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欢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是不是大多数女孩的青春里都有一个体育很好的少年,他肆意骄傲,阳光美好,走路带风。但是,在大多数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独自咬牙背负着寂寞、失意、伤痛、疲倦……如果你的青春里出现这样的男孩子,他吞下所有的委屈,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在有满天星河的夜晚送你装满光的许愿瓶,你愿意陪他走下去吗?平淡里面的稀松美好,希望它能打动你。
星河滚烫,他似人间理想,更是她冷清的世界里最耀眼的那一道光。
001
四月的春城,蔷薇花迎风而开,朵朵生媚。
周围的人都开始穿裙子了,哪怕昼夜温差还挺大,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年轻女孩们的爱美之心。陆昭昭裹着长衣长裤,骑了一路的自行车,被太阳晒得出了不少汗,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了皮肤上,一时说不出的黏腻。
她把自行车停在一处居民楼下面,锁了地锁,又跑到街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两罐可乐,其中一罐冰冻过,一罐没有。冻过的易拉罐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不一会儿就凝结了不少的水珠,她隔着纸握着易拉罐,绕过几条小巷,上了二楼。
二楼是一个很大的室内冰场,此时午后,人很少。她熟练地绕过摆在休息区的桌椅,和站在柜台前的老板点头打了个招呼后,坐在入场口右边的第一桌。
很快,面前有一阵风扫过,带着少年特有的檀香味。
“吃饭没?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沈星璨的胳膊撑在冰场边缘的平台上,扫了一眼桌子,拿了底下垫着纸的那一罐可乐,将拉环轻轻地扯开,带着说不出的清脆声响。
陆昭昭偏头看了一眼他头顶的汗,从校服口袋里抽出一张纸,递过去。他刚刚喝了一大口,笑着打了一个嗝,见她递纸给自己,赖皮地把脸凑过来,还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陆昭昭认真地看着他的脸,也没多话,抬手替他擦了脸上和后颈上的汗。
“吃了,在食堂吃的。”
她撒谎了,其实没吃。上午第四节课十二点十分才打下课铃,骑车过来要半个小时,她两头都耽误了一会儿,到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一点。
他没多想,点了点头,脱了冰鞋走出来,让柜台前的老板上了一份炒饭。 陆昭昭喝着可乐,视线似有似无地落在那盘火腿炒饭上,好香。
她忽然有些懊恼,为什么要说谎,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托着腮,也不说话。
沈星璨了解她,知道她是馋了,直接起身去柜台找老板拿了个小碗和小勺坐下,把自己盘里的炒饭拨了大半,所有的火腿肠都给了她,自己剩下的饭里,只有一些葱花。
陆昭昭笑了,又给他舀了一大勺火腿肠回去,自己捧着小碗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瘦了?”
沈星璨突然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比上次来的时候,要棱角分明一些了。
“太忙了,作业多,画室作业也多。”
“哟,还挺刻苦。”
他笑她,知道她向来懒,哪次画室作业不是拖到最后了通宵来画。
他也不是没有调侃过她,唯独这一次,她忽然烧红了脸,只能故作轻松地嘟着嘴,吹了吹额前的刘海。
两人都意识到什么问题,空气好像瞬间凝在一起,一时间只剩下冰场上空的中央空调,呼呼地吹着。
陆昭昭岔开话题:“热起来了,我刚刚都出汗了。”
沈星璨扫了她一眼,默默地道:“出息。”
她不好意思讲,作业早就写完了,只是因为他要过生日了,她最近画得废寝忘食,是在给他准备礼物。而这落在他的眼里,可能就是另一番意思了,她也不想再解释。
“你比赛多久走?”
饭后,他休息,没再回冰场,她拿出作业,写了几道题,解了半天,都没解出来个所以然,只能收起来,回去肯定还得重算。
“今天下午。”
“哦,加油哦。”她不自觉抓紧了书包的带子。
“我哪次输着回来的?”少年睨他一眼,带着浑然天成的自信,黑眸中的光明亮璀璨,一如他在冰场上一样意气风发。
“嗯,到时候去接你。”她笑弯了眼睛,好像已经等到他胜利归来。
002
陆昭昭这一年读高一,文科艺术生,学美术的。
和大多数半路出家的不一样,她外公是当代国画大师,有着“千金难求白公一画”的美誉,母亲也自小学画,挥毫泼墨,寥寥几笔,便是浩浩山河,到陆昭昭这里,已经是第三代。
陸昭昭自小天赋异禀,唯独有一点——懒。
她拖延症晚期,同伴都上一半色了,她底稿还没开始打,就一日一日地拖着,等到最后一日必须要交作业了,才开了灯,没日没夜地画。
偏偏老天爷赏饭吃,旁人万般努力勤勉,抵不上她一分天赋。
她第一次见沈星璨的时候是在冰场上。
全市少年组的冰球比赛,他是队长,穿上冰球服,戴上头盔,只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剑眉星目,仿佛漫天的银河都落了进去。
陆昭昭第一次看冰球比赛,是个十足的门外汉。一场比赛一个多小时下来,她只听到讲解员不停地喊着“十八号,十八号沈星璨单刀,对面防守漏洞,我们来看一看,今天的首球会不会诞生在这位年轻队长的身上”。
一比零,十八号单刀射门,球进了!
一比零,十八号飞身断球,断得漂亮!
二比零,非常高难度的一个挑射!弧线很好,来自十八号,沈星璨!
……
观众席上不少为他应援的粉丝,举着灯牌,喊得声嘶力竭。他少年成名,从八岁就开始四处征战,全国各地都有喜欢他的人。陆昭昭看着显示屏上的那张脸,默默地想,主要还是长得帅。
这是看脸的世界,有着一副好皮囊,做什么都是锦上添花、惹人嫉妒。
那天结束,带她去的长辈要慰问球队,她跟在后面,百无聊赖,发现大家都站得笔直地听着教练训话,只他脱了头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没缓过来。
“沈星璨,有问题?”教练知道他辛苦,但还是想提醒他注意场合。
“还真有。”
“你说说……”
“下次能不能找个好点儿的队打,和他们打,太浪费时间了。”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让教练半天没说出话来,只能把手中的文件夹拍在他的头顶:“祸从口出,你就是欠收拾了。”
全队哄笑,他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发现有个小姑娘一直看着他。他凝神看了她一眼,挑挑眉,来了个对视。
又是一阵起哄,陆昭昭不再看他,只紧紧地跟在长辈的后面,听着那些漂亮话,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好像要從胸口蹦出来了一样。
沈星璨……
最开始的时候,陆昭昭对这位眼睛长在头顶的队长没什么感觉。
这人真的太傲了。
陆昭昭出身美术世家,耳濡目染,一身艺术文青气,也是带了那么点傲的。和他一比,她觉得自己那点儿姑娘家的小清高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说他目中无人,偏偏他只要下了场就能和对面的人打成一片,都是真的服他。
说他恃宠而骄,他又一日一日地泡在冰场上,没一刻懈怠。
好几次,陆昭昭路过冰场的大门,都看到他一个人背着好大一个包,骑着自行车,戴着耳机,风一样刮过,转眼就没了影子。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他像一阵春风,来得毫无预兆,走得悄无声息,偏偏滋润了她这一朵花。
有认识的他的朋友,有一次无意和她提起,也全是赞美之词。
“沈星璨啊,宝贝,那是真男神啊,冰球小王子,你去百度百科搜索,他小时候就参加综艺了。六岁啊,你还在和泥巴呢,人家已经在冰场上杀敌了,说起好歹大家都同级的,你关心一下我校的名人兼年级‘级草不好吗?”
我哪有和泥巴……
那难道不是陶艺吗?
想是这么想,陆昭昭还是去网上搜了这个人,一看就不得了。
她那日看了一个通宵,十二期节目,将近二十四个小时,她眼睛都快看瞎了,偏偏舍不得睡。她看着他最开始面对镜头时候冷冰冰的样子,再看他在冰场上傲然冲刺,飞速过人,单刀射门,还看到镜头前他的生活片段,不知道怎么感冒了,他抱着兑好的感冒冲剂,皱着眉头,好像捧着一杯毒药。
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是十八号了。
和少年沈星璨不一样的是,那时候他还有情绪起伏,大喜大悲,什么都写在脸上,生气了就吼出来,开心了就大笑,虽然已经因为冰球成名,但还保有着小孩该有的小脾气。
还是小时候好,现在哪儿有小时候可爱。
那天蒙蒙亮,天边泛起鱼肚白,卧室里落了晨光,陆昭昭抱着iPad心满意足地睡觉,梦里好像又看到了沈星璨,只不过,这次少年没穿冰球服,穿着一中的校服,推着自行车,树影婆娑,阳光碎金一样在他的肩上、发间跳跃。他斜着眼看她,要笑不笑地道:“陆昭昭,请你不要拿你盯红烧排骨的眼神来看我。”
003
正式认识沈星璨的那天,陆昭昭其实很狼狈。
狼狈到后来每一次回想,她都想穿越回去,拿黑布条蒙住他的眼睛,然后架着长刀在他的脖子上,说如果他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就让他去见阎王。
那是夏天,春城的夏天,暴雨打雷是常事。
她那天刚好画完了外公布置的画在休息,堂哥陆淮生约了一帮哥们在台球室打台球,让她过去捧场。
她向来不去这种场所,光是听到台球,就联想到老照片里烟雾缭绕的小房间。
偏偏电话那头有人喊了一声“沈哥”。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很小,但是,她听到了。
家里司机不在,她只能骑车过去。她还没到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雨点砸在身上,透心凉。她咬着牙,眯着眼睛,堪堪能看到前路,根本就顾不得脚底下,结果车轱辘卡在坑里,她用力一蹬,连人带车都摔进泥里。
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该下凡。
心里流着泪,人还得坚强地爬起来。她刚想着不去了,面前就伸出来一只手。
那只手很白,沾了水珠,关节处微微弯着,像极了漫画里突然出现的男主角的手。
“陆昭昭?”
“……”
她想说她不是,偏偏看着他有些诧异的样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到门口了,还给人这么大个惊喜?”沈星璨耸耸肩,拉着她站起来,又把伞递给她,弓身扶起摔在地里的自行车。
陆昭昭今天穿的白裙子,被雨打湿之后,很透。
她尴尬地站在原地,生平第一次有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想法。
沈星璨把她的车停好,见她还别扭地站着,只看了一眼,就脱了自己的外套让她裹着。
他个子高,在他的身上还不算长的风衣,穿在陆昭昭的身上,仿佛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他本来想带她进去打个招呼再送她回去,想了想,姑娘家,这样不方便,只能问她家在哪儿,他打车送她回去。
临上车了,陆昭昭撇了撇嘴巴,朝着自己孤零零的小自行车问了他一句:“要不放后备厢?”
“放不下。”沈星璨头都不回,直接拉上了门,“我到时候给你骑回去。”
话音刚落,他把手伸过来,陆昭昭愣了,不知道为什么。
沈星璨见她半天没反应,有些莫名其妙:“看我做什么?钥匙给我。”
……
终于好歹他们算是认识了。
陆昭昭不知道,陆淮生在台球室把自己的表妹吹成仙女了,模样长得好就算了,家里三代都是画画的,真的是在艺术堆里泡大的,骨子里都透着那股高冷范儿,平日里除了画室就是学校,没去过别的地儿。
沈星璨回去的时候,一群人眼巴巴地瞧着。陆淮生正拿着松香擦球杆,见他全身都淋湿了,只默默地吞了口水,问了句:“人呢?”
“雨太大,送她回去了。”
就没了?
陆淮生不死心:“我表妹咋样啊?”
沈星璨脱了T恤,擦干身上的水,在众人的翘首企盼下说了两个字:“挺好。”
陆淮生呼了一口气,挑眉:“我没吹牛吧!沈哥都说挺好了,那肯定是相当好啊!”
沈星璨没理他们的起哄,想着送她回家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丰富得像调色盘,懊恼?尴尬?怎么还有点儿高兴?
他送她到家门口,发现这个季节,她家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她红着脸,裹着自己的风衣进屋,动作麻利地冲进卧室,反锁了门,不到两分钟,就换了身裙装出来,手腕上挂着他的风衣。
她蹦跳着走下楼梯,裙擺在她的腿间荡来荡去,眼看着要把风衣还给他,又想起什么,不准备还了。
“弄脏了,我帮你洗了,下次给你。”
其实就沾了点儿泥点子,沈星璨站在客厅,斜睨了她一眼,看着外面的天色,没说话,由着她了。
陆昭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扬声喊:“欸,是‘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的那个昭昭哦!”
她少时读过的,一首写周宣王求雨的诗,倬彼云汉,昭回于天,意思是星河灿烂,晴空万里,夕夕如此。抛开全诗的意境,偏偏恰好暗合了他们俩的名字,简直是美得不能再美了!
004
他们正式熟起来,是高二分班之后。
一中高二文理分班,有专门的艺体班,陆昭昭是美术生,沈星璨是体育生,鬼使神差的,两个人的文化课都选了文科 ,自然被分到了一个班。
第一天报到,看到他的时候,她还有点儿不敢相信,等看到班门口围了不少他的小粉丝,又是递花,又是递信的,才接受了他在这个班的事实。
第一天晚自习下课收作业,她是第一排,组长还没选,老师大手一挥,让坐第一排的人收作业。
她一边走,一边瞥,见他的位置上空着,作业本被放在桌上,于是故意磨蹭着,不过去。
等了三分钟,沈星璨甩着手回来,和一群哥们儿在自己的位置上闹着。
她面不改色地走过去:“沈星璨,作业。”
“哟,这不是陆大小姐。”他像是刚刚才看到她,拿起桌上的作业本递给她,看她伸手接了,又故意往回一扯。
陆昭昭瞪他,周围的人眼睛都看直了,偏偏他笑得放肆爽朗。
“喏,开个玩笑嘛。”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在抽屉里摸了摸,竟然摸出一颗糖,放在了作业本上。
“以后多多关照啊,陆昭昭。”他眯着眼睛,也不再跟人闹,拿出偷偷藏着的手机,开始看最新的国际冰球赛。
陆昭昭没回答他一个字,却把那颗糖收进了袖口,缩着手捏着,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面不改色地把糖放进了包里。
后来,他总喜欢中气十足、连名带姓地叫她。
体育课,陆昭昭在帮着宣传委员画板报,特地请了假在教室待着。那几日,她思前想后,终于确定了“不到长城非好汉”的主题,少年将军,金戈铁马,守着浩荡山河。到时候贴上便利贴写着的高考目标,肯定合适。结果,长城才画了一半,少年将军的头都没画完,她就听到外面有人喊:“陆昭昭!”
他们的教室在一楼,她站在窗边,正对着操场,他这一喊,不少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披着长发,手里端着颜料盘,另一只手还拿着画笔,有阳光倾泻进来,球场上响起一阵“我的天”“陆姐真仙女”。
太阳很大,沈星璨眯着眼睛,刚刚叫她,是看到有足球飞过去,结果刚叫完,足球就砸进了隔壁班开着的窗户里,任课老师瞪了过去捡球的人一眼,又继续讲课。
陆昭昭因为他喊她,逆着光看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结果,过了半晌,都没再说话。
她有些莫名其妙,觉得自己这么站着太傻,又转过头去画,这一走神,原本的红色涂成了黄色,她哽咽了一下,懊恼地用帕子擦。
等到下课,班上的人都回来了,沈星璨从前门进来,见她的位置上空着,把刚买的脉动放在她的桌上。
陆昭昭回来见着,下意识地回头扫了一眼他,看他手里拿着和自己桌上一样的东西,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在这大热天里好像忽然甜到心里去了。
吃饭的时候,他要向陆昭昭借饭卡;去另一栋楼上公开课,他要挤走陆昭昭的同桌。
连校服外套开线了,他都要把它抛给陆昭昭,说一句麻烦了,又麻利地退回去。
后来,班上总有人开玩笑,沈星璨每天喊陆昭昭的次数,比每天上课喊的“老师好”次数还多。
偏偏沈星璨照单全收,总笑着说“你找揍”。陆昭昭几乎不喊他,却从没拒绝过他的要求,总是很沉默,偏偏又是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
好几次,沈星璨出去比赛,班上见不到他,陆昭昭就比平日里更静了,晚自习也不上,跑到空教室画画。
碰上一次他晚上回来,她画画忘了时间,等到反应过来,整栋教学楼就这儿还亮着灯。她匆匆收拾好东西,走廊上的安全出口闪着诡异的绿光,她心里发麻,偏偏被椅子绊了一跤,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没想到,出去之后,她看到沈星璨靠着墙,一只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还是在看比赛。
见她出来,他扫了一眼,淡淡地道:“哟,我还以为你要画到地老天荒。”
她悬着的心落地,他骑车载她回家。
到家门口的时候,她让他等一等,匆匆跑上二楼的卧室,拿了那件一直挂在家里不知道熨了多少次的风衣,冲下来。
“上次你把我的车骑回来的时候,我不在。”
结果,她就一直没有机会给他。
沈星璨接过,把叠好的风衣放进书包,无意地抬头瞥到了这晚的夜色,月光太盛,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他咳了两声:“嗯……会滑冰吗?”
“啊?”
“来冰场,我教你。”
滑冰学得怎么样,陆昭昭不知道,只知道从那以后,学校和家到冰场的路,她跑得越来越勤了。
她只知道,那晚月色好美,连风都温柔得不像话。
005
沈星璨比赛回来那天,陆昭昭带了一束花去接他。
她早起在院子里选的,剪了半天,光是包装、搭配就花了一个多小时。向日葵、小黄菊和马蹄莲,配着钢草、龟背叶,全市都找不出来第二束。
队里的大巴车很准时,在学校门口停了车。昭昭避开他们的带队老师,躲在大树后面,默默地猜测着沈星璨一会儿会走哪儿。
她以为自己躲得还行,偏偏刚刚进来的时候就有人看到抱着花的她,老早就推了一把还睡着的沈星璨:“沈哥,昭昭来了。”
四月的天气,风里都浸着花香。
其他人都假装目不斜视地从昭昭的旁边走过,个个挤眉弄眼,生怕陆昭昭和沈星璨没看到自己的调侃。
教练拉着沈星璨说话,沈星璨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余光里瞥见她抱着花,在一群人的调侃下,脸颊慢慢透出了粉色。
她怎么还这么喜欢脸红?!
等到人都散了,教练也走了,沈星璨慢悠悠地走过来,一点儿也不着急。
陆昭昭觉得自己都快被晒死了,见他还不紧不慢的,直接迎了过去,笑嘻嘻地道:“终于说完了,我都要被晒化了。”
沈星璨接过花,瞅了她一眼:“你刚刚不是站在树底下的?”
陆昭昭噎了一下:“过来要走这么远路,难不成就不晒太阳啦?”
半晌,她反应过来:“而且树底下怎么就没有太阳啦,紫外线好强的,我都晒黑了!”
“你挺白的。”沈星璨正拿着花里的卡片看着她写的字,听她这么讲,顺口说了一句。
没想到,陆昭昭笑得脸都要抽了,仿佛自己的画拿了全国金奖。
“我本来就白。”
沈星璨没再接话,虽然觉得她今天全身上下都冒着傻气,还是在路过冰激凌店的时候给她买了个奥利奥甜筒。
“我最近减肥……”陆昭昭纠结,偏偏还眼巴巴地望着。
“那我吃。”沈星璨抱着花,不方便拿餐巾纸,看她热得额头都是汗,不太明白他们是在同一个季节?!
“你怎么这么热?”
“太激动了……”
看不下去了,他把花塞到她的怀里,从包里拿出餐巾纸,一点点儿吸干她额头和脸上的汗水。
“你的脸上抹什么了?”
“防晒霜。”陆昭昭本来心里正乐着,听他这么问,露出自己最无辜的眼神。
“防晒霜是这颜色?”
刚好冰激凌做好了,他长臂一挥,直接接过递到她面前,又换了一张纸给她擦脸,这次连脖子后面都没放过。
陆昭昭拿着冰激凌吃了几口,和他一起走了几十米。她弱弱地抬头,看他一眼,再看一眼,视死如归地道:“出门前用了一点儿我妈的粉底液。”
沈星璨沒憋住,笑了。
他双颊的梨涡露了出来,用手压在她的头顶,狠狠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
她感觉到他胸前的震荡,自己的呼吸也慢了半拍。
那天他们在外面待了一天,等到最后沈星璨送她回家,她才匆匆跑回去,把早就装裱包好的画送给他。
“晚了一天,不过也不算太晚,生日快乐啊, 沈星璨。”
006
这一年暑假的时候,因为马上就要艺考,所以,外公决定送她和画室其他同学一起去某个不知名的山沟沟写生。
陆昭昭平日里背文化知识,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背得头都要秃了,就绘画方面让自己有点底气,没想到以自己的绘画水平,还要和他们一起去体验生活。
清河古镇,真的就只有一条河。
除了河就是山,入目全是苍翠的绿色,带着极为丰富的层次感,一棵树上的树叶,自上而下,能调出上百种绿,看着简单,其实极难。
陆昭昭选了个位置,安好画架,铺上纸,从描线到填色,从晴空万里画到暮色沉沉。
她画画的时候喜静,对自己要求也极高,没有感觉的时候,什么也画不下去。偏偏每次灵感来了都是半夜,所以,她总是一个通宵一个通宵地熬着,还给沈星璨留下了她日常通宵补作业的印象。
然而,一群人出来写生,想安静几乎是不可能的。周围一直闹哄哄的,借笔的,借颜料的,还有聊天玩手机讲八卦的,不过,没有人来打扰她,这是因为大家都摸清楚了她的性子。最开始的时候,大家不熟,甚至还开了玩笑,说她拿起画笔的时候,半径一米之内最好都不要有活人,容易被冻死。
唯独这一次,她在大家口中听到了沈星璨的名字,于是多听了几句。
等到后面,谈话转了方向,她才感觉到不对。
赌球?队员用了违禁药品?体育竞技场上绝对的禁忌,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涉事队伍全队停赛,沈星璨是队长,难辞其咎。
那会儿,天色已晚,最后一抹红霞已经渐渐淡去,暮色苍茫,古镇上的门户外面,亮起了灯笼,一阵清风拂过,灯笼在原地打着旋,红色的光晕染在门廊上,说不出地缠绵悱恻。
陆昭昭收拾好画具,坐立难安,回宾馆借了同学的手机,上网看了事情的始末,心里翻江倒海一样,找了许多种借口,在老师怀疑的目光里,毅然去了车站。
到小镇的最后一班车也刚好抵达,她买好了票,等在车门边,垂着头。
很快,头顶投下一片阴影,良久没挪开,陆昭昭往旁边站了站,以为自己挡住了他的道,却没想到,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陆昭昭。”
沈星璨从车上下来,好像很诧异居然能在车站看到她,反应了两秒,才下意识地问:“你画完了?要回了?”
“没有。”陆昭昭抬头,望着他,突然发现这两年他好像又长高了许多,自己得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她本来想问“你怎么来了,不应该在山城比赛吗”,可想起网上的轩然大波,便默默地把话吞了回去。
此时天色已晚,暮色四合,街边的小吃店都开了,陆昭昭白天听同学说了一家小巷子里的水煮肉片一绝,带着他去尝尝。
小吃店里,人声喧闹,酱色的桌椅看上去已经有不少的年头,房梁上挂着褪色的红布,想来是当初开张时挂的,就再也没取下来过。他们都不太熟悉这样的环境,最开始还有些局促,等到后面被饭菜吸引,慢慢也就放开了手脚。
“呼呼呼,天哪,好辣,这是我吃过的最辣的水煮肉片!”
沈星璨没话讲,扫了一眼她点的菜。
她看他心情不好,想用食物来缓解一下,把招牌菜都点了——毛血旺、水煮肉片、干锅鸡杂……
没想到,每一份上面都铺着小米辣,淋着熟油,不用尝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辣味。
陆昭昭不停地拿纸擦着鼻涕,一遍又一遍,鼻头都红了,偏偏她从小家教严,用餐礼仪被教得极好,不小心混在肉片的小米辣全都被她不动神色地吞了,辣得快喷火。
沈星璨没说话,只是用筷子把面上的辣椒都拨到一边,怕她吃太辣,对身体不好。
结账的时候,沈星璨从冰柜里拿了两瓶水,想到什么,又放回去一瓶。
陆昭昭等在小巷门口,无意地抬头,竟然看到了漫天的星星。
这样的年代,能见满天星辰,是上天最美的馈赠。
她带着沈星璨去他们白天写生的地方,古镇很小,绕来绕去,她都还記得路。
这是和白天完全不同的景致,星河璀璨,仿佛随时都会落下凡间。树丛间还有被他们惊起的萤火虫,扑扇着翅膀,蛐蛐不知疲倦地叫着,空气里弥漫着夏日独有的青草香。
“昭昭。”这是第一次,他没连名带姓地喊她。
她嗯了一声,知道他需要一个听众。
“来找你之前,我还在想,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上冰场了。”
她的心咯噔一下,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被他吓停了。
“偏偏见到你,又觉得这些好像都不是什么大事。”他把瓶盖拧开,转移话题,“喝点儿水,喝完了,用瓶子给你装萤火虫。”
陆昭昭鼻尖酸了一下,没多说话,接过了水。
她在宾馆的时候看到了,把胜利当作人生信条、把冰球当作人生理想的他,鲜花掌声犹在昨日,一日之内,谩骂诋毁,质疑审判,队友的失足,教练的责骂,粉丝的骂战……都要他一人承担。
她看到镜头前的他,没了意气风发的笑,只剩下生人勿近的冷。
当初那个笑着说“能不能找个好点儿的队跟我们打”的少年,却因他人之失,被推到风口浪尖,除了寒心、失望,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还有什么情绪。
“没有其他想说的了?”旁人遇到这般挫折,怕是能倒上三天三夜的苦水。陆昭昭把水瓶递给他,看他弓着腰,真的开始找起萤火虫来。
“我会处理好。”这几个字掷地有声,充满男儿的担当和责任。陆昭昭却红了眼眶,是真的心疼他。
她比所有人都清楚,他有多热爱冰球,也比所有人都清楚,少年总是平日里爱耍帅、不着调的皮囊下,藏着的一颗多么滚烫的心。
十几年风风雨雨,伤痛无数,他能坚持走下来,全靠心中一口气撑着。
晚风轻轻荡起来,周围都是沙沙的声响,忽然间惊起了不少躲在草丛间的萤火虫,天地仿佛豁然开朗,沈星璨把装满萤火虫的瓶子递给她,祝她心想事成。
他送她到宾馆楼下,不远处,家中派来的车亮着灯,仿佛已经等了许久。
“陆昭昭。”他轻声道,“我要是还有下场比赛,你得到现场来看。”
她抱紧了手中装满萤火虫的瓶子,知道太黑了,他看不见,还是笑了笑:“好。”
少年的身影朝着光芒最盛之处走去,陆昭昭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好像化成了一汪温水,她知道他要回去承担什么,也知道自己不会让他孤身一人。
他十七岁生日的时候,她送给他的那幅画,她未给任何老师长辈看过,无须任何指导,就已是上等佳品。画上的少年好像被她藏起来的珍宝,一颦一笑,都刻在了她的骨血里。
他不知道,沈星璨这个名字于她,在那个彻夜未眠的夜晚,就和众人不同了。
年少时分的心动,并不需要太多理由。
星河滚烫,他似人间理想,更是她冷清的世界里最耀眼的那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