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利霞 陶春慧 张晶晶
中国是茶之故乡,茶被人类发现和利用至今大约已有四五千年的历史。经汉、唐文化熏陶,至宋代,茶文化走向兴盛,文人中出现了专业品茶社团,有官员组成的“汤社”,佛教徒的“千人社”等。到元代,蒙古族虽好茶,然对品评茶艺之事兴趣甚少,促进了茶艺向简约、返璞归真的方向发展。本文以大同地区出土的壁画墓和茶具为线索,结合历史文献资料,对元代大同地区的茶文化作一简要概述。
图一 大同宋家庄元冯道真墓壁画“道童图”
元代是由草原蒙古贵族建立起来的庞大帝国,饮食上以奶酪、肉类为主要食物,故对有助于消化吸收的饮茶之俗格外青睐,加之蒙元帝国疆域空前辽阔,境内民族多元化,随着饮食文化的繁荣发展,元代茶叶贸易兴旺发达,茶叶生产及贸易尤受统治集团重视。
图二 大同齿轮厂元墓壁画“侍茶图”
在茶叶的贸易及管理上,元代已具备一套完备的茶法,据《元史·食货志》记载,元代有专门经营茶的商户——茶户,设有专门管理茶的机构——榷茶都转运司,此外,商贩销运茶时要购买凭证——茶引,零售茶要有照帖——茶由。《元史·本纪》记载,元世祖至元十六年(1279),“夏四月已卯,立江西榷茶运司及诸路转运盐使司、宣课提举司”[1],设立专门负责茶叶管理的茶司是元政府对茶叶贸易进行系统化管理的重要举措。除江西外,常州、湖州亦设立正四品提举司,掌管常、湖二路茶园户近二万三千有余,采摘芽茶,以贡内府。至元十三年(1276),“又置司,统提领所凡十有三处。……又别置平江等处榷茶提举司,掌岁贡御茶。二十四年,罢平江提举司,并掌其职。定置达鲁花赤一员,提举一员,俱从五品;……提领所七处,每所各设正、同、副提领各一员,俱受宣徽院札付,掌九品印。乌程,武康德清,长兴,安吉,归安,湖汶,宜兴。建宁北苑武夷茶场提领所,提领一员,受宣徽院札。掌岁贡茶芽”[2]。由此可见元政府对茶事之重视。
元代茶贸繁荣,茶叶需求日盛,1336年江西、湖广两省俱从茶运司“本司发办额课二十八万九千二百余锭。……数内茶引一百万张,……末茶自有官印筒袋关防,其零斤草茶由帖,每年印造一千三百八万五千二百八十九斤”[3]。茶引每引大约为90-120斤,为客商贮运买卖,末茶由官商经营,茶引则发给卖零茶的商贩和茶农。每年所发茶叶多达1300万斤,然仍不能满足需求,故江西、湖广两省要求添印茶引。这说明当时经官方允许的茶叶贸易量非常大,而民间为利所趋,走私贸易应不在少数。为此,元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措施,抑制私茶买卖,《元史·刑法志》记载:“因而转用,或改抹字号,或增添夹带斤重,及引不随茶者,并同私茶法。但犯私茶,杖七十,茶一半没官,一半付告人充赏,应捕人同。若茶园磨户犯者,及运茶船主知情夹带,同罪。有司禁治不严,致有私茶生发,罪及官吏。……其伪造茶引者斩,家产付告人充赏。”[4]统治者对私茶贩运量刑之重,正好说明了当时私茶买卖严重,这一方面是部分商贩为利所驱,更重要的是元人对饮茶之青睐,官商茶引无法满足人们的需求,或是官茶价格偏高,从而引发私茶买卖。
13世纪初,蒙古游牧民族主要以马奶酒和家畜的奶作为饮料,随着蒙古族不断向金朝统治下的农业区扩展,饮茶之风随之流行起来。蒙古族入主中原后,吸收了汉族的饮茶习俗,又将游牧地区的茶文化带入中原地区,加之发达的中外交通,引进了多种外来茶品,使元代的茶文化呈现异彩纷呈的局面。事实上,元代的茶制虽基本上沿袭两宋,但饮茶方式和其表现出来的文化内涵出现了新的特点。首先,元代上层社会沿袭宋朝的末茶法,皇室所需茶叶仍以龙团凤饼为主,由贡焙生产进奉,只是皇室贵族更乐意在烹煮茶时加进各种辅料,做成各类加料茶饮。这些配加特殊佐料的茶有炒茶、兰膏、酥签等,虽然制作方法有所不同,但都加入了酥油。其次,作为以豪放、直爽为特性的游牧民族,不尚宋人优游文雅之风,反对团茶制作的巨资靡费,所以,民间流行以沸水直接冲泡芽茶的茶饮方式,而宋代兴盛的末茶法逐渐被全叶冲泡的芽茶法所取代,这与现在的泡茶方法有些类似。
总体而言,元代立国虽短,却是一个民族大融合时期,这时期整个茶风和价值取向发生了明显转变。散茶得以普及,出现了方便简洁的泡茶方式,花茶制作方法趋于完备,从而为明清茶文化的兴旺发达奠定了基础。
图三 大同东郊曹夫楼元崔莹李氏墓出土灰陶执壶
图四 大同东郊曹夫楼元崔莹李氏墓出土带座陶碗
元代饮茶之风兴盛,曾作为辽金西京的大同亦不例外,从壁画墓、出土茶具以及文献资料可以一窥当时茶饮之风。根据现有的考古资料可知,大同地区已发掘的元代墓葬有大同市城西宋庄冯道真墓、白马城王青墓、西郊齿轮厂元墓、西郊宋庄元墓、齿轮厂托儿所元墓、东郊曹夫楼崔莹李氏墓,其中壁画墓有4座。除壁画墓所绘茶具外,墓葬中还出土了大量实物茶具,如茶碗、盏托、盖罐等。事实上,由于元代流行喝散茶,节省了备茶过程的许多繁文缛节,从而大大节约了所需茶具。因此,至元代,人们已开始将采摘和加工茶叶的器具排除在茶具之外,这时期常用的茶具仅有执壶(贮汤冲泡)、高足杯(碗)、盏、盏托、碗(饮具)、盖罐(贮茶具)等,这在大同地区发掘的元墓中均有体现。例如元代冯道真墓东壁南端所绘的“童子侍茶图”,描绘一个头梳双髻、身着袍服的童子在庭院中奉盏(带盏托)侍茶的场景。童子身后左侧的桌上是备茶的一应茶具,有成叠扣放的瓷盏、叠放的盏托、冲泡茶汤的大碗、贮放散茶的盖罐等[5]。这一场景与宋、辽壁画墓中的备茶图有明显区别,习见于宋、辽人茶室中的加工、烹点饼茶的器具如碾、罗、风炉、汤瓶等均不见踪迹(图一)。类似的情形在大同西郊元代壁画墓也有发现(图二),除成叠的盏托、茶碗、盖罐外,还画有一造型精致的执壶,壶口呈喇叭状,鼓顶盖,颈细长,壶身两侧对称接曲形流管和如意形柄,整体造型优美典雅。此类茶具造型在元代较为常见,并一直沿用至明清且款式更加丰富。1976年大同市东郊曹夫楼元代崔莹李氏墓中便出土了这种执壶(图三)。壶高14.5厘米,陶质,敞口、长颈、溜肩、垂腹下鼓,矮圈足,足微外撇。梨状器身两侧对称连接曲形管状流和如意形柄,盖纽缺失,器身通体光素。元代的执壶承袭了两宋时期汤瓶的造型,不同的是,元代执壶腹部较长,重心下移,而且器流也从唐宋时期置于肩部改为腹部。流弯曲细长,流口峻削,从而使沸水冲泡芽茶的力度更为增强。壶口偏小,多加盖,便于保持水温[6]。元代执壶的另一重要特征是壶柄、流大致与口齐平,因器身形似梨状又名梨壶。
元人饮茶时一般用茶碗或茶盏,这在壁画或出土茶具中均可见到,如大同西郊元代壁画墓中的“侍茶图”和元代冯道真墓中的“童子侍茶图”,除侍者手捧茶盏外,桌上均有成叠的茶盏及茶碗。另在王青墓和崔莹李氏墓中出土了多件陶茶盏和茶碗。如崔莹李氏墓出土的一对陶茶盏,由托盏及盏合成。盏托亦称茶托或茶船,是和茶盏配套使用的茶具,分托座、托盘、托沿三部分。盏敛口、深腹,圈足,内外涂红,现大部分已脱落。其中一件,托口径8.6、高4.6厘米,碗口径12.6、高6.7厘米;另一件稍小,托口径8、高4.8,碗口径10.8、高4.5厘米(图四)。另外该墓还出土了一件造型十分别致的兽头柄六棱杯,由杯和杯座组成。杯座呈长方形,四角内曲,出土时兽头柄六棱杯置于其内。杯直口、浅腹、平底,口沿处至腹部整体呈六棱状,另附兽头形手柄,造型精巧别致,制作独具匠心,是一件十分精致的元代茶具。此外,冯道真墓出土了多件天青釉茶碗,其中一件敛口、深腹、小圈足,通体施釉不到底,碗内窑变红绿斑,通体有细碎冰裂纹(图五)。
贮茶也有专门器具,如上述壁画中所绘的盖罐均为贮茶所用。冯道真墓出土了类似盖罐,圆口、溜肩、圆腹、平底、圈足,荷叶形盖,圆形纽;胎质、釉色细腻,表里施浅豆青色釉,釉层较厚,釉面有细碎冰裂纹,口沿呈黄色;罐口有莲瓣纹盖,通高14、口径8.7、腹径13.8厘米。崔莹李氏墓亦出土了类似盖罐,陶质,通高11.8厘米,敛口、溜肩、鼓腹,矮圈足微外撇,器表光素。罐呈梨状,上细下粗,口沿处附伞状盖,整体小巧精致(图六)[7]。
总体而言,从墓葬壁画及出土茶具来看,元代大同地区饮茶之风流行,茶具种类较多,制作工艺精细,尤其是墓葬壁画所表现出来的一系列备茶过程,说明时人对饮茶仍然较为考究。
在中国古代茶文化的发展史上,唐代引领风潮,“自邹、齐、沧、棣,渐至京邑城市,多开店铺,煎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其茶自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积,色额甚多。……古人亦饮茶耳,但不如今人溺之甚,穷日尽夜,遂成风俗。始自中地,流于塞外,往年回鹘入朝,大驱名马市茶而归”[8]。宋代兴斗茶之风,备茶之精细,茶具之考究,较前代有过之而无不及。由于其独有的草原民族特性,茶文化并没有在元代走向较高层次的文化形式,但仍有着承上启下的重要历史意义。首先,元代茶文化承袭了唐宋以来的优秀文化传统,这与元代在诸多方面实施“近取宋金,远法汉唐”是一致的;此外,元人在饮茶习俗以及茶具方面也多有发展创新和改进,这为明清茶文化再度兴盛奠定了重要基础。
图五 大同宋家庄元冯道真墓出土天青釉瓷碗
图六 大同宋家庄元冯道真墓出土灰陶盖罐
有关元朝皇帝饮茶有明确记载者始自武宗海山。《饮膳正要》一书载:“煎茶以进,上称其茶味特异。内府常进之茶,味色两绝。”显然武宗所饮之茶是不加其他佐料的清茶,否则很难品出茶的变化,可见武宗不仅喜好饮茶,还善于饮茶。元代中期诗人马祖常有诗云:“太官汤羊厌肥腻,玉瓯初进江南茶。”皇帝在饱食鲜美肥腻的羊肉后,已习惯饮茶以促进消化。朝廷内还设有专门官员,掌管内廷茶叶的供需消费。
从上述大同地区元代墓葬壁画及出土茶具,可以一窥这时期较为独特的茶文化习俗。总体来说,元代的备茶过程简约了许多,仅有托盏、茶碗、盖罐等必要的茶具,少了诸如放置汤瓶的火炉、茶碾、茶柜等,多数元代墓葬中也没有出土类似器物,因此元代的茶俗文化没有唐宋时期的繁文缛节,同时也少了备茶、品茶的儒雅风范,这与北方草原民族豪爽奔放的特性有关,也是两种文化兼容并蓄、互取优益的结果。
[1](明)宋濂等:《元史·本纪》卷10,中华书局,1976年。
[2](明)宋濂等:《元史·本纪》卷37,中华书局,1976年。
[3](明)宋濂等:《元史·本纪》卷97,中华书局,1976年。
[4](明)宋濂等:《元史·本纪》卷104,中华书局,1976年。
[5]大同市文物陈列馆等:《山西省大同市元代冯道真、王青墓清理简报》,《文物》1962年第10期。
[6]大同市文物局文物科:《山西大同东郊元代崔莹李氏墓》,《文物》1987第6期。
[7]大同市文物局文物科:《山西大同东郊元代崔莹李氏墓》,《文物》1987年第6期。
[8](唐)封演:《封氏见闻记》,中华书局,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