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同安有段情

2019-09-12 12:36郭永仙
福建文学 2019年9期
关键词:同安老师

郭永仙

南方的春天是水灵灵的季節,进入3月,所有的花草都妖娆,就算不是诗人,站在野地上,都会有写诗的冲动。这样的气候特征,赋予南方人多情细腻的个性。因了古往今来的多情多义,才有了唐诗宋词千回百转、荡气回肠、千年不曾熄灭的温情。

有些感动,不需要多么重的撩拨,比如同安——我说的同安是指福州永泰县的同安镇——青石寨前一小块油菜花,开得认真,开得整齐,黄灿灿的色彩与凝重的青石寨成片的黑瓦形成强烈对比。就为这并不大片的油菜花开,许多人纷至沓来,呼朋唤友。留在记忆里,这个春天是那样有滋有味。

春天的同安多雾,聚散都在瞬间。这样的天气去看庄寨,人与物都在朦胧中,被雾雨打湿的瓦片,显得深沉、骨感,却也是安放在天地间的一幅水墨画。无论走进青石寨、同安寨还是九斗庄,人少走动的地方,地面上都有青苔长出,少有人气便是如此。人气是什么呢?看看九斗庄涤环板上木刻陆先生(陆九渊,南宋心学大师)名言:“人家要三声,读书声、孩子声、纺织声也。闻读书声,觉圣贤道理,在他口中、在我耳中,自神融心悦;孩子声或啼或笑,俱是天真天籁;纺织声,则勤俭生涯,家人有七月豳风景象……”

是呀,读书声、孩子声、纺织声,这是一个怎样和谐而充满人气的场面。儿孙绕膝,女眷勤劳,老式的人生安分笃守的追求,不过如此。有人气,乡村还会是乡村。

那天走进爱荆庄。这不知是第几次了,从破败的过去,到修整后的今天,有了不少变化。那时爱荆庄没有什么故事,鲍道龙是比较早热心爱荆庄修缮的族人。问他爱荆庄有关情况、历史人物等,他所知并不多,族谱上有关爱荆庄记载的也少,我复印了一页有关爱荆庄始建者鲍美祚的记述。

从前只是在庄内走走,却不知有隐通廓(俗称跑马道)。这是第一次绕隐通廊走了一圈,想不到另有一番天地。隐通廓绕庄一周,建有书斋、闺房等相应小房间。有一个女子嫁妆柜门上的对联颇有文化情怀。两扇柜门刻有“欲攀天上三秋月须读人间万卷书,要看崔卢好奁赠十三经压女儿箱”及“鲍桓遗范”等诫女多读书、嫁好人家等训示。

到后座横厝,还有一户人家住着,厨房里的老虎灶正烧着柴火,温暖的火光映红了灶门,一口铁鼎,鼎盖四周氤氲着袅袅白气。烧火的阿婆起身,揭开鼎盖,鼎里正煮着槟榔芋,阿婆热情地招呼大家吃。虽是盐水煮,却有自然香味。赖华顺势坐上灶前小木凳,用火钳夹着小木块往灶里塞,“噗噗”的火焰声,还有那柔光,映红赖华的脸。坐在灶前专心烧火的赖华,像农家的新媳妇。这时候在一旁的小玉也激动了,将赖华一把拉起,叫赖华站在灶台上拿起铜铲翻动鼎里的槟榔芋块,她则烧火,两人配合默契,我帮她俩拍了一张有着浓浓生活味的照片。有过乡村生活经历的人,做这些事都那样自然。

炊烟是一个乡村活色生香的标志,炊烟是家的召唤。我们有多久没见灶火与炊烟了?

离开三捷,前往同安。

走在岚口、云台、桥头里这些熟悉的土地上,总会触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1974年11月某一天,我们全家人,包括一些家具、鸡鸭等物,租用一部货车,从老家梧桐前往同安公社,开始了一次迁徙。这一年,我是梧桐中学初一(4)班的学生。到一个新的学校,完全陌生的环境,没有相熟的同学,会有些孤独。父亲早几年先去同安工作,每年暑期我都会去同安避暑,也认识了一些玩伴,这样去同安,也还有几个伙伴。到同安中学插班到初一念书,班上有一位同学,曾在梧桐小学就读的张永明,她小学没念完,先回同安,也是因为举家搬迁。她家就在现在的同安寨(嘉禄庄)。记得有一次去她家玩,第一次吃到腌制黄瓜,脆脆的,透出一股清香。同安算永泰县高山地区,阴雨天气较多,寒冷,尤其冬季少青菜,故夏季的不少菜都晒成菜干或腌制,比如茄子、长豆角、葫瓜等。

跟张洪的认识缘于一次抓鱼。那时同安稻田里有许多甘姆鱼(同安方言),食指大小,初夏的时候,水田里随处可见,田沟流水处特别多,用土箕打捞,一次可捞十几二十条。那时不施农药,也少施化肥,鱼多啊。水圳与小溪里鲫鱼、胡子鲶、鲤鱼更多。在桥头里边上的小溪里抓鱼,记得是在明良墓下方桥洞里,碰上了张洪,随后就成了好朋友。40多年过去了,依然是。后来晚上常到他家与他同居,还有他弟弟张松,一间小屋打两张床铺。张洪的堂弟张子实也会来一起打闹,甚是热闹。在他家的木楼上,听张洪拉二胡吹笛子,每一个夜晚都是那样美好。

那时家住在卫生院,离同安中学很近。20世纪70年代,正常的课都不正常,更别说晚自修,但我习惯性晚饭后去学校玩。都在本图老师家里听他说文学掌故,唱歌。本图老师是高中语文老师,闽侯师范老师。因闽侯师范解散,当时有一大批教师被分配到永泰县。

本图老师住在祠堂的一楼。学校分他两间房子,两间面对面,本图老师与师母住前面一间,后面一间放点杂物,也打一床铺,在外代课的女儿或儿子偶尔回来住。后面这间房子有点暗,却摆放了一台留声机,很吸引人,还有一叠胶木唱片。有时候本图老师也让我听歌。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就算是听《红梅赞》《绣红旗》《珊瑚赞》《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等,本图老师都要把门关上,声音开小小的,偷偷摸摸。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留声机。很多歌本图老师都会唱。晚上在他家里,特别是冬夜,窄小的房间,他会用木炭烧一炉炭火,火炉上坐着一只烧水的铝壶,这样可以取暖,一晚上都有热水喝。本图老师颇为传奇,初中都没毕业,在福州店铺做学徒,在福州报刊发表了不少散文,笔名叫若梅。20世纪60年代初参加高考,竟然被录取了。喜欢音乐的本图老师,报考的专业是师大艺术系,却莫名其妙被收进中文系……

1974年到1977年间,同安中学来了许多代课老师,特别是女老师。记起来有仙游的余勤老师与郑荔仙老师,福州的杨明、桂平老师,本县嵩口的慧光老师,平潭的成娥老师,同安本地的绥婷老师,好像还有,记不清了。有了这一帮女老师,同安中学显得分外妖娆,花团锦簇。那时同安中学文艺活动在全县学校中颇有名气,专门成立了文艺宣传队,由余勤老师负责,编曲排练。余勤老师舞跳得好,歌也唱得好。记得我的同学檀毓真、张兆香、余尔珍等都是宣传员的队员,经常到一些大队演出。今年春节前,几位校友相约去仙游看望余勤老师,说起这段往事,邦国说这段舞他还会跳,随即手舞足蹈,那神情、那招式,依然灵现。邦国还佝偻着腰,左手曲起中间三指头,伸出大拇指与小拇指,做烟筒状,右手藏于后背,活脱脱一个老汉形象,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邦国一直是个活宝。

孟申老师是位非常好的数学老师,平时不苟言笑,人却老实敦厚,拉得一手好二胡。他的儿子兆琪,据说曾有过一段暗恋,后来精神上出了问题。他的病时好时发,晚上常常在田径场上吹笛子,他的笛子吹得非常好。

1976年冬天的那场大雪,是我第一次看到雪。嵩口的林永光跟着他姐姐慧光老师来到同安中学念书,他在云台祖屋住一段时间,后来住到学校教学楼二楼中部那间小房间,晚上我常常与他做伴。那一夜非常冷,两个人缩在一起还是冷,寒风从木板的缝隙长驱直入。天亮的时候被冻醒。大约7点多,开门,惊呆了!四处都是白花花的东西,天空上还在飘着。永光说,这是下雪吧?因为我们都没见过雪。然后欢天喜地冲向操场,一路小跑到田径场。踏入一个雪白的世界,积雪没到膝盖!我们在雪地上打滚,互相捏雪团投掷。那个白茫茫的天地,那个冲动,无法言说……

同安的冬天时常下雪。记得有一年,母亲早晨起来做饭,推门,却推不开。再用力推了一下,看到走廊上落满粉白粉白的东西,母亲对父亲说,谁这么早将米粉倒在门口?父亲探头一看,哈哈笑!哪是米粉,是下雪了!父亲是见过下雪的,母亲却是第一次。然后我和弟妹们也起床,到厨房洗脸刷牙。挂在门后的毛巾硬邦邦的,牙刷也冻在杯里了。曾经只是听人说同安有多么冷,这算是见识了!

在同安,与同学王学斌(现名张偉),喝了人生第一次白酒。也是一个冬天,我们逛到供销社,阴天,天气实在冷,鼻子冻得通红。听人说白酒能暖身,想想可能有道理。电影上看到,在冰天雪地里,那些军人不正是喝酒取暖?学斌说:买一瓶试试?于是我们凑钱买了一瓶当年老八大名酒之一:西凤酒。显然这酒摆在货架上有些日子了,瓶盖都已生锈,商标边沿被虫子咬得破损。提到学斌家,迫不及待打开,倒在两只碗里。学斌到门口买了两块油炸豆腐,可是他家酱油没了,学斌说用开水融盐有咸味也一样。我们咬一口油炸豆腐,端起碗来喝一口酒,一瓶酒很快就喝完了,那时感觉头有点晕。嘻嘻。干脆再说说第一次喝啤酒吧。也是在同安。喝啤酒已是1977年的暑假,我与金尔启留校护校,两人赚了18块钱。那时啤酒刚进入福建,同安也才看到,没听说谁喝过,不知什么味道。尔启说,去买两瓶尝尝?我说好啊!到供销社买了两瓶,记得商标是“钱江啤酒”。回到学校,用牙齿咬开酒瓶,倒入碗中,立马冒起了细密的泡沫,有一股麦香升起,看来味道不错吧?我与尔启各自端起碗,咕噜喝了一口,哇!太难喝!一股泔水味!这酒怎么能喝?全倒掉了!

从初一到高中毕业都在同安度过,太多的回味与难忘,包括干了一些坏事,现在想起来,都很温馨,都是难得的人生历练。那天与文友们经过云台小溪边,我就想起了海滨老师,那时他从厦门回来,普通话里有浓重的闽南口音,学校分配他教初一英语。冬天的时候,他带我到云台溪冬泳。在同安这样一个高山公社,从没见有人在冬天下溪游泳,更何况是霜白的早晨。记得海滨老师将自己脱个精光,仅剩一条泳裤。他在溪岸上跳跃几下,双手将身体擦个通红,然后率先跳入水中,一会儿冒出头,冲我咧咧嘴,叫着下来呀,下来!别怕!就那么一下,水里就暖和了。虽然从未在冬天下溪游泳,但在海滨老师鼓动下,竟也不知好歹,“扑通”一声跳入冰冷的水中……

我与海滨老师冬泳的事,被街上的人津津乐道了好一阵。

在春天回到同安,回到我人生最温情的根据地,许多人和事,在眼前飘来飘去。

我与同安有着血脉的相连,还有一段说不尽的深情。50岁后,都爱怀旧,一些事也会想开了。想起了本图老师,一生看淡,一生激情,一生爱歌唱,活到94岁。我喜欢听歌,喜欢唱歌,虽然唱得不好。都是受他影响。有一年陪他回同安,他应该是80多岁了,到街上唱歌,他那浑厚的男中音不减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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