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科学家二代们回忆“特楼”时,习惯管13号楼叫“天”,15号楼为“地”。“两弹一星”元勋等人住在13号楼,15号楼则住着3位地球物理学家。
二代们只是隐约知道父母的工作,边东子曾问父亲:“楼上郭永怀是搞什么的?”父亲指指天,说:“搞上天的东西的。”
柳怀祖说,父亲柳大纲口边最常哼唧的是唐诗,但更喜欢陆游。“侠气峥嵘盖九州,一生常耻为身谋。”这句诗柳大纲念叨了一辈子。
南方周末记者 贺佳雯
北京北四环,中关村一条胡同深处,矗立着三幢三层小楼,灰色底、红色边框门窗。
一甲子的时间几乎洗尽了建筑的历史痕迹。中间小楼一侧,旧时的楼号牌匾还在——一块圆形木牌上,红漆勾边,中间写着“14”,只是遍布灰尘,痕迹斑驳。圆形木牌的下方,有一块崭新的牌匾“中关村14号楼”。
这幢楼正是1954年最早为安置科学家和海外学者而建。在左右两侧,还有13、15号楼,呈对称的两个“L”形。就在这3幢灰砖小楼里,先后住过四十多位中国现代科学事业奠基者。因此,这3幢小楼又被称为“特楼”。
如今,当科学家二代们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起“特楼”时,习惯管13号楼叫“天”,15号楼为“地”。因为,“两弹一星”元勋钱学森、钱三强、郭永怀等人住在13号楼,15号楼则住着3位地球物理学家李善邦、顾功叙、傅承义,还有一位地磁学家陈宗器。除此之外,这里还曾住着一批文学、思想领域的大家,包括语言学界“一代宗师”吕叔湘、早期提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的思想家顾准。
郭永怀夫人李佩生前的秘书李伟格称,李佩曾多次到中科院找院领导,申请保护“特楼”。李佩曾是中科院西郊办公室副主任。
2019年6月21日,北京市公示了第一批429处市级历史建筑,其中包括“特楼”。
如今,这批科学家二代中,年长如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原副所长邓叔群的长子邓煌,已经去世;年轻如李善邦幼子李建荣,也已年过六旬。他们谈论起自己的父亲,喜欢称之为“老头”;谈论起当时左邻右舍的长辈们,喜欢称之为“公”或“太太”。
“搞上天的东西的”
1956年6月,钱学森急不可待地致信仍远在美国康奈尔大学的郭永怀,邀请他到中科院力学所工作,信中提到了“特楼”。
“我们已经为你在所里准备好了你的‘办公室,是一间朝南的在二层楼的房间,淡绿色的窗帘,望出去是一排松树。希望你能满意。你的住房也已经准备了,离办公室只五分钟的步行,离我们也很近,算是近邻。”
当时,钱学森担任中科院力学研究所首任所长,郭永怀回国后任副所长。这些科学家成为中国现代力学事业的重要奠基人。
不过,在二代们的记忆中,特楼的见证时刻少之又少。
1964年10月16日是个例外。55年过去了,边东子至今清晰记得当时特楼里的欢呼声,“是我在特楼里印象最深刻的一天。”他是《风干的记忆——中关村特楼内的故事》作者,其父亲是中科院地质研究所原副所长边雪风。当时,他家楼上住着的是郭永怀、李佩一家。
这天,中国自行研制的第一颗原子弹在罗布泊成功爆炸。这一消息通过《人民日报》传到特楼里,大家争相传阅报纸,“印有鲜红的‘号外两字的报纸随处可见。”边东子说。
当天也是“中国原子弹之父”钱三强51岁的生日。后来,其子钱思进回忆,当天家里并无庆祝。印象更深的是,三天后,父亲被下放到河南农村。
事实上,这些重大科技成果在当时是“秘密”。边东子和郭永怀女儿郭芹兴奋地讨论着研究原子弹的科学家们,郭芹甚至激动地说:“是谁研究了原子弹,我真想给他献束花。”或许很久之后,郭芹才知道,父亲正是重要参与者之一。
在家里不谈工作,是特楼里心照不宣的一道规矩。二代们只是隐约知道父母的工作,边东子曾问父亲:“楼上郭永怀是搞什么的?”父亲指指天,说:“搞上天的东西的。”
物理化学家柳大纲的儿子柳怀祖只记得,父亲常去西北出差,在人迹罕至的盐湖调研。每次收拾行李,父亲最“宝贝”的就是工作服,“谁也不让碰”。出发前,洗得锃亮,虽然上面早已满是补丁。
在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中期,柳大纲组建了中科院中国盐湖科学调查队,先后六次进入柴达木盆地,而后创建了中科院青海盐湖研究所。
“平日相见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点个头。串门也是不常有的。”柳怀祖回忆父辈的交往,“除了(核物理学家)王淦昌,尤其开朗。每回见到我,都哈哈大笑几声,问我父亲怎么样。”
饭菜的烟火气
2019年9月10日傍晚,从特楼的小方格窗户里飘出饭菜的烟火气,一群孩子在楼前围着雪松嬉笑打闹。雪松传是钱学森、郭沫若所种,不过这一历史细节已无从考证。
这场景与五六十年前极为相似。
作家边东子与父母在13号楼生活了三十余年。他对南方周末记者回忆,每天一到饭点,太太们都会相互送些家常菜。
在三年困难时期,中关村茶点部的奶油起酥也没有断供。茶点部是为了满足海归学者的饮食习惯,在郭永怀太太李佩的张罗下开起来的,由高级西点师井德旺坐镇。
二代们从小吃到大的有面包、苹果派、奶油起酥。李善邦的儿子李建荣至今还记得,母亲买回枕头般大的面包,切成片,两只圆铁饼一夹,放在铁炉上用火烤。不一会儿,整个屋子里都是甜腻的香气。同样留在李建荣记忆里的,还有父亲书房的咖啡香气。
时至今日,茶点部的货架和柜台仍然保持老样式,称重用的是带秤砣的盘秤,算账用木头算盘,购买还是只能用现金。
李佩一生长居特楼。她告诉李伟格,自己不愿离开,是因为家中处处有郭永怀和郭芹的影子。李佩的卧室墙上,挂着一张郭永怀的遗像,她一直擦拭得一尘不染。
特楼离中科院很近。身材瘦高的郭永怀,喜欢头戴鸭舌帽、臂弯里夹着皮包,低着头,大踏步地来往于单位和家之间。
后来,每天早晨会有一辆车来接郭永怀。边东子对这辆车印象深刻,苏联伏尔加牌,车头上有一只金属鹿。后来边东子才知道,1960年,郭永怀到九院研究原子弹。九院路程遥远,于是有了专车接送。
1968年12月6日,郭永怀不幸空难离世。李佩亲手整理郭永怀的遗物,一点一滴。
边东子记得,他随父亲上楼去看望李佩时,李佩平静地叙述着她等待郭永怀归来。“‘等了一晚上,刚开始我以为是飞机晚点了,后来看见有穿军装的人来了,我就知道坏了。她全程没有流一滴眼泪。”
郭永怀遇难后22天,中国第一颗热核导弹试验获得成功。
1976年,唐山大地震。北京城里人心惶惶,家家户户忙着盖地震棚。边东子还记得,“特楼”的周围,大家到处找板子,偏偏15楼没动静。3个地球物理学家觉得没必要盖地震棚。大家一看,也就放心回家了。
同样的书房
2019年9月11日,李建荣为南方周末记者画下当时特楼住房的格局。
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客厅。顺着走廊,左右排开有三间卧室、一间书房。客厅另一角落里是卫生间、厨房和餐厅。房间之间的隔断是用蒲苇做成后,再抹灰刷白。谁家孩童顽劣,都能踹开一个小洞。在当时看起来有些“奢侈”的是卫生间,有浴缸,可以天天泡热水澡。
书房或许是科学家二代对父亲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在柳怀祖的印象中,当时家具是要申领的,而他家申领最多的是书柜。最后书还是放不下,整整齐齐码放在地上。
李建荣记忆里的父亲,是“总坐在书桌前,昏暗的灯下,伏案办公的一老头”。后来李建荣才知道,当时“老头”正在主编第一部中国大地震目录,这为中国地震研究奠定了基础。
“老头”身后和两侧墙边全是书。如今,李建荣书房的布局也如是效仿。
书房象征了科学家们的风骨传承。这些年,柳怀祖不断寻找“科二代”,希望他们写写自家“老头”的故事。柳怀祖和“科二代”们“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别写你爹的学术成就”。因为“科二代”大多和自己的父母并非一个专业,学术成就也应该留给后人评说,学术界自有定论。其次,不能强调贡献,少溢美之词。关键在于就写“你眼里看到的你爸的事”。
如今,人们往往执念于搜索特楼里科学家们留下的只言片语。柳怀祖说,父亲柳大纲口边最常哼唧的是唐诗,不过更喜欢陆游。
“侠气峥嵘盖九州,一生常耻为身谋。”这句诗柳大纲念叨了一辈子。 (参考资料:《风干的记忆:中关村"特楼"内的故事》,边东子著;《中关村回忆》,蔡恒胜、柳怀祖等著)
1983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了《关于实行政社分开,建立乡政府的通知》。1984年,嵖岈山卫星人民公社改名为嵖岈山乡,“第一人民公社”彻底退出历史舞台;2008年,乡又改镇。
红色旅游
嵖岈山公社存在期间,1980年9月27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已开始全面实行,人民公社成立以来集中经营、集中劳动、统一分配的经营管理方式得以改变,社员获得生产经营自主权。
42岁的谢红是嵖岈山脚下店房村人,她对1980年代刚分到地时的喜悦情景历历在目:大家都很高兴,日子一下子就好了,“至少有东西吃了”。谢红印象里,上世纪90年代开始,村里陆陆续续有人出远门打工,“全国各地都有。”
与其他中原乡镇的状况大同小异,种地、打工本是嵖岈山农民们的主要谋生手段,直至嵖岈山风景区的横空出世,很多人的生活发生了改变。
1998年,《西游记(续集)》摄制组开进嵖岈山取景,拍摄了4集剧情,风景旖旎的嵖岈山名声鹊起,不少当地人开始从事旅游业,其中就包括谢红。
“做旅游之前,大部分收入还是靠种地,没啥别的本事。”谢红经营起家庭旅馆,旅馆可以提供餐饮服务。在旅游区讨生活多年,她同时精通包车、团体票、订餐等所有零散的赚钱门路。最近,她还尝试与亲戚合伙,承包一家户外拓展中心,正四处推广,开发团体资源。
“公社我知道,不过没啥看头。”谢红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游览嵖岈山的外地客人,大多冲着美景、温泉而去,很少有人专程去参观人民公社旧址,“想去看看也可以,不过,我一般不给客人推荐。”谢红衣着入时,喜欢说笑,能够迅速与陌生人熟络起来。
正是由于自然风景区的成功,才启发了当地政府保护、利用人民公社旧址。2006年,旧址被国务院批准设立为全国第六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后,2008年,镇政府开始大规模保护性重建,斥资100万元修缮了旧址,同时开始规划旅游基地,发展红色旅游。
景区距公社旧址8公里,如织人流中,总会有有心人惦记着红极一时的人民公社,在旅行规划中塞进人民公社旧址的“攻略”,他们成了旧址博物馆最主要的游客群体。
“这些东西年轻人哪里会知道?”张刚介绍说,到嵖岈山公社旧址参观的游客,还是以党建活动的团体居多,散客量较少,参观的年轻人,大多抱着新奇的眼光而去,对历史并不是很了解,“太久远了”。
流转:土地命运的轮回
如今嵖岈山的社会经济体系主要围绕着景区发展的需求而滚动。
2009年,嵖岈山风景区开发迎来关键时刻,投资巨大的温泉酒店项目落地。
此外,旅游开发的整体规划中,“花海”也是卖点之一,每年能吸引三百多万游客前去赏花。与之并行不悖,嵖岈山蛋白桑、万寿菊以及葡萄园等农业项目同样需要大量的土地。
“地都流转出去了,流转出去划算。”博物馆解说员张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村里大部分的耕地都流转给了外来的大公司,每亩地每年可以得到1500斤小麦市价的收益,比自己种要划算很多。不过,得要景区生意一直兴旺下去,才能维持这么高的流转费。
在博物馆工作久了,张莉渐渐开始喜欢与周围的人讨论政治话题。她认真研究了解说词里的内容,得出的结论是:人民公社是把土地集中起来管理,承包责任制是将土地分散经营,而陆续流转起来的土地,再次集中在一起,不过这次,效率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
因旅游,嵖岈山土地的命运经历了一个轮回。
截至2017年,遂平县土地流转面积达到1.88万公顷,占到家庭承包耕地面积的33%,嵖岈山风景区土地流转面积、流转价格全县为最。这也使得规划面积1.6万亩,计划投资100亿元的嵖岈山温泉小镇有了广阔开发空间。
2016年建设特色小镇上升到国家战略层面,成为一种市场化主导、创新创业发展的新模式。2002年便已动工兴建的嵖岈山温泉小镇,彼时已颇具规模,自然而然地启动了特色小镇申报工作。2017年8月,住建部发布了第二批全国特色小镇的名单,河南有11个小镇上榜,嵖岈山温泉小镇在列。
从早年间的人民公社化运动,到新时期的新农村建设、特色小镇建设,嵖岈山总能在剧烈的政治、经济变迁中,找到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