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买匹马

2019-09-12 12:36田仲
福建文学 2019年9期
关键词:王水马术培训中心

田仲

1

王水仪从学校回来,把书包往地板上一丢,话头就来了,说,爸,给我买一匹马,如何?

王茹初想也没想,点头答应了。

其实,那时候的王茹初压根就没听明白王水仪是要买马的玩具,还是要买一匹马。一位三年级的学生,想要一匹实实在在的马,这多少是出乎王茹初的意料。

王茹初已经点头答应了王水仪的要求,买与不买一匹马,该如何选择呢?按王水仪的话说,父亲是讲信用的人,自然要兑现自己的话,男子汉一言九鼎,除非父亲言而无信。

王茹初背上了马一样的负担,连着几日几夜没睡好。

王水仪的母亲在另一座城市就职,一个星期回家一趟。周末回家得知,王水仪买了一匹马,也感到非常意外。她问,马呢?王水仪说,马在学校,别担心,跑不了。

王水仪母亲问王茹初,马呢?

王茹初说,只是个意向而已,还没具体成交!

王水仪母亲突然浅笑起来,笑声有些怪:“怎么就只是意向而已?不就是一个玩具?难不成要买一匹马?”

“水仪不是说了吗?马关在学校,跑不了。”

“没错,只有玩具才放在学校,才不会跑。买一匹真马,亏你想得出来!怪胎!”

王茹初无语,他是怪胎吗?要说怪胎也得是王水仪。是王水仪死逼着他买马的。这个王水仪没大没小!刚开始,王茹初以为王水仪只是要马的玩具,后来又认为是与她的母亲开玩笑,她的母亲姓马,王水仪总是老马老马地叫着。母女两地分居,给王水仪弄一个马玩具也不过分,按王水仪的说法,是睹物思人!睹一匹真马才会想着那匹老马。这个王水仪越来越不像话,才几岁的孩子,不好好读书,就想着怪心思!她不是怪胎,谁是怪胎?王茹初如此想着,又觉得是自己对不起王水仪,也许是王水仪缺少什么才落下的病根吧?要不,还是让老马识途,回到家里来,不再去谋着那些个职位,不就是一个小处长吗?没了这个处长,也少不了多少银两!

可是老马总是不识归途,依然在两座城里来来往往。老马自然有老马的心思,她说,这怪不了女儿,也怪不了别人,要怪就怪那卖马的主儿,这学校怎么就搭上了卖马的业务?真要买了马,谁来养,谁来管理?那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王茹初知道,老马到香港考察过马场,知道养马的难处,这一点王茹初相信,但是,问题不在于这马买不买,而在于他王茹初是不是一位讲信用的家长,他已经答应王水仪,他可以买一匹马,买一匹像王水仪同学小胖的马那样的。王水仪说了,她班上已有五位同学买了马,她不能落下,小胖也买了,她能落下吗?

“怎么就不能落下?”王茹初还想着最后与王水仪较量一次。

“考试成绩能落下吗?”王水仪一嘴就挡了王茹初的思路。

王水仪每一次考试,几乎都在班上前五名之内,一直与小胖不分上下。这次买马也应该多少出自于这种理念。

王茹初变得有些激动,他是输给王水仪了。

周一,王水仪上学时,王茹初原想着找一个借口,避开王水仪。没想到,刚到送孩子上学的节点,小胖已站在门外喊,马小跳,该出发啦。这马小跳是王水仪的绰号,这绰号是怎么得来的,王茹初无从探究,反正小胖一到门外就喊,马小跳,出发啦!王茹初原本怕到了学校,真让那匹马弄得下不来台,拖了两个节拍,没有把鞋带立马系好,还蹲在门道上。

这时候,王水仪倒是乖巧地说,爸,今儿个就放您一马,我自个儿上学去,坐6路车,再翻一架栅栏就能进校门,快着呢!王茹初板着脸说,小孩子,特别是女孩子,怎么能跟小胖一样,翻狗洞进入校门?上学要有上学的样子,还是老爸送你上学,也就是多几条街而已。要是往日,王茹初必定死磕着,让王水仪上他的车。可是今天听见女儿如此言语,王茹初如同从肩膀上放下一百五十斤的杠铃。

王茹初叹了口气说,也好,快些去学校,别迟到!

王水仪拍了王茹初一肩膀,如同抽了一下马鞭,动作轻快明了,过后哼着曲子,跳过三级的下楼台阶,跳到房屋的大门走道,拉着小胖的手,跳着消失在王茹初的眼界。

王茹初住的是城里的别墅,房屋前有一座特别雅致的院子,要是王水仪弄一匹马回来,把马养在院子里应该不会有问题。王水仪提出要买一匹马时,王茹初如此快速地回应,也许在内心深处也有养马的意识、养马的概念。这种潜意识应该是来源于自己所居住的城市,这城里哪有马的痕迹?就是动物园也难得看见一两匹马。教育孩子嘛,以真实的物体作为样本,那是最好的选择!

王水仪消失在院子之外后,王茹初有些后悔没有像往常那样捎带着小胖和水仪上班。这一天,王茹初一直为自己早晨的犹豫而后悔。他的内心一直在责怪自己,让自己安不了心,让自己处在后悔的模块里。这种意识所带来的是另一种思维的演化,后悔与后悔连带在一起,得到的结果是:王水仪提出买一匹马也是合理的,是不过分的。作为父母为孩子买一匹马,有什么过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座城市再不养马,马就得从这座城市中消逝。城市如此之富有,如此之生态,就连一匹马也容纳不了吗?王茹初如此想着,认为是作为父母的不对,做父母的连孩子的思维都不如,还不如孩子的想法好。

王茹初越想越为自己早晨的唐突而后悔,他早早地回家,把自己的爱车倒进车库,把车库里的简易车棚拿出来,架在院子的围墙边上,把几座花草重新摆放,把院子围成一座露天的马厩。

2

王水仪回家来,给了王茹初一个大大的感叹号。王水仪的手势非常夸张,说,还是老爸好,老马就是小气,竟然想用一个玩具糊弄女儿,还是老爸够威风,已经把马厩给弄好!

王茹初当着女儿的面,把自己私存的一件清初的石马槽从客厅移到院子,并注满了厚厚的水。王茹初问女兒,这样满意了吧?女儿点头,说这是老爸的古物,让马给废了。王茹初说,这本是马物,物归原主也好。王茹初也放下心来,就等着交钱,牵马!

一连等了几天,王水仪倒是安静下来,好像压根就没有买马这件事情。

到了周末,老马回到家,看见院子里多了座露天马厩,心知肚明地问,马呢?那时候,王茹初正泊好车,从车库里钻出头来。样子特别,看起来像一匹马从车里扬起头来。这种错觉在于王茹初的头发。王茹初有留长发的习惯,近些年,发质发生了改变,一半白,一半黑,到染发店做了下头发,用了不到个把月,就出现了眼下的状况,黄黄的一团披在肩上。老马把王茹初当成一匹马也就不奇怪。老马怪叫起来。

王茹初吓了一跳。

老马喊,是什么马?那么来劲!

王茹初尖着嘴,示意老马别怪叫,也许女儿已经把这事给忘了。已经五天了,女儿没再提买马的事情。

老马说,女儿没有提这事,说明什么?说明她已经把这事搞定。你就等着牵马吧。

王茹初不信女儿如此大胆,在他没有认真应允的情况下,敢自己私下把马买下来。谁埋单,她有钱买马?

老馬说,你女儿就有这胆,要不回来问问,就清楚了。

女儿回家时,王茹初问,不想买马啦?

王水仪说,买了马啦,周二就买了。

王茹初说,这怎么行?贵着呢,你的老师说,得几十万元,一匹马。

老马在一边暗暗乐着,这女儿就有她的贵气,敢作敢当。才几岁就有这力道,好好培养,说不好弄个女强人出来。

王水仪说,合约是签了,钱嘛,直接在你的信用卡上扣除就成。

王茹初说,信用卡上也没那个数。

王水仪说,别急,买马可以按揭贷款,已经给算好了,每个月扣多少的本钱,多少的利息,都有一份报表,比房贷还清楚,错不了的老爸,你只等着这匹马给您老带来收益!

王茹初说,哪来的收益?不就是一匹马?

王水仪放下书包说,老爸,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我们老师说,这是一匹良驹,等到我毕业时,它就是一匹千里马。千里马知道吧?跑得要多快就有多快,放到赛场上去,那是够威够力的。还有一件事情是隐藏的,您可能不知道!王水仪突然附到王茹初的耳根,咬着王茹初的耳根说,这马还有就是可以下注的,如果能有如此的收益,那是几辈子都可以依靠。您老不是常说,有的人是靠不住的?这良驹必定靠得住。

谁靠得住呢?

王茹初觉得他得约见女儿的班主任了。这位班主任很会来事,王茹初虽只见一次面,便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见面那天,正好是星期五。周五人心散,而在女儿班主任这里,却又是另一番热闹。按班主任的话说,别人忙的时候,她忙,别人过周末时,她也忙!王茹初问班主任,这王水仪真买了马啦?

班主任点头,说是第六匹马,数字也好,特别顺!

王茹初说,你也讲究这个数字吗?六会顺?按王茹初老家的话说,这六是溜的意思,有逃跑的兆头。

班主任说,能不顺吗?马就得跑,待在院子里的马才是死马呢。来吧,说说看,关于您的女儿。她真是不错的孩子,大有前途的女孩。

王茹初说,半年前您不是说,这女孩子得有想法,管好男孩子容易,特别难管的就是您女儿这样的主儿?还是班主任有办法,能让她一口应承了买一匹马。

班主任说,这事怪不得您女儿,也不能怪培训中心,要怪还得怪家长!

王茹初显然是坐不住,颤着手拿起班主任给的茶水,想抿一口,但是嘴对错了,茶水洒了一手背。王茹初抹了把手背才说,怎么就怪家长?您现在终于说是培训中心,而不说是学校啦,变得可是够快的。

班主任说,门口不是挂着两块牌子,一块是培训中心,一块是职业培训学校?都没错。关键是您的女儿终于学会了自己做主,能自己承担风险和察看生活的艰难。

王茹初让班主任说得越发心乱。女儿买了一匹马,买就买了,还得是按揭,还得学会管理,还得学会让马产生收益,还得学会让马争取第一。这是什么套路?

班主任说,当初不是说好了,这就是马术培训中心的职能?我们的职责就是让您的女儿学会马术。

王茹初说,马术不是一项运动技能吗?什么时候你们才能让我的女儿上马呢?从来就没见过你们的马有这项功能?

班主任说,您学过驾车吧,上车之前是不是要先学驾车的理论课?这理论课有多重要,难不成您不懂?

王茹初让班主任说得越发难受。一匹马不就是二十五万元?把按揭给免了,一次付清,免得麻烦,把马牵回去,再怎么不行,直接送给老家的运输队,还图个送福利的名分。王茹初如此一想,便安下心来,让班主任帮忙把女儿的马牵出来。

班主任却说,没马呢。这马哪能跟您回去?不行!

王茹初显然是过于激动,他把玻璃水杯推倒了,茶水洒在地板上,显现出一匹马的痕迹。王茹初蹲到地上,细细地瞧着地板上的茶水渍,这马的四条腿,这马的尾巴,这马的头,还有这马蹄子,太像了。只是那破碎的玻璃杯乱了一地。王茹初指着地板问班主任,地板上的马也能卖钱吧?

班主任细细地瞧地板上的茶马,问,这是什么神马?

王茹初说,这马卖回给您的学校!

班主任捂住嘴,突然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样子,捂得累了才说,王先生啊王先生,亏您是高工呢,一个月省下几片毛钱就足够,还来玩这套,闹大了不是?不想买马,直接说明即可,何必来这一套?这是什么套路?别玩大了,玩大了,谁也收拾不了摊子,这样对您或是您的女儿都不是好结果!

王茹初双手一摊说,我没玩,我只是觉得这茶水也能变成马,您看,班主任您说实话,这茶水渍是不是真的变成一匹马!

班主任也双手一摊说,您玩的什么套路?那您的马要卖多少钱?

王茹初说,这马能卖钱,怪事。

班主任说,怎么就不能卖钱了,沙画您知道吗,不就是一堆的沙子吗?弄好了价值连城。

王茹初说,怪不得您的学校能有这怪套路,一出比一出富有,演戏也只是个演戏而已。

班主任没有与王茹初再较劲,把另一个茶杯刻意地打落在地板上,玻璃杯在地板上滚了几滚,竟然没摔破。

王茹初原本是想来问个结果,问问他女儿的那匹马能否一次付款,能否领回家里自己去喂养,放养在院子里多少可以多一些生机!养一匹马在家里,还多几分的灵性呢!没想到一杯茶水竟弄乱了王茹初的本意,让王茹初又差一点生出是非。其实王茹初已经在自己的头脑里打了个框架,他原本想直接用那个破碎的茶杯往班主任的脸上划一把,他已经把碎玻璃片握在手心里,握得有些生疼。只是再看见班主任摔下来的玻璃杯竟然好好的,没有像他手中的碎玻璃那样让他难堪,王茹初又心软起来,他只好默默地走出班主任的办公室。

这一回王茹初走得有些窝火,比上一回还窝火。

3

王茹初有些怕女儿放学,这种心理让王茹初只得暂时停下手中的工程项目。这在单位引起了不小的波动。单位的领导很是不解,为了女儿的一匹马,要停下快收尾的工程?单位领导特别找王茹初谈话。领导说,给项目造成的损失,如何解决?

王茹初说,他知道工程的进度,但他确实不能胜任,不能因为自己的心情不好而影响到工程进度。

领导说,这工程你一直跟进,效果很好,工程质量高于其他的工程,不能半途换将,而且也找不到像你王茹初这样实干的高工,还是把女儿的马先放一边。不就是玩具吗?实在不行,我去买一个玩具给她,市面上也有马的雕塑。

王茹初突然笑出声来,说,哪是玩具?是一匹真马,而且已经买了,还是按揭,还不能把马牵回家。这种销售模式是新型的,有点像老总您的房地产开发。

领导听到王茹初如此说,也跟着笑起来,这模式还真可行,一匹马还能按揭,这好啊,说明消费渠道是全方位打开。好啦,不说了,就给您一个星期的假,把女儿的马搞定。

领导走了,王茹初还是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他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现在他心里想的,已经不是一匹马的事情,而是套路,是如何让他的女儿走出自己设置的套路。

时下,关于套路的说法有很多,就拿王茹初这样的工程建筑公司来说,也是存在套路的。拿下一个工程项目,每一天的工作量都与工程的质量、利润挂钩在一起。王茹初没有被自己的工作套上,倒是被女儿给套上,套上就套上,也不是摆脱不了,只是女儿的年岁尚小,如此让她认知她周边的人与事,多少让王茹初不忍。

自然,王茹初的假是没有请成。女儿放学时,王茹初的额头冒着微微的汗,他担心女儿会被班主任穿小鞋,提心吊胆地问,女儿,马还好吗?

王水仪往自己的身后看一眼,发现小胖已经悄悄地躲在栅栏背后的广告栏下面,便也放松了。她说,马好着呢,会吃,会喝,还会听故事。

王茹初说,你们学校的马真是有智慧,还会听故事,不会还要讲课费吧?

王水仪说,没有明说,要是能听得懂故事,几百元钱的讲课费算不了什么,您说是吧老爸?您讲一次课,至少也有两千左右吧?与您相比,学校老师的讲课费不算高。

王茹初不想在讲课费上再费周折,他得明说,想知道班主任是否有什么话头传递给他。王茹初问,班主任还好吧?

王水仪說,好着呢,她每一天都巴不得我们能上马,在马背上奔跑,在马背上读书,在马背上听音乐,在马背上学英语,在马背上做想做的事情。就是在马背上使用手机打游戏,也不在乎。

王茹初说,不是有明确规定吗?在学校不能玩手机,更不能玩游戏!

王水仪说,现在不能算是学校,有家长反映,只能算是培训中心。居然有这样的家长,可把我们都害苦了,原本已经把游戏放在一边,现在听说又回到培训中心来,手是不痒了,心却依旧还乱。

王茹初一时也心乱起来。原本,他把女儿送到培训中心去,是要让她在短时间内摆脱游戏,现在却又把她往游戏再拉了回去!真是他错了吧,要是女儿不能放弃游戏,那么她去这种培训中心意义何在?

马术也是一种游戏吧!王茹初越想越后悔,他真不该随意去监视女儿。把王水仪送进马术培训学校,其本意是想杜绝游戏,其结果还是进入另一种游戏。套路就是游戏吗?王茹初又开始自责,又开始呆呆地坐在他的马厩石案前,独自泡一壶明前茶。

王茹初呆呆地泡着时间,支着双耳,时刻倾听着女儿的一举一动。其实,女儿的举动也是有套路的,上楼先洗澡,再洗衣服,再就是靠在阳台上看会儿窗台上的几盆花,说是做眼保健操,其实,那是女儿的另一种暗号。女儿站到阳台没多久,小胖就像小贼一般轻手轻脚摸着栅栏围墙根混进女儿的闺房。这位小胖,还好学习成绩不错,要不是成绩不错,王茹初是有私心的,他才不会让小胖像小贼一般钻女儿的闺房。

从女儿回家的动作与语言来分析,王茹初觉得培训学校的班主任应该没有给女儿穿小鞋。如果有,女儿的表现应该不是如此,女儿是那种想做就做、想说就说的孩子,不会把事情藏在心里。

但是这回,王茹初分析错了。小胖悄然进入女儿的闺房不久,班主任把电话打到家里来。班主任说,王先生您先到学校来一趟吧。

王茹初说,班主任有话请讲,正忙着呢。

班主任说,又说谎了,您这样的家长怎么能培养出有诚信的孩子呢?不是休假了吗?怎么还忙着?

王茹初哑口。他怎么能说谎呢?他最害怕别人说他王茹初说谎,他几乎把每一句话都要变成现实,也几乎每一句话都得从现实中来,如同他笔下的每一块砖、每一包水泥、每一根钢材都是实用的,这种实用让他王茹初变得非常现实。王茹初对着手机叹了口气,说他是休假了,后来又休不成假。

班主任又在手机上说,王先生,您就先到学校来一趟!尽量快。

王茹初到培训学校时,班主任已经泡好了明前茶,明前茶的清香盖住了班主任办公室的烟灰缸的恶臭。班主任竟然抽烟,而且抽得凶。班主任说,抽一根吧?

王茹初摆了摆手,一口清痰堵住自己的喉咙。

班主任说,事情是这样的,您的女儿单方面把合约撕了,这在学校是没有出现过的。这种事情太出乎意料。

王茹初说,是买马合约吧?那么一沓,如同购房合同。

班主任说,条款嘛,本身就得写清楚,现在是法制社会,合同条款就是生命线,这一点,您可能比我更清楚。

王茹初说,那是,建筑条款的约定自然更细。

班主任说,您的女儿撕了一份,学校是有备份的。让您过来,就是想与您沟通一下,是不是让您的女儿转个培训中心,这种行为对培训学校的再发展已经造成危害,而且非常严重。

王茹初双手一摊,问,王水仪怎么啦?好好地在您的培训中心学习马术,怎么就造成了危害?

班主任说,学校的马计划刚开始实施,就出现了您的女儿这种出尔反尔的举动,这对推动马计划的实施非常不利,学校的董事会决定,还是走法律程序。

王茹初的手又颤动得厉害,他连一个马屁都没有闻到,已经填进了十几万元啦,怎么还要吃上官司?这种培训学校够可以的。王茹初知道他是上了一趟不该上的船。既然上船了,就无法中途下船,自然得等到靠岸才行。王茹实说,听学校的吧,走法律程序就走法律程序,再见。

回到家时,小胖正好摸着栅栏墙根溜出来。王茹初见了,按住小胖的肩胛说,叫叔叔。小胖抬头看了一眼王茹初,一脸的纯真,叫过了叔叔。突然间他就转身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4

老马周末回家,知晓了女儿的特别举动,只是剜了女儿一眼,说这只是刚刚开始,往后还有苦头吃。撕了一张合约,还有无数的合约!撕得了吗?撕不了,只是图一时的畅快。

女儿把新的合约——不对,是把旧合约重新再打印了一份,再盖上培训中心的公章——又拿回来时,手有些颤动,与王茹初当时在班主任办公室的那种颤动有些相似。女儿才多少的年纪,手就如此不稳当地传导着自己的内心?王茹初非常后悔,他怎么也跟其他的家长一模一样!在女儿上小学时,王茹初就悄悄地给自己定了个框架,不给女儿增加任何的学习负担,学校学得到的东西就让她快乐地学习,学不过来的东西再慢慢地学,女儿的学习成绩,王茹初是不在意的。眼下,王茹初不知道是为自己的不在意,还是为自己从不在意而陷入特别在意的环境而懊恼。

王茹初一把将女儿揽在怀里,说这只是一沓纸,别太在意。

女儿说,这是一匹马呢,这是一匹世界名马,从现在开始培养,它将一直追随着我成长,一直追随着我奔跑,一直追随着我的影子呢。我把这匹马撕了,就是把我的童年,把我的最美好的成长记忆,把我的最完美的春青年华给撕了。我是一个罪人,一个无法上法庭宣判的罪人。

王茹初问,这是谁的说法?

女儿说,前面的话都是班主任说的,她说得很有道理。后面一句是小胖说的,小胖说,我没得救了,能救我的不是钱,钱也救不了我。只有上法庭才成,可是法庭也宣判不了,这该如何是好?

王茹初说,是班主任不再走法律程序?

女儿点了点头说,班主任说了,钱已经交过,就没什么法律程序可走,关键是人,人不觉醒,就是再好的法律也是一纸空文,不像这合约,每一条条款都写得明明白白。

王茹初拍了拍女儿的后背,他发现女儿的后背竟然是湿的,应该是出了许多的汗。

王茹初亲自主动约了班主任。班主任却说,她忙着呢,无法接待王茹初,要是不放心培训学校的管理,完全可以转学!其实也不对,是可以放弃到培训中心来学习马术。

王茹初说,那倒是好,不学就不学,没有马术,人就走不动了,就见不了世面?

班主任在手机那边停了会儿,很显然是喘气加重了,过后才说,这话是您说的,不学就不学吧,但还是得签一合约,想好了,随时过来签合约。

王茹初说,签合约就不忙了,也好。学费怎么退的,这是关键。

班主任说,自己看合约吧,入学时还是有合约的。

王茹初认认真真地读了入学合约。王茹初读得一头汗水。他是错怪女儿了,不是女儿要买一匹马,而是王茹初要买一匹马。一开始,从王茹初萌生让女儿学习马术时,这匹马就跟上了王茹初。正如培训中心的条款上写着那般,学钢琴总要钢琴吧?学踢足球总要一个足球吧?就是学习跑步,一双鞋子也没有,总不能光着脚吧?所以,马是学习马术的最为良好的伴侣,没有马,马术就是木马的技术,没有生机。入学的条款上已经很明显注明了要买一匹马,具体的条款寫得更实在,更详细,用天衣无缝来形容也不过分。王茹初公司有法务科主任,他原想打电话咨询,如此认真阅读下来,他觉得,打电话咨询也是多余。

王茹初让女儿给夹住了。也不对?应该是让自己给夹住,让自己无意中夹在门板上,夹得特别痛,又无法诉说的那种。谁让他自己撞上门板呢?王茹初越来越害怕女儿的电话,害怕女儿的培训中心班主任的电话。王茹初怕归怕,还得想着法子不让女儿去马术培训中心。王茹初学会请假了。给女儿第一次请假时,王茹初在手机上说,班主任,给孩子请个假。孩子的姥姥八十岁了,在A城,很久没有聚在一起。借这个机会,一家子团聚一下。班主任说,好啊。别是落空了,马术就是马术,别三天两头误了课程,误的不仅仅是您的女儿,还有马呢,马不训就难服,这点道理,您是高工,您比其他家长更应该清楚。

王茹初收了手机。假是请了,但心情却是特别差。如此请假也不是办法。单位有一年轻人,给王茹初支了招,让他给女儿请个病假,到医院开个证明,准成。王茹初想想也对,就请个长期病假,让女儿脱离这个培训中心。王茹初想到高中的同学在医院,让他给女儿开个病假证明,没想到,让同学训了一顿,你看,你看,是你出问题了不是?孩子好好的,开什么病假证明?到哪儿开?开了证明,你要是赖上怎么办?医院哪敢给盖公章?胡闹。

王茹初又碰了一鼻子灰,是谁在胡闹?

还好,王水仪主动退出。王水仪说,马的尾巴也没见着,就一整天待在教室抄抄写写,还得画马的结构图,这样的马术她不学啦。管他什么术,放弃吧。

王茹初不想给女儿再上什么课外课,也不想给女儿再说什么要成功就得坚持,成功的一半就是不放弃的大道理。放弃就放弃,好好在学校上课就成,别再弄什么不靠谱的兴趣班。

这样的安静的日子,只过了一周。

又是周末,王水仪说,老爸,我们上老马的单位去瞧瞧,给老马一个惊喜如何?没有上马术班,闲着也闲着。王茹初便开车前往。路过马术培训中心大门口时,女儿呆呆地望着车窗外,眼神有些空茫。王茹初把车放慢下来,问女儿,还是到学校去吧?女儿无语。女儿指着橱窗说,小胖也上橱窗了。

王茹初問,上橱窗,什么意思?表扬?

女儿说,给开除了。开除时都得示众,让人引以为戒,不坚持终将一事无成。我会是一事无成的孩子吗?

王茹初无语,他不知道在这时候是要点头还是摇头。

女儿竟然是被开除了,而不是主动退出,不是放弃。

5

在女儿的心里,开除就开除了,不就是一匹马的事吗?关键的是,女儿心里一直还在意那些钱,二十几万元,这不是小数目。

如何把付出去的钱款要回来,王茹初已经动用了他的能量,动用了他的人脉,但是效果很微弱,反馈回来的结果,几乎相同。是你王茹初违约了,而且你王茹初的女儿还当众撕了合约,这对于一个具有成长价值的培训学校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伤害,伤害就得赔偿。没有追究王水仪的过激行为已经是法外开恩,还要追回那些培训费用?走法律程序也不是个事。就认了,反正你高工不在乎那点小费。这话说得王茹初脸红心跳的。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弄上这个事?他可以放下这笔钱款,但是他的女儿却不干,非要同这笔钱款较劲,有如当时买马的劲头。

王水仪从学校回家,丢了书包,还站在阳台上面呆呆地望着窗外。但这种探望已没有结果,小胖已经不再摸着墙根悄悄上女儿的闺房,这一点让王茹初不知道是要庆幸还是担忧。王茹初为此特地找女儿谈了一回。王茹初问,小胖怎么啦?

女儿说,没怎么啦。

王茹初说,不是也没上马术培训中心吗?

女儿说,小胖就是一匹马,上什么培训中心?

王茹初不敢问小胖的费用是不是退回,这话题特别敏感,像一道厚厚的伤痕,一触碰就难受。王茹初不敢细问女儿的原因,还在于培训中心橱窗上的头像,这多少是伤害人心的,毕竟不是好事。这种示众源自于对老赖的做法。是什么时候的做法,在大街的显眼的位置上,原本是许多企业的广告,竟然在一夜之间全变成老赖的头像。王茹初刚开始还以为是老赖们又重新从银行获得新的资金流。如此地置放在新闻位置上,多少让人有错位的感觉。女儿会不会有这种错位思维呢?也许女儿一直就有这种错位的想法。还好培训中心把女儿和小胖的头像摆放几天,就从橱窗中清除,要不,王茹初的担心会越来越重。

王茹初说,男孩子嘛,像一匹马,是男性化的表现,是好孩子。

女儿说,好个屁,不像男人。

王茹初知道,肯定是小胖在哪儿让女儿不顺心,而且这个不顺心已经很明显。要不,女儿不会如此讨厌小胖。

培训中心的事情平静没几天,接着女儿正正规规上课的学校也给王茹初打电话,这个电话接得也是一头雾水。学校的班主任在电话那头说,高工啊,您还是自己到学校来一趟?

王茹初认识班主任,是一老男孩。王茹初说,王水仪是不是早恋?

老男孩说,早什么恋,开始卖马了,说她有一匹马要转让,转让费高得可怕,三十万元,还是首付,还得按揭,还可以随着同学一起成长,要分期付款。按现在三年级计算,直到上高中,还得分期付款九年。

王茹初听罢,在手机上突然笑了起来。

老男孩问,这好笑吗?您的女儿已经使用了传销的套路,弄不好是要受刑罚的,好好的一个学生,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还好只是苗头,一定要按住,得好好跟您谈谈。您五点半准时在学校的接待室等着。

王茹初只能如期出现在学校的接待室。

王水仪与小胖像两根被烧了一半的旧木棍支在那儿,一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

王茹初问,怎么啦,还是受不了马的诱惑?

王水仪低着头,双手相互拧着,好像要把自己的双手拧出血来。

小胖张嘴就说,叔叔,别怪我们,这不是我们的错。

王茹初正想说,是谁的错!话还没说出口,班主任已经推门进来。王茹初显得有些尴尬,他很少在背地里说别人的坏话。小胖如此言语,是谁之错呢?这话让班主任听到了,多少有些指向性的引导。

班主任客气地给王茹初让座,问小胖,接着说,是谁的错!

小胖也像王水仪一样低着头不再说话,双脚相互绞着,很明显牙齿也咬了起来,敢怒不敢言。

班主任说,其实也不是大事,就是同学们告了他俩的状,说他俩在班上推销马。我原以为是推销马玩具,后来发现是推销马术运动,这是不错的想法。这个城市已经很少看见马的踪影,难怪孩子们都要到马术培训中心去。听说这私立学校办得不错,开发孩子们的运动技能,这是好的发展倾向。

王茹初听了班主任的话,也不再说什么,他觉得他再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的。

班主任又说,听说这学校的收费是贵了些,只是这样的学校跟贵族学校相比,还算行。往后,别在上课时间推销就成,别影响学习。

回到家里,女儿还是一脸的不屑。怎么会影响学习呢?在学校的每一刻钟都是上课时间,哪还有其余的时间?所以,老爸,您就一百个放心,那匹马不会再出现在上课时间。

王茹初已经不再为自己的过于担忧而陷入更深的纠缠。不就是二十五万元的首付款吗?就权当是给女儿买一份没有希望的保险。反正钱是付出去了,如果能不再支付月供,自然也就轻松了许多。千万别影响了女儿的学习,影响了女儿的学习,就不是二十五万的事情,而是两百五十万,或是两千五百万的事情。

女儿见王茹初的脸上没好表情,开宗明义地说,老爸,事情是这样的,是小胖接手了我的那匹马,是小胖自己提出来的。

王茹初说,小胖不是也有一匹马,怎么还想着另一匹马?如果真是那样,直接到培训中心去领养,不更合算吗?

女儿说,正如您想的那样,是小胖说,他想帮我推销那匹马,如果推销成功,他要抽取百分之十的抽成,也就是说,要抽取两万五的人民币。这要求,我只是点头,还没有答应。女儿又说,这点头是点头,离答应还远着呢,答应归您,我点头是应承了小胖帮着推销马的事情,这抽成归老爸您来答应,要是老爸您没答应,那小胖是一毛也拿不到。老爸,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茹初說,那就看小胖的,如果真让小胖把那一匹马给赶走,那老爸就不只是点头,而是答应了。

女儿一脸的坏笑,笑意里显露出难得的纯真。

这个王水仪啊。王茹初在心里骂了一句,又在嘴上补了一句。

6

老马换了个单位,直接从A城回到本市。老马说,她不能不管孩子,不能让王茹初瞎折腾。王茹初很少干预老马工作上的事情,老马回来了,少了很多家庭上的麻烦。老马的工作能力强,这一点毋庸置疑,她回来没几天,培训中心的班主任竟然登门而来,这一点还是出乎王茹初的意料。

那一天,王茹初半途回家,原本只是想回来看看,女儿会不会逃学,半途回到家里,没想到竟然发现老马与班主任坐在他的马厩上泡茶。班主任看见王茹初时,是一脸的无所谓,打个招呼便又自如地泡茶言谈。

班主任走后,王茹初急切地问,钱有眉目啦?

老马看了一眼王茹初,说,没门,不是钱的事情。

王茹初不便多问,只要班主任不打电话给他,只要女儿不再弄什么推销卖马的事情,有门与没门都是一回事。王茹初已经看开了,再怎么不济,事情来了,如同一匹无形的马跟着,如同一个影子陪着,这种感觉如同看一场怪异电影,让电影上的画面跟着,也不见得不是一件时时催促人心的事情。

一匹马竟会有如此的功力,让王茹初有如影随形的感觉,而往下的发展趋势却让王茹初也招架不住。

王茹初接了一个没由头的电话,这电话又让王茹初陷入心烦意乱的境地。

电话是一位律师打过来的,说话很诚恳,满嘴的法律语言,说,您是王水仪的家长吗?王茹初说,是啊,王水仪又惹事了?律师说,也是,也不是。

王茹初说,真是惹事,见面再谈,我发个位置给您,或是上您的律师楼。律师说,是那个事,不是有那么一匹马吗?现在您在哪儿?方便的话,真可以坐下来谈谈,还是有空间的,不就是一匹马嘛!王茹初点头。律师在手机的另一边能看见他点头吗?当他发现手机发出喂喂的声音时,才感觉到没有回应律师的话。王茹初才接着说,这匹马应该会一直往下走,应该是到了您那儿了才是。律师说,谈正事,给个准信,我收取百分之四十左右的抽成,首付款二十五万元,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这培训中心还是够宽容,没有收取违约金。要是一般的业务往来,像这种刚开发出来的新业务,违约金才吓人。违约金是信用的保证,没有违约金,那就无法谈及信用。王茹初说,您是说我女儿王水仪违约?律师在手机上笑,说这不重要,没有约定违约金,谁违约都不重要!

王茹初觉得这律师说话靠谱,心里便放松了,说如果能办成事,抽成自然可以谈。王茹初在心里盘算起来,小胖要了百分之十的抽成,这律师又要了百分之四十的抽成,多少也得去了百分之四十八左右的支付。

女儿从学校回来时,王茹初问女儿,小胖把事情办得怎样?

女儿说,什么事情?

王茹初说,不是说小胖要帮着把那匹马推销出去吗?首付款的事。

女儿瞪着眼,没有说话。

王茹初猜想,女儿也许把这事给忘了,忘了也好!

小胖没把那匹马给转手,这事情就交给律师办吧。王茹初约好了律师,可见面时,律师却又因另一项业务失约。两个小时之后,律师才打手机说对不起,业务缠身。王茹初说了那匹马的事,律师,说这事准成,您把账号、打款记录等一系列的证据发到我微信上来就成,等到追回款项后,再把我该得的抽成款打到我的微信上。王茹初想想也是,不就是追一笔眼见着就要随着流水漂走消逝的钱款?还那么在意做什么?按照律师的要求把账号和打款记录都传给了律师。

王茹初像画完一张图纸,心里放下了,却又让好多的细节纠缠着,有改动的欲望。单位有好多的同事都在谈,市面上的诈骗手段太多,防也防不住。王茹初没想把那匹马所带来的不愉快告诉给同事,同事谈论诈骗的事情自然是越发谈得有滋味。这种谈论把王茹初推到山崖上去,随时就有坠落山崖的危险。王茹初便不时地上洗手间,躲在洗手间里,偷偷查阅自己账户上的余额。他害怕账户上的余额会在一瞬间就被清零,会无缘无故被侵吞。刚开始上洗手间时,王茹初还算正常地排放了留在身体里的滞留物,一趟一趟地上洗手间,就无法像正常人那样排放。过了没多久,王茹初的身体就出现了不适,出现了严重的有尿感却无法排尿的症状。王茹初悄悄地去看了医生,他害怕自己是不是得了不该得的那种病。结果是让医生骂了一通,身体好好的,没做什么坏事,就不怕鬼敲门。

自己账户上的余额没有被清零,王茹初的心里多少是放宽了,又打手机去找那位律师。没想到,律师的手机关机了。等到第二天,王茹初上班时,律师用另一部手机发短信告诉王茹初,那匹马该有结果了,培训中心答应无条件还款。还款的理由是这培训中心没有资质,也就是说这培训中心是黑机构,没有办学资质。王茹初短信问,要是这培训中心是黑机构,哪来的单位资信,哪来的对公账户?律师说,是目前,我说目前是黑机构,往后有可能把证件办齐全。所以,他们答应还款。这种机构就怕律师,律师懂法律,而你们客户不懂,百分之八十是法盲,您不会也是法盲吧?王茹初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律师,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法盲了。律师又发了条短信,您就放心等,耐心等吧,很快会有结果。

王茹初自然是耐心等,他一边等一边却又害怕那位所谓的律师是单位里传说的骗子,是那种借账户、打款记录和密码套取现金的骗子。这种担忧让王茹初越发地出现不适的尿感,越发地被某种东西挡在自己的尿道里。

7

让律师帮着解决女儿那匹马的事情,王茹初藏得很深。当律师提出给抽成款时,王茹初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与律师有过这样的约定?王茹初说,他没有收到那匹马。律师说,自然没有收到那匹马,是那匹马转让的首付款啊,那匹马已经转让了,而且其首付款已经不再是您女儿王水仪的名下,这样的结果符合当时我们的约定,有约定就得兑现,这是规则,要讲究信用。律师的言语让王茹初听起来特别吃力。

王茹初为女儿无意间购买的那匹马,不再是女儿的马,不再是女儿死心塌地地维护的信用之马,不再让女儿的班主任拼命打手机,不再是自己挂在心窝里的马。马失去就失去了,王茹初长长地叹了口气,虽是减负的心态,但一时却显得特别失落!

难不成是小胖那儿出现了转机,是小胖把女儿的那匹马给转让啦?正如王茹初所预想的那样,小胖把王水仪的那匹马给转让给小胖的母亲了。

小胖的母亲是某房产公司的业务员,销售能力非常强。不就是一匹马吗?而且只是首付款,随意搭上一张单,卖房如同卖马,卖马也卖房,捆绑在一起,非常实在。

王茹初说,那首付款,二十五万元的现钱呢?小胖的母亲兑现了吗?女儿摇了摇头说,那是大人的事情,我们小孩子只负责卖马!王茹初嬉笑起来,在心里骂这孩子,竟然会出现这种状况!但是嬉笑归嬉笑,王茹初还是把笑收起来,严肃地问,这话是小胖说的,还是你王水仪的主意?女儿说,是小胖说的。王茹初只得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说,去吧,写作业要紧,钱的事情让大人来处理。

王茹初呆坐在马厩边上,茶水壶的水汽嘟嘟地冒着。这个黄昏,阳光去得快些,已经悄悄地把光线画到栅栏边上去了。那一条细细的线,看起来直接隔着阳光的明与暗,给了王茹初很多灵感,他每一次出手,每一次画出来的效果图几乎都离不开那条线,那条阳光在实物上所投射出的线条。王茹初痴迷着那线条,他发现那线条在栅栏之间竟然是弯曲的,如同传统古旧的瓦当的曲线,直线与曲线之间,也能显现圆柱式的滚动。王茹初一拍大腿,他正接手的一座别墅的大门柱很快有了具体的构架。王茹初心情突然间很好起来,他品了一口茶,吐了一口恶气。这时候,小胖的母亲竟然发来了微信语音说,都是家长嘛,通过一个微信群,就可以发现家长们的心态与行为。那匹马挂在销售渠道上,暂时用她的名字挂上去,与小胖那匹马一起挂着呢,看的人如果有意向,可以让孩子来认领。王茹初问,是不是与售房一起挂的?是卖房,还是卖马?

小胖的母亲回了一个微信,卖马与卖房一样,都是为了孩子。一套房子几百万,一匹马才多少钱?别在意,会有人接手的。小胖的母亲,不,孩子们的父母亲,他们又把那匹马转移给孩子,只有他们满意,才能买那匹马!

王茹初无语。他正为自己的灵感来源而微微地兴奋着。但一想到女儿那匹马还是没有着落,还是没有转让出去,心里又弥散起隐隐的不愉快。王茹初在茶桌上摆放起茶盏,一茶盏一茶盏随意地互换着,嘴里不时冒着,马,房子,房子,马!如此互换,心里慢慢地开朗起来。如果女儿那匹马不是马,而是一套房子,那又是什么结果?女儿的房子不要了,其原因是因为这房子不理想,不理想的原因是缘于阳光不足,缘于楼层太高或是太矮,反正都是有原因的,要转让给别人,把自己的不舒服转让给别人,别人没有想法吗?别人有别人的眼光,别人有别人的尺度。王茹初如此折腾起来,结果是大喊一声,弄得王水仪从窗台上探出头来,拿眼睛呆呆地瞧着王茹初,像瞧着马戏团里的马。

女儿这样瞧了一会儿,收回她的脑袋。其实那时候,王茹初很想说,让小胖的母亲把马收起来吧,说不定,培训中心会改进,会发现了他们的管理不足,已经进行整顿,已经可以恢复正常的运作。但是女儿很快把脑袋收起来,王茹初只是往窗台上探望了一眼,嘴上的话只好吞了下来。

小胖母亲这边还如常地挂着,而律师那边,每天电话不断,不时地打电话问候。王茹初坐立不安。王茹初随时都有掏钱的欲望,那种欲望让王茹初躲在洗手间里,又有尿被死死堵住时的感觉。律师的电话打得烦了,王茹初说,律师大人,您就现身吧,直接到办公室来,当面把事情解决了就成,不就是那么几万元钱嘛,何苦呢?

律师说,他的业务很繁忙,真抽不开身,况且,这只是一单很小的业务,抽成款直接打到账上就行。律师有的是耐心,他只想着打电话催款,其余的事似乎与他没有关联。王茹初由此越发觉得手机另一头藏着一位骗子,这位骗子是律师,律师背后还有人,或者律师与培训中心是一伙的,小胖与他的母亲也是一伙的,都是为了那匹马。所以,王茹初越发地小心,越发地觉得他不能心软,千万别动用账户里的钱款。再怎么软磨硬泡,他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不能转账,不能动用那个账户。让那账户成为死账户。只有如此,那些骗子才无计可施,无法可行。

撑得住吗?王茹初问自己。不就是几万元嘛?二十五万元已经买了一匹马了,要不,从另一账户里再走几万元,也不是个事。王茹初知道,他已经被俘获了,不管对方是不是骗子,不管是真律师还是假律师,他已经让律师的言语俘获了,他逃脱不了,也无从逃脱。他在明里,而那位律师在暗里,他让律师的言语给困住了。诚信,这是多么有诱惑力的语言,当初,给女儿买马的时候,王茹初也是让诚信给撞上的。他怎么能是一个不讲诚信的人呢,要讲诚信,得花费多少的代价?

王茹初真的有些扛不住。他是守住律师一直强调的诚信,还是守住自己内心里的那一丝的信念?

8

王茹初知道,与那位律师较劲必定是没有结果。他通过同学查询了那位律师的真实身份,在这座小城里确实有该律师,而且知名度挺大,办了不少的离婚案。只是这样的律师不该去伸手这种案例。王茹初问同学,这律师是真的,不会是假律师?同学说,也不能如此说,借律师之然行骗,也是常有的事情,不是还有借公安警察的名头行骗的吗?你还是见见这位大律师,见面了,自然就清楚。

王茹初又约律师见面。律师说,他出国了,在新加坡,回去再说。钱的事情,得抓紧。王茹初越来越觉得他总是生活在一种不踏实的环境中,好像自己的车子要随时散架一样,就连自己的眼镜好像也有问题。老马发现王茹初老是把眼镜拿在手上,走路摇摇晃晃的。她提醒王茹初,别不把眼睛当一回事,不行就到眼科醫院看医生。王茹初把眼镜架在鼻子上,透过眼镜往眼角上瞧着,这个眼镜之外的花花草草是怎么啦?他怎么也感觉到不实在?好像是被披上一层看不见的雾。王茹初没有约到律师,又想着约小胖母亲。

小胖的母亲忙,忙着把一套套的房子变成现款。小胖的母亲说,别人把房子拿来卖与买,她就是房子的媒婆,就是房媒,现在又多了两匹马,她变成马婆。别急,老王,不就是两匹马吗?况且只是两单二十五万元的首付款,一套房子而已,真的,别急老王,挂在我房媒的销售窗口上,谁都看得见,销售不了,不是马的问题,而是客户的问题!

王茹初只得哈哈了事。

王茹初打了律师与小胖母亲的手机,才发觉自己还坐在自家院子里,阳光已爬进那道栅栏。王茹初很少在早晨这美好时光里无所事事。他叫了一声老马,院子里静得出奇,老马必定是上班了。此时,王茹初吓一跳,他是怎么啦?竟然忘记了他得上班,竟然没有像往日一样用自己的车送孩子上学。王茹初让自己的思维,往回走了一趟又一趟,他只记得自己打了律师的手机,又打了小胖母亲的手机,而且律师去了新加坡,小胖的母亲说了些状况,这些他都记得。那还有王茹初没记住的,或许,他已经出了趟门,已经先送孩子上学或是其他什么的,还有他约过同学了吧?他的同学说了律师的真实姓名,他竟然还是没有记住律师的名字。没有记住就没有记住,反正王茹初已经想开,等律师从新加坡回来,他必定要去律师楼见律师,这一点少不了。王茹初心定下来,拿出他的银行存折,上面的数字实实在在,王茹初看得明白,这都是他一笔一画写出来的,而且这上面的数字,只是一些记号而已,真正要把这些数字变成现款,还是离不开他心里那组密码。有密码真是好。王茹初把存折收起来,又在手机银行上再查询一次。在查询手机银行时,王茹初的手还是颤,把密码输错了,再输密码时,手抖颤得厉害。终于看见余额还在,王茹初才放下心来,在心里又骂了一次,这个骗子什么时候会现身呢!

骗子不现身,王茹初就深入虎穴吧,不对,是深入马穴。这个想法冒出来,王茹初如酒醉清醒过来。也许,在他的心里,一直就把那位律师当成是培训中心的同伙。是培训中心设置的一道障碍,是他们合伙挖的一个坑,只是王茹初不想承认而已。其实这个想法已经不重要,管他是不是骗子,重要的是王茹初已经觉醒,他得深入马穴,他得去看看那匹马,那是女儿应承下来,而且支付了首付款的真实的马。王茹初非常兴奋,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兴奋,他把握住这个兴奋点,把他的爱车开到城郊。城郊的路况很差,王茹初的屁股有些生疼。他得按着自己的想法找到那匹马,那匹能跟着女儿一起成长的马。王茹初在城郊转了两圈。哪一座房屋属违章搭盖,哪一座新建的大棚生产果蔬,哪一座水桥已经破损,哪一座古庙已经没有菩萨,哪一处废旧收购场已是垃圾堆成山,王茹初已经像画图纸一样都记了下来,可是马呢,女儿曾经说过的那个轰动一时的马术运动场呢?难不成,那个马场如同那位律师一样也出了国?王茹初把车速放慢下来,慢慢地往原来的机耕道绕着。结果是有些改变!王茹初总算是看见几小片的田地,看见两头牛、一匹马。王茹初兴奋起来,把车停好,与两头牛和一匹马玩起了自拍。也许是与牛靠得太近,王茹初的脸让牛尾巴拍了一下,拍得痒痒的。这种感觉,王茹初特别地受用,感到特别地真实。他不停地拍着,就是牛的尾巴拍了他的后背,他也高兴,毕竟这是真实的。应该说,自从女儿买了那匹马后,他就一直处在一种不真实的环境里,处在不讲信用的环境里。不讲信用的人,不讲信用的高工,不讲信用的设计师,不讲信用的建设者,这是多么可怕的境地,王茹初害怕这个字眼,一听到这个字眼,他的后背就发冷,双手就发颤,眼里看见的实物都晃动,眼里的一座座大楼都显得不真实,好像随时都在那里颤动。

王茹初拍得正兴奋,有一壮汉却阻止了他,壮汉说,别拍了。

王茹初不解,问怎么啦,与它们合个影,不是挺开心的?壮汉说,你开心了,它们可要受苦啦。

王茹初说,它们受什么苦?

壮汉说,它们将成为城里人的盘中餐,它们还会幸福开心吗?

王茹初说,你的意思是要杀了它们?

壮汉点了点头。

王茹初说,别杀它们。

壮汉摇头说,不行,已经付了钱,谁也救不了它们。

王茹初说,那匹马留下来,我出钱买了它。

壮汉还是摇头。王茹初说,我加倍出钱。

壮汉说,它不是马,是驴。

王茹初一脸的尴尬,说驴就驴,反正像马。留下它,我买了它。

壮汉总算是点了头。

王茹初问多少钱,壮汉说,就两万元吧。

王茹初没有还价,两万就两万。可是要付款时,王茹初又害怕起来,他害怕一付款,他心里那个骗子必定要复活过来。王茹初说,能不能回到城里再付款?壮汉说,也行,只是付款很简单,微信转账一下就成,还要那么麻烦吗?

王茹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还是把马,不对,是驴,先弄回到城里的别墅才是。

9

王水仪放学回家,发现院子里多了匹马(驴),高兴得想去抱马(驴)的大腿,让马(驴)的尾巴扫了一脸,暗自叫难受。

王茹初说,马屁股是拍不得的。

王水仪又用晒衣服的晾衣杆去挑动马(驴)尾巴,有点害怕,但确实是兴奋了。王水仪弄了一会儿,又觉得没趣,问王茹初,能蹬到马(驴)背上去吗?

王茹初忙暗示女儿,不能,决不能,这是一头驴,不是马,就是马也不能随便骑上去,得有专业的技术才成。

女儿突然笑起来,蹲到地上说,她还要去学习马术。

王茹初说,去培训中心?去不了啦!

女儿说,不是去培训中心,是把教师请到家里来,让专业的家教上门服务,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吗?女儿又是一脸愉快,从来没有过的愉悦。

王茹初呆呆地瞧着女儿,又瞧着院子的驴。这驴正享用着最好的饲料,如果不是王茹初,如果不是缘于女儿那匹马,如果王茹初没有被逼到无法翻身的境地,这头驴早就成为餐桌上的食物。它如今能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咀嚼草料,愉快地享受溫和的阳光,这还得感恩于王茹初,还得感恩于王水仪。

如此算来,王茹初特别有趣味地瞧着女儿与那头驴,这种眼神的交流让王茹初一时无法分清谁是女儿,谁是驴。王茹初突然拍了自己一掌,这一掌拍在自己的脸上拍得特别重,拍得王茹初像是让驴踢了一腿,感觉眼花。

有一天,小胖的母亲让小胖陪着到院子里来看驴。小胖的母亲捂住鼻子,说这驴的味道太重了,难闻。

王茹初说,是有味道,邻居也有意见,还来投诉。这驴养在院子里也不是个事,这都是孩子们惹的事端。

小胖的母亲还是捂着鼻子,要不,杀了这头驴?

王茹初一时无语,女儿与小胖拿眼睛死死地瞪着小胖的母亲。

也许小胖母亲的话只是不假思索随口说的话,没想到,这头驴竟然自己死在王茹初的院子里。

王茹初像往常一样让女儿开门上车,车出大门时,那头驴的姿势,竟像披着马皮的小土堆!王茹初把车停下来,让女儿下车,自己走路上学去。但是女儿不肯,女儿说,那匹马是怎么啦?还没起床吗?

王茹初只好说,是的,那匹马还没起床呢。女儿放心了,说,快叫它起床,我先上学去,等我回来要好好教训它,居然敢赖床。

女儿上学去了,那小小的背影一跳一跳的。

而此时的王茹初却非常纠结,该如何处理这头死了的驴呢?让郊区那位壮汉屠夫抓紧来处理,兴许还能再卖几个钱?还是让小胖的母亲来处理?她不是要杀了这头驴吗?王茹初打电话,那位屠夫说,行啊,专业收拾死驴,一头三万。王茹初说,怎么会是这样?屠夫说,不然想怎样?要不,等着城管人员上门约談,让他们罚款,那就不是这个价了。驴死了,谁还敢吃死驴肉?埋了吧,这还得请多少人来帮忙?如果不成,就让它烂在院子里,不出半天,那味儿,够您受的。小胖的母亲听说王茹初的驴死了,很是心疼,在电话里说,跟你说你就是不信,要是前几天杀了那驴,多少也是个事,不就是亏些酒钱吗?办一场驴宴,那也是开心的事吧?就是不听朋友的劝。自己处理吧,死了的驴,谁感兴趣!小胖的母亲说到最后两句时,语气明显加重了很多。谁是死了的驴?王茹初放下手机想,小胖的母亲是不是有明显的指向,是不是说他王茹初就是一头死了的驴?

王茹初自己一时真有这样的想法,他真的如同眼下这头驴。就在昨天,他又上马术培训中心与班主任相见,又与班主任签了一份合约,聘请了一位马术专业的家教,让专业的马术教练到家里来,认真地教导女儿与小胖学习马术!王茹初原以为,如此这般算是有一个良好的新的开始,让女儿能在实际的马(驴)背上体验奔跑的快感,能在马(驴)背上体验成长的快乐。不承想,这头马(驴)却如此不堪,不争气,竟是负气而亡。

老马要上班了,她看见王茹初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瞧着那一堆的驴肉,说,不就是一堆驴肉嘛,让培训中心那位班主任过来,把驴肉弄过去给她们的教师尝尝鲜,天快亮时杀死的,是用电棍解决的,是我杀的,还有,把这电棍还给班主任,别伤了人。是老马杀死了那头驴。

王茹初呆呆地站着,他想对老马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发觉老马变得非常陌生。老马走出院子的大门时,又回过头来说,让小胖的母亲把那匹马下架吧,别再折腾。

王茹初心想,谁都在折腾,关键是钱的问题。昨天,他又给班主任的账上转了十万元,聘请一位家教,也不是省油的事。

班主任开了辆小后轮出现在王茹初的别墅,那辆小后轮与郊区屠夫那辆非常相似,打开后门时,王茹初还隐隐地闻到牛与驴的味儿。班主任让帮工收拾死驴也非常专业,没多少时间,那一堆的披着驴皮的小土堆便移到小后轮上去了。

没多久,王茹初的手机短信显示,你的账户已转入二十五万购马款。又过了些时间,手机传来了班主任的微信语音说,感谢马处长的关爱。感谢!

谁是马处长?王茹初那会儿正坐在马厩上想着如何泡茶。这阵子马厩确实如同马厩,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弥散着,如果不是女儿反对,王茹初也许会跟老马一样,悄悄地把那头驴给结果啦。王茹初回微信说,谁是马处长?还得感谢一下。班主任说你的爱人就是马处长,她对培训学校关心支持很多,所以,那匹马到此为止,首付已还。

王茹初又是呆呆地坐着,他身边的茶壶水已开,鼓着一阵一阵的热气往上冒。王茹初呆坐着,手机响了,是老马!他不知道她那边会说什么。王茹初害怕起来,手又颤得厉害。

一辆警车鸣着警笛从门外开过去,王茹初有些不舒适,咳了一声,咳出了微微的茶水渍,这茶水渍好像也有驴的味儿。王茹初手一抖,茶水晃在茶桌上,他把茶水往四处画起来,画来画去的,最终手停下来时,他的眼前还是一匹马,只是这匹马看起来像驴又像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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