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北京遇上西雅图》系列的导演,拍了一部讲述阴谋与追杀的《吹哨人》,这多少令人感到有些意外。然而,任何看似匪夷所思的转变,都有迹可循,与其说薛晓路只会拍爱情电影,不如说爱情题材只是故事表层的浪漫糖衣,碰触现实题材才是她导演生涯的真正所求。
文/ 张雨虹
一架飞机失事,捧着亡者相片的队伍中,突然出现了汤唯的黑白照。时间回溯,观众能看到她在飞机上的慌乱与失措。镜头再一转,汤唯再度出现,她对雷佳音说:“我想请你帮个忙,你去当吹哨人说出真相。”一句开场,引发无数联想,也将雷佳音拉入一场深不可测的阴谋。
接连的爆炸、会议桌上的陷害、连环碰撞的追车、隐藏身份的逃亡……在预告片里,紧张的气氛不间断,男女主角的脸上总是有着隐晦不明的神色。
上一次在薛晓路导演的电影里看到汤唯时,她伏在书桌上写信,通过查令十字街84 号的书店老板来与另一位未知的男性谈情说爱。再上一次,汤唯穿着羊毛大衣,在西雅图遇到了改变一生的男人,共谱一段浪漫的邂逅。从爱情到阴谋,巨大的差异,难免令人对薛晓路的转型惊讶不已。
2013 年,《北京遇上西雅图》以5.19 亿元票房刷新国产爱情片票房纪录。2016 年,《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斩获7.9 亿元票房成绩,刷新华语单片票房最高女导演的纪录。在后者的发布会上,薛晓路就已为下一部的巨大转型打了预防针,“下一部会是一部剧情片,不同于我早前拍过的所有电影,人总是要尝试新的东西,找到不一样的自己,才会明白自己更适合什么。”
《吹哨人》是个新奇的名字,它提出了一个概念—“吹哨人”。这个概念最早源自英国警察发现有罪案发生时会吹哨子的动作,以引起同僚以及民众的注意。由此引申开来,目前我们所指的“吹哨人”是为使公众注意到某种弊端,以采取相应纠正行动的人。
#电影《海洋天堂》剧照
隐姓埋名、曝光真相,为此遭遇威胁报复,这样的“吹哨人”群体在世界范围内受到关注,各国对“吹哨人”制度的探索从未停止。薛晓路将目光聚集在了这类人的身上,将这些与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孤胆英雄”搬到大银幕上,是对“吹哨人”及“吹哨人制度”的敬意,也是最直接深刻的现实表达。
其实这位女性导演的眼光从未纯粹地聚焦在浪漫主义盛行的爱情电影中。当年做电视剧编剧的时候,《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最早触及了家暴话题;《孝子》在家庭伦理剧里讨论养老的问题。她的野心与视野早就已显露端倪。1994 年,薛晓路成为志愿者,首度接触到了自闭症患者和他们的家庭。十多年来,薛导被患者家人之间的亲情所感动,同时也体会到了自闭症儿童父母的痛苦艰辛,于是便有了电影处女作《海洋天堂》。她在电影中表现出来的父子亲情,源于她对于自闭症患者这一群体的深入了解。就如她在片头的那句“谨以此片献给平凡而伟大的父亲母亲”,虚幻的电影是为了献给可敬的现实。
薛晓路电影中的主角的角色定位总是具有特别强烈的现实感,他们的故事可以虚构,但他们的体验和表达是当下的,观众能够在细碎中去建构一种很庞大的时代感。“我觉得我创作一直会喜欢从现实出发,去找到在现实生活中的一些戏剧性的点,或者与众不同的人群的生存状态。”2013 年,以一些社会现象为切入点的爱情电影《北京遇上西雅图》公映,成为中国新类型片的一个代表。
#电影《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剧照
“在很多爱情题材电影中,写的爱情都是很童话的,那样的一种爱情关系其实不是现实生活中会有的。这部电影中的爱情虽然看起来很浪漫,但两人的感情关系,以及感情的发展过程是扎扎实实的,是非常现实的推导过程。所以我觉得观众一定能在他们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这种共鸣性以及现实主义的表现形态,使这部电影与众不同。但是,在现实主义之外,它也有生活之外的惊喜、有趣,每一个成年人幻想中的浪漫。”
而三年后的续集《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又传递出了薛晓路新的思考。影片通过讲述房地产经纪人和澳门赌场公关两个主人公的生活以及人生困境,展现和表达当下中国的现实问题与民众的心态。“我觉得原来《北京遇上西雅图》就是描写生活的困境,《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想写精神的困境。”
电影首映时,薛晓路曾因提起片中一句从汤唯所饰演的角色“姣爷”口中的台词而落泪,“向死而生”这四个字似乎对她有着特殊的含义。“人生是一个特别奇妙的过程,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会让你接触到某些你可能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你会碰到的一些困难或者沟沟坎坎,所以在这样的一些情境面前,那种勇气和胆量,才是支撑你去跨过这样一些困境的唯一动力。”
作为中国内地为数不多的女性导演,薛晓路对于媒体屡屡强调的“女性导演”身份并不“感冒”,“我并不想回避,也不想标榜,其实在男性导演中,也有非常细腻的,比如李安、关锦鹏;女性导演中也有一些拍得很硬朗,比如《拆弹部队》的导演凯瑟琳·毕格罗,没有人会问为什么你一个女性导演,但你拍得却像一部男人戏,这命题本身特别可笑。”
#电影《吹哨人》工作照
#电影《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剧照
在拥有个人时间的时候,薛晓路更偏爱类似《窃听风暴》这类气质硬朗的片子,关乎人性、人生及社会问题的探讨与思考,是她最钟情的类型片题材。对于她来说,作品就是作品,无论是对于创作者,还是对观众,都不应该有性别上的区分,每个题材呈现出不同的、吸引别人的气质和风格才是最重要的,“女性观察世界的方式和对情感的理解天生和男性不太一样,但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北京遇上西雅图》《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吹哨人》,这三部电影被薛晓路定义为“海外叙事三部曲”。在电影《吹哨人》中,薛晓路携好莱坞制作团队,远赴澳洲、非洲取景拍摄,讲述一段发生在异国的惊险故事。而前两部也无需多言,皆是在海外取景的跨国故事。
薛晓路一直希望中国电影能够“走出去”,中国每年都会引进不少海外的优秀影片,但“走出去”的却只有少数。她积极推动“海外叙事三部曲”的海外发行,“海外叙事三部曲”的前两部均在多个国家和地区发行,反响热烈。不过,她也坦言,中国电影“走出去”还面临不少挑战,包括语言文化障碍,当地观众的观赏习惯和对外国电影接受度有限等。“中国电影‘出海’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既需要培养海外观众的接受度,也需要中国电影自身不断成长,传递能引发国际观众共鸣的情感与价值观。”
“海外叙事三部曲”都是在异域发生的故事,空间呈现上有时代感、陌生感,能给观众带来一定的想象空间。但影片的内核又是本土化的当代故事,因为人物的心态是当下社会很普遍的心态。薛晓路把中国文化元素的概念设置得较为宽泛,电影中有古典的诗词,也有很口语化的方言,例如汤唯就有不少粤语对话。
薛晓路并不想把这一系列做成旅游明信片式的电影,她认为触及精神内核才是重中之重,能同时打动国内外观众。“我觉得不在于到底去哪儿拍,而是怎样才算中国故事。中国文化的内核是很重要的,比如克制、隐忍、忠诚、内敛、平静……这些在西方文化里是没有的或起码是少见的。比如李安,他电影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找到了很符合西方文化的点去植入东方化的情感内核,我希望能学到一点皮毛。所以我塑造的人物,其内在是很东方化的,但是有一些西方化的符号,比如‘查令十字街84 号’,我希望用这个符号让西方的观众可以迅速地进入情境,熟悉文化外壳,然后他们的关注点就会放在看你怎么展开这个故事。而在看的过程中,他们会发现片中的人物是不一样的,东方化的情感表达方式是西方观众不熟悉但可以理解的。这很有意思,是我很想要去学习的地方。”
不过她也认为,电影的价值恰恰在于其地域化、民族性与独特的艺术表达,一部电影难以符合全世界观众的口味,而这也不应该是创作者的追求。“电影创作者的使命应是不断积累,深入沉淀,无论是在商业还是艺术电影领域,用作品去打动人心,表现人性和社会。”在《吹哨人》之后,想来薛晓路也依旧会遵循她自己制定的这一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