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
我看到泳池下面,姑娘穿着衣服走来走去拍照;我看到好多个自我,在穿衣镜里无限地重现;我看到一座房子被连根拔起;我看到电梯门开开再合上,每次开门都会有不同的人群乘坐;我看到不少人,在一座三层楼的外立面上飞檐走壁、各种冒险;我看到层层玻璃,重叠排列后正面显现出惟妙惟肖的白色浮云……
这些“看到”统统发生在 “雷安德罗·埃利希(Leandro Erlich):太虚之境”展览现场,若将英文展览名 “The Confines of the Great Void”进行直译,便是“无边虚幻的边界”。来自阿根廷的年轻艺术家把自己25年来创作的现代艺术搬到了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的内部三层空间,同时还在馆外展出了《游泳馆》和《连根拔起的房子》两个作品。这个展览迅速蹿红,人们拥挤在《游泳池》《雨》《建筑》《美发沙龙》《试衣间》《教室》等作品前尽情互动、努力探索。
名为《建筑》的作品其实躺在地板上。当人们躺在地板上的建筑物表面上时,会看到自己在镜子里有了各种奇异的行为:挂在窄窄的防火梯子上,或者坐在窗户边沿上,其他人坐在巨大的商店招牌上、踩在空调机上,各种颓废冒险自杀状态。《美发沙龙》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美发室,很多镜子正在反射对面的世界,你会在镜子中看到自己,而有些窗口没有镜子,观众会错愕地发现本该出现自己的镜像却出现了别人。
现代艺术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没有观众就没有艺术。
日本艺术家冈本太郎在《今日的艺术》中提出,“艺术不是听来的,也不能靠别人教,只能靠自己去摸索发现,要把它看成与自己相关的一部分,这样就能自然而然地直接与艺术产生联系和碰撞。”这或许也正是雷安德罗·埃利希进行艺术创作时候的初衷。比如欣赏展厅第二层的《迷失花园》,如果没有观众,作品就不算成型。当观众站在一个窗口之前,一座有着红色窗户的中国典型四合庭院便会跃入眼帘,院子里绿色植物茂盛葱茏,同时观众可能在四合院其他三面墙上的窗户中看到自己的形象。等你离开这个观赏角度,绕到作品背后,却看到一堵严严实实从上到下的三角形白墙。所谓的四合庭院是没有的,这个作品用镜子和摄像头让你看到的其实并不是真的。惊讶之余,展覽墙上的提示语或许能引起你的思考——“我感兴趣的是,在视觉艺术中,时间不属于作品,而是属于观者”。
现代艺术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没有观众就没有艺术。艺术创作者用空间形象进行了艺术表达,但是,他们还需要另一个因素促成这个表达的完成和传播,那就是到达现场的观众。作家博尔赫斯在短篇小说《小径交叉的花园》中探讨了时间为何物,探讨时间有无数的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不断增长的网。由互相靠拢、分歧、交错或者永远互不干扰的时间织成的网络里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 “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在有些时间,你我都存在。”这位阿根廷作家写道。
走出“太虚之境”后,展览中的所有景象却仍在我的脑海中不停地闪现,一个个好奇接踵而至:为什么不动的窗户带给我们无穷无尽的风景?为什么运动的电梯带给我们窒息般的封闭感觉?为什么一个个普通镜子的叠加能让你成为无穷尽的你?博尔赫斯和雷安德罗·埃利希都给了答案,时间是交错的背离的平行的分歧的,我们都通过时间见证艺术、发现自我、理解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