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维惠
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这是一本儿童小说,关注的是农村艾滋病家庭的儿童。这是一个很难把握的题材,但作家还是以她的生花妙笔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凄美而充满希望的故事。作品从儿童的视角切入,通过主人公竹子预感父母得病、得知父母得病、帮助父母抗病过程中的心理状态,反映了主人公从迷茫到坚强的心路历程。其间学校老师的介入、同学的帮助、志愿者的加入都体现出社会的关爱,作品以同学之间的友爱、家庭之内的亲情、爱心人士的真情等弘扬了正能量。
小镇离竹子家很近,步行只需十来分钟。小镇的赶集日,是每旬的第一天、第四天、第七天。今天是10月21日,自然是赶集日。
秋天,有雾的清晨,很美。
你看,那轻盈的雾,如身着白衣的姑娘,好似在竹梢曼舞,又似在远处的山间迷了路,徘徊着,盘旋着。忽然,你又好似看见哪位大画家在泼墨,泼出一幅幅至美丹青。
雾,越来越浓,眼前朦胧一片,甚至看不见对面的来人。山不见了,水不见了,人不见了……世界把自己藏了起来。这是一个雾的世界。
“呜—”江中传来的汽笛声,拖得老长老长,仿佛使出全部力量,想要划破这浓浓的雾,却怎么也划不破,反而被浓雾给吞没了。竹子不禁想到,此刻,江心那艘大船,是行,还是靠?
有雾的乡村,尤其是遇上赶集日,很美,简直美到极致。
雾淡了的时候,透过薄雾,你会看见一个个背篓,一挑挑箩筐,一个个或高或低、或小或大的人影……这些,都在薄雾中融动。背篓里装着什么,箩筐里藏着什么,人们的脸上是什么表情……这些,都会留给你足够的想象空间。那些日渐枯萎的草,那些日渐浅水的冬水田,冬水田里那些青青的水草,都在这薄雾里,安静地等待着冬天的到来。
竹子爸爸挑着一担冬天烧炭烤火用的火篼儿,行走在这条老旧的水泥路上。说它老旧,一点不夸张。多年失修的水泥路,浑身裂着大小不一的口子,路边上,走的人不多,早已是青苔的世界。
刚六十岁出头的竹子爸爸,中等身材,挑着不重的火篼儿,却也显得有些吃力,他常年进酒馆喝酒喝到烂醉,或许这也在不断地伤害着他的身体、损耗着他的体力。
“走快点儿,走快点儿,再拖拖拉拉的,摊位都被别人占了。”竹子爸爸催促着。
今天出发稍晚了些,竹子爸爸惦记着那个刚好在三岔路的人流量大的摊位呢。
“又不是你卖,好卖不好卖,都是我的事。”跟在竹子爸爸后面一溜儿小跑的竹子妈妈说。身材瘦小的竹子妈妈背着一个小背篓,她准备在卖完篾货后采购一些生活用品回来。
竹子妈妈虽然不到六十岁,但身体单薄,加上竹子爸爸步子稍快,所以,她跟起来有些吃力。
“卖火篼儿是你的事,收钱是我的事。”竹子爸爸说。
是啊,竹子妈妈每次卖了篾货,除了日常开支,她都会把剩下的钱如数交给竹子爸爸。在她的眼里,这个家,理应由竹子爸爸来当家,竹子爸爸理应是她的天,那块永远撑得高高的天。
“走中间,边儿上青苔多,很滑。”竹子妈妈一边小心地走,一边叮嘱着竹子爸爸。
“哎呀,又不是第一回走这条路。”竹子爸爸不紧不慢地应着。
“你走的回数再多,青苔也不长眼睛,它也不认识你,你踩到它,同样滑。”竹子妈妈唠叨着。
“大清早的,你就神念鬼念,这些火篼儿卖不掉,你拿回来自己烤。”竹子爸爸有些不耐烦了,把声音加大了些。
“我一个人烤不完……一个就够了……”竹子媽妈一听竹子爸爸的声音大起来,便显得有些胆怯,说话的声音,仿佛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从家里到镇上,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竹子爸爸和竹子妈妈很快就到了集市上。
“看到,盯到,火篼挂衣裳哦!”竹子爸爸在人群中一边穿梭,一边大声吆喝着。
“哟,叶篾货,还没入冬,就开始卖火篼儿了哟?”有人侧着脸扯着嗓子问道。
叶篾货,是竹子爸爸叶开元的绰号,他的篾货编得好,大家都叫他叶篾货,仿佛已经忘了他本来的名字。竹子妈妈自然就有了篾货嫂的称呼。叶篾货,篾货嫂,不管男女老少,都这么叫,还叫得很上口。
“卖火篼儿这东西,赶早不赶巧。等到了冬天,人家都买好了,你才拿出来卖,卖给鬼啊!”竹子爸爸大声说。
“是是是,你篾货编得好,还算得精。”那人又说。
左挤右挤,竹子爸爸和竹子妈妈终于挤过拥堵的人群,来到了他们卖篾货的老地盘—三岔路口。然而,他们真的来晚了一步,这里已经被别人摆上了篾货:筲箕、簸箕、面筛儿……摆了一地。
“老哥子,挤一挤嘛。”竹子爸爸对正在弯腰摆篾货的老头儿说。
“挤?你来挤挤,看挤得下不?”老头儿一样样地点着那些筲箕、簸箕、面筛儿,说,“你看哪个缝儿挤得下你的火篼儿?”
分明就是不给竹子爸爸挪地方。
赶集日,大家都起得早,走得早,到得早,都希望早早地挑个好位置,再卖个好价钱。
“那边有空位置。”竹子妈妈指了指前方,说,“再不去占位置,只有摆在街中间了。”
说摆在街中间,自然是气话,谁能把东西摆在街中间卖呢?那是人们过往的路。
竹子妈妈花了那么一点点时间,把篾货一条街看了个透,今天上了哪些篾货、哪里有空位,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无奈之下,竹子爸爸挑着火篼儿,来到一个空位置上,虽然对这个位置极不满意。
“你卖,我走了。”竹子爸爸撂下挑子的同时,和往常一样撂下了这句话。
“嗯。”竹子妈妈开始把这些捆在一起的火篼儿解散。
“不要老是发善心,便宜卖,看到人家可怜,还送一个,跟不缺钱的财主一样。”竹子爸爸刚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叮嘱道。
每次来卖篾货,临走时,竹子爸爸总不忘补上这句。
“嗯。少喝点儿。”竹子妈妈低着头,一边把火篼儿摆开,一边小声地说了这一句,她就像个怯懦的小孩子,仿佛害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会招来大人一顿骂。
“我还要你来安排?”果然,竹子妈妈的害怕是有理由的,竹子爸爸回过头来,恶声恶气地回了这一句,再狠狠地瞪了竹子妈妈一眼,便回过头,朝他那老地方—“划得来酒馆”走去。
“唉—”竹子妈妈轻声叹息着,继续把火篼儿一一摆好。
“篾货嫂,今天没有占到三岔路那个好位置啊?”一个中年男人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个火篼儿打量着。
“来迟了点儿。”竹子妈妈说。
“这火篼儿多少钱一个?”中年男人问。
“兄弟,三十块钱一个。”竹子妈妈说。
“这么贵?”中年男人说,“那边喊价才二十,还可以讲讲价。”
“哪边有二十的?今天这街上有火篼儿卖吗?如果有,如果真的喊价二十,有多少给我拿多少来。”竹子妈妈心中自然有数。
“嗬—瞒谁都瞒不过篾货嫂,”中年男子说,“便宜点,二十五块钱,买一个。家中老父亲年纪大了,还没到冬天,就吵着要火篼儿。去年那个火篼儿,被烤煳了。”
“二十八块吧,开张生意,不亏你也不亏我。”竹子妈妈说。
对做买卖的人来说,开张生意如果不耿直,今天的整个买卖都会啰唆。
就这样,竹子妈妈以二十八块钱的价格,卖了第一个火篼儿。
(选自《苦竹花开》,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