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永广
春夏之交,正是一年农耕开始,赶在假日里,我决定回农村老家看看母亲和她的一亩口粮地。
父亲去世后,母亲将家里的十多亩地,分给了大哥和二哥,自己仅留了一亩地作为口粮田。每年春耕开始,我总要回家看看,一是不放心母亲这一亩地怎样耕种,二是我也可以帮母亲找来农用拖拉机翻地,减轻母亲的劳累。
而父亲在世时,这犁田耕地全是父亲的事。记得那时,村里还没有拖拉机,父亲一直靠养着一头牛来耕地。
耕牛很温驯,除了父亲,我应该就是和家里耕牛最亲的人了。我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不用父亲吩咐,就是放下书包牵着牛到野外去吃草。那时,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耕牛,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常常在牛背上相遇。我们一起玩耍,追逐,嬉闹,直到天擦黑了,牛吃饱了,我们才會在乡间的小路上,吆喝着耕牛回家。
可在每年农耕时,因为要犁田耕地,耕牛就没空被牵到野外的田埂和河堤上去放了。春耕开始前,父亲常常早早就准备好了牛轭和犁具。在农田里,父亲一手扶着犁梢,一手拿着牛鞭子,高声吆喝着,不用抽打,耕牛自会奋力向前。远远望去,在牛和父亲的背后,犁铧轻松翻开一块块土地,让人不得不佩服,耕牛的力气真大,而父亲驾驭牛和犁具的技艺,是多么娴熟。
农耕时节,耕牛因为要早出晚归地耕地,没空去到野外放风吃草,这个时候,父亲便会叫我手执镰刀,到野外割回一捆捆鲜嫩的青草,等夜晚父亲收犁后,把牛拴在木桩上,再喂给牛慢慢吃。
在所有家畜中,牛是最通人性的。父亲很爱牛,除了自家犁田耙地,倘若有人前来借咱家的牛耕地,父亲定会很为难。不是父亲多小气,而是父亲不知道,倘若把牛借给别人,别人是否也会像他这样对待牛。父亲说,牛是庄稼人的饭碗,不好好爱惜牛,倘若牛有个三长两短,来年庄稼就种不上,还哪里有饭吃?所以,父亲对牛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在我印象中,我就常常看见,夏天一有空闲,父亲就会为牛驱赶蚊蝇,冬天,父亲还会买来豆饼给牛补充营养。在村子里,我家的牛,不仅皮毛比别人家的有光泽,而且力气特别大。
可无论父亲怎么爱惜牛,牛也总会有老的那一天。有一次,父亲驾着牛在犁地,已是暮年的牛,突然两只前腿往地里一跪,眼里淌出了泪水。
父亲见了,心酸不已。
父亲决定不再驱使这只老牛耕田耙地。父亲到集镇上,买回了一头年轻的耕牛。
老牛快要死了,村里人见了,纷纷劝说父亲,说趁老牛没死,赶紧把它卖给屠夫杀了卖肉换钱。但那头老牛陪伴父亲多年,一向有恻隐之心的父亲怎么也不答应。后来,直到老牛死了,父亲才找人挖了大坑,悄悄把它埋了。村民都说,父亲不是一个重利忘义的人。父亲与牛的感情,可见一斑。
父亲重新买回一头耕牛没几年,村里已陆续有人开始购买农用拖拉机。大哥和二哥也陆续结婚成家,在岁月的流逝中,父亲再也没有当年驾牛犁田的力气了。父亲慢慢变老了,直到有一天,家里买了一台农用拖拉机后,父亲直喊颈椎疼,经诊断,父亲已癌症晚期,不久便离开了我们。
父亲去世了,父亲买的年轻的耕牛也被上门的屠夫牵走了。
屠夫把牛牵走后,母亲哭了几天几夜。从此,父亲与家里的那头耕牛,一同不见了。后来一想到父亲,我就会想到陪伴父亲的耕牛,就像我看见耕牛,就会想到父亲一样,这已成了我记忆深处隐隐作痛的最深的乡愁。
(编辑 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