并且画出来的东西很有灵性。李效先情不自禁地想：如果因为嫌教李黛费劲，或是怕她太累，就什么也不让她学、不让她干，这样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况且女儿虽然身有残疾，但有艺术天赋，应该让艺术天分成为她生命的火炬……于是，李效先决定继续教女儿画画，并开始琢磨，怎样才能让女儿学画不再这么吃力，又能感受到这个多彩的世界。

在李黛6岁那年，李效先送给她一件特殊礼物。站在窗口，对着阳光，李黛将礼物贴在眼前看了半天，才看明白是一把小剪刀和一个小人形状的剪纸。原来，考虑到李黛只能看到物体的轮廓，李效先决定让女儿学习醉剪。这是剪纸艺术的一种，不必用笔在纸上勾画好以后再剪，而是直接构思并裁剪。

此后，只要有空，李效先夫妇都会带李黛去认识世界。在公园里，他们帮助李黛用轮廓区分不同的花草树木，认识牛、马、猴和小鹿;张瑛带李黛去市场购物，帮她识别不同的蔬菜和水果……晚上回到家，李黛就凭借记忆，在爸爸的引导下，用剪刀在纸上剪出白天看到的人物和动物，还有蔬菜水果、花草树木……就这样，爸爸、妈妈，剪刀、剪纸，串起了李黛记忆中模糊却又丰富多彩的童年。

剪了三四年，李黛的剪纸作品越来越多，每天李效先下班回家，都有一堆剪纸作品等着他去装裱。他会一边用糨糊裱贴女儿的作品，一边做些点评，帮助李黛提升技艺。到了少女时期，李黛已逐渐不满足于只剪些简单的形状和图案，她在寻找一种超越自己的方式。

一天吃过晚饭，李效先打开收音机听戏曲，当时正播放他常听的《西厢记》片断：“搬入西厢，好好安放，我要在西厢做文章。门掩着梨花深院，粉墙儿高似青天，恨天不与人方便，叫我度日似度年。彩蝶不知何处去，扑蝶的人儿为何也不见……”听着这段父亲喜欢的唱词，李黛忽然有一种冲动：可不可以试着用剪纸把张生和崔莺莺的故事剪出来？

李黛把这个想法跟爸爸一说，李效先不觉心里一喜，但转眼又发起愁来。要知道李黛视力不好，平时连看电影、电视都不方便，需要把眼睛贴近电视屏幕，又怕伤害视网膜，所以《西厢记》里的人物在李黛心里只有声音，没有模样。戏曲中的人物，有小姐、丫鬟、书生、老妇等多种，不同的人物、不同的身份，仪态和服饰都不一样，甚至连眉眼高低都有讲究，李黛从没见过，如何剪呢？

那晚，李效先一边帮妻子收拾晾晒在阳台上的衣服、床单，一边帮李黛想解决的办法。在和妻子各扯着床单的两角叠床单的时候，李效先一拍脑门儿叫道：“有了！”说着，他扯过床单披在自己身上，用橡皮筋把床单固定好，又找来一块方巾扎在头上，模仿张生的样子唱了起来：“姐姐莫非是神仙，知道我中了邪，请你行方便，我这里向你道个谢……”接着，他又把枕巾系在袖子上，时而轻挥“水袖”，时而卷袖翘起兰花指，尖着嗓子假扮崔莺莺，唱道：“用不着面朝地来背朝天，我和你非亲非故少牵连。你在那天尽头，我在这地一边，道什么谢，行什么方便……”

灯光下，李黛凑近父亲，听着、看着，还举着放大镜仔细观察父亲做的“兰花指”。渐渐地，古代男女的身形在她心里一点点清晰起来。但人物的眉目仍不清楚，总不能戏曲中的人物，无论男女都长得跟老爸一个样子吧？

为了帮女儿了解戏曲人物的韵味，李效先查了各种资料，做下大量笔记，然后讲给李黛听：“要剪小姐，首先注意眉毛要剪得细长，这样才显得秀气;其次，小姐的眼睛要剪得大些，这样才有神;再次，小姐的鼻子和嘴都要小一点，这样才显得儒雅美丽。小姐的兰花指，摆放不要超过眼睛，这样显得矜持……你这样直线型的站姿适合张生，小姐的站姿应该是S型。来，爸爸做给你看……”李效先一边说一边摆出S型的姿势，像雕塑一样站在那里，给李黛当模特。

靠着爸爸的引导，如今，李黛已创作出4000多幅剪纸作品，其中关于《西厢记》的人物剪影就有七八百幅。那每一幅古装剪纸，都有父亲乔装变幻的影子，都深藏着李效先的爱女之情。

寄情童话，在艺术世界里铺平世间一切坎坷

2008年，李效先已经69岁，由于年事已高，还患有糖尿病，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为了给女儿当模特装扮各类故事人物，在女儿眼前一站一个多小时了。

那天，李黛靠着想象剪了一张古代仕女造型的剪纸，内容是丫鬟和小姐一前一后地走路，走着走着，丫鬟忽然回头跟小姐说话。李效先看后觉得女儿剪的丫鬟转身回头这一瞬间的定格不够生动，便撑着病体过来给她当模特儿。

结果只站了几分钟，李效先头一晕摔倒在地……正在根据爸爸神情修改剪纸造型的李黛闻声抬眼一看，方才眼前那个灵巧的丫鬟突然不见了。李黛心急火燎地站起来，摸索着过去搀扶倒在地上的爸爸。当她费了半天劲终于把爸爸扶到床上时，听见爸爸呼吸急促，她忽然有种万箭穿心的感觉，心中暗想：老和病，是世间多么残酷的事情！如果世上真像童话世界里讲的那样，可以长生不老，还有包治百病的仙草，该多好啊！

那天，李黛坐在父亲床边，给他讲了一个自己在心中构思过无数次的美丽童话：桃花村是一个古老美丽的小村庄，人们在这里过着平淡而快乐的生活。但有一天，村民们中了白蜡烛精的毒，相继失明，连村里的小鸟等小动物也都成了盲眼，整个村庄笼罩在悲伤和恐惧中。那天，村里来了一位美丽的仙姑，她在村里种植了大片的光明草，然后小鸟和其他小动物吃了这种草，恢复了视力，重见光明。人们听了一只灰喜鹊的话，也去吃这种光明草，眼睛也都复明了……

讲着讲着，李黛突然想起儿时父亲坐在床边讲安徒生童话哄她睡觉的温馨画面，想起爸爸曾告诉她，安徒生不仅是世界著名的童话大师，还是一位剪纸艺术家。李黛突发奇想，儿时听的童话故事全是外国的，从没有一部童话的主角与中国孩子有关，自己能不能像安徒生那样，创作一部具有中国特色的童话故事？甚至她还可以利用自己的剪纸特长，为每个故事配上剪纸。

当李黛把这个想法说给父亲听时，李效先很高兴，他觉得女儿这个想法很有艺术创意。其实在教李黛学剪纸时，李效先就希望女儿也像安徒生那样会剪纸，还会写童话，但当时怕女儿写作太累，这个愿望他一直没说出来。

为了支持李黛写童话，李效先买来电脑，专门把字体放到最大号，然后找人教李黛学打字。通过打字关后，李黛就开始了童话创作。

沉浸在童话艺术世界里，李黛忘掉了人生中的一切不如意，她把自己对生活的所有美好期待，都以童话的形式写进故事。故事里，所有的悲伤最后都会消失，所有的病痛都能得到医治。她调动心中一切美好的念想，把自己和父母一起生活过程中感受到的美好都写进了童话，用童话世界中的种种神奇力量，铺平世间的坎坷。在这个童话世界里，她和父母健康幸福地相伴在一起，没有衰老，没有离愁，没有病痛，有的只是平凡生活里静享亲情的时光。

从2010年到2013年底，李黛先后创作了100多篇童话故事，并为每一篇故事配上了自己创作的剪纸。由于视力不好，校对、修改时她感觉非常吃力，到了后期，爸爸为了减轻女儿的负担，亲自帮她校对书稿，改正错别字，寻找出版社……因为李效先的身体也不太好，这个过程进展异常缓慢，一直到2016年初夏，李黛的首部童话文集《剪纸童话》才正式出版。至此，她终于成長为父亲期待的样子——一个会剪纸又会写童话故事的中国“安徒生”。

李黛以超低视力在醉剪艺术和童话创作之路上取得的成绩，激励了很多人。2014年，东方卫视率先播出李黛和她的醉剪艺术。之后，央视《向幸福出发》、辽宁卫视《有请主角儿》、央视《星光大道》《开门大吉》等栏目相继播出李黛在盲人世界取得的显赫艺术成就。看到自己的残疾女儿终于成长为受人尊敬的艺术家，李效先和张瑛夫妇感到无比欣慰。但李黛最清楚，是多才多艺的父亲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成就了她的人生。如果不是为了她而牺牲了很多自己擅长的才艺，父亲肯定也能登上这些著名的才艺展示大舞台。

李效先年轻时就很喜欢唱歌，有一个想登台表演的心愿。他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是《心恋》。有了李黛后，因为所有精力都放在女儿身上，这个愿望迟迟没有实现。平时在家没事的时候，李效先喜欢自娱自乐地唱：“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他，假装欣赏欣赏一瓶花，只能偷偷看呀看一看他，就好像要浏览一幅画……”看爸爸喜欢这首歌，李黛也跟着唱。父女俩一起剪纸，一同歌唱的时光，都是李黛生活中最美好的回忆。这两年，因为身体不太好，李效先声音变得嘶哑，每次给李黛提起年轻时登台演唱的那个梦想，他眼里就有一种失落的伤感。尽管李黛看不清父亲的表情，但父女心灵的感应，让她最懂父亲的心愿。

2019年4月19日，李黛携父亲登上央视《黄金100秒》的舞台。在舞台上，李黛讲了此次参赛的目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帮年迈的父亲圆一个在大舞台上歌唱的梦。那天，她为观众现场表演了剪纸艺术，然后帮父亲唱那首他平时最喜欢的《心恋》。对她来说，父母倾其一生，帮她走出了因失明而陷入的心灵沼泽，她愿以自己的一生陪伴年迈的父母，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书写最完美的亲情故事。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