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遥
与其他事务相比,家务活永远无法真正完结:衣柜书柜总是可以更整齐,窗户镜面厨具可以更明亮,地板打扫、除尘以后,还可以抛光、打蜡。
简单的体力劳动也是永远做不完的,不仅具有无限性,而且会无限循环地重复下去。家务活的重复性也昭示着生活的本质——活着就是不断地重复。
家务活的指向是向内的,类似于“螺蛳壳里做道场”。和反省、整理头脑或清理电脑内存一样,每当推进一项家务,都能使生活得到一重净化和优化。若想更深地体会家务活中的哲学意味,就需要学会痴迷于某些细节。
比如叠衣服,可以按照色系冷暖来摆放;饭前摆碗放筷,可以一边移动,一边琢磨碗筷之间的距离和角度。即便切一块苹果,也可以选择将之切成一朵苹果花,或与巧克力搭配摆成一只泰迪熊。
收拾书柜,有人会按色系,将书籍摆放得像彩虹一样。我是按作者的写作风格放置,比如我肯定不会把厄普代克和舒比格放在一起,但是把爱丽丝·门罗和简·奥斯丁放在一起,想必她们都不会介意。
朋友阿猫说,她没想到厨事和家务成了治愈她创伤的良药。某天早上醒来,瞥见猫咪眼巴巴地盯着她,可一般都是男友给它喂猫粮。这时阿猫才猛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分开了。她开始扫地、拖地、抹桌子,一个人做早餐。
人掌控不了别人对自己的爱,甚至连自己的爱恨都掌控不了,能掌控的,只有眼下扫的这块地,它会明光锃亮地回馈自己,能安慰和不辜负自己的,只有手里的食材。在被琐事占据填满的时候,生活的温暖奇迹般地回来了。
家务里的艺术性和创造性可以缓解人的焦虑。独在异乡做访问学者的那段时间,琢磨怎样在厨具欠缺的情况下做出靠谱的中餐,成了我的一大爱好。有一次,我花了三个小时做面条:把面粉揉成团,把面团搓成面棍,把面棍扯成面条。其间下了两场大雨,出了兩回大太阳。
雨后,两只松鼠追逐打闹着跑过院子。在寂静的午后,这场松鼠的舞蹈表演是给我一个人的奖赏。在专注做这一餐面条的时候,与其说时间好像停滞了,不如说我好像置身于时空之外,浑然不觉世事,像滚雪球一样迅速集聚变化,或像流沙一样破碎崩解。
回国后,我发现我有了一个新的爱好:不管去谁家,我都习惯钻进厨房帮主人干活,一起剥葱、捣蒜,盛饭、吃饭,洗洗涮涮,分享笑话。就像音乐的前奏和尾音,使得这场热闹来得更为完整、饱满、生动。
这正如弗朗索瓦兹·萨冈所说的那样:“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正如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