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腿小哥的100种人生

2019-09-11 02:01易方兴
读者 2019年18期
关键词:三里屯跑腿奶嘴

易方兴

今天,跑腿小哥孔祥达最重要的任务是去机场接一只猫。接猫之前,他要跑两单别的任务——取电信证明和商标证明;接猫之后,还得去医院取个DNA证明。

没做过跑腿的人很难真正理解,这是一个被人需要的行业。远在外省又急需在北京取得某份材料的企业主,在湖北的医院治病手头却没有之前在北京看病病历的病人,又或是想去机场接来看自己的不识路的父母却公务繁忙的子女……人与人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联结,而孔祥达扮演的正是纽带的角色。他知道许多陌生人的秘密故事,这些秘密故事有的温暖人心,也有的令人尴尬。

孔祥达在青年旅社租了一个床铺,每月600元床位费。自己的空间里除了床,就只有一个带锁的小柜子。他今年22岁,从2016年12月31日开始跑腿,到现在已经坚持了两年多,他说自己还能再坚持3年,到25岁的时候,他就要回老家临汾结婚了,这是他父母给他闯荡的最后期限。他用攒下的两万块钱注册了自己的跑腿公司,目前他的公司算上他本人一共有3个业务员,但除了他,其他的人已经换过好几次了。“那些人觉得办各种事情太复杂了,做得没意思”,相反,他觉得这比送外卖和送快递有意思得多,因为能遇见各种各样的人,听到各种各样的故事。

有一次,一个客户打电话过来,要他去北京的500家酒店拍摄酒店内部图,这个客户是专门做酒店广告投放的。他计算了一下,按照他目前按距离计算的业务收费标准,最少要6.8万元才能干完整个活儿,对方只得放弃。还有一次,他深夜2点接到一个电话,一个母亲希望他能去街上买一个奶嘴,因为婴儿一直哭闹不睡觉。他起床找了一个小时,才找到一家卖奶嘴的24小时便利店。他把奶嘴送到时,孩子还在床上哭呢。

也有一些活儿比较辛苦。比如有一次客户要他去公司帮忙销毁10万张光盘。10万张光盘是什么概念?光把光盘倒进麻袋这件事,就做了一个半小时。

还有的任务需要巨大的耐心。有一回他接到一个“去机场找个去香港的人帮忙捎本护照”的任务,他找了7个小时,询问了100多个人,才终于找到一个愿意帮忙的老人。

但并不是所有的活儿都能赚到钱。就像这次去机场接猫,如果打车,要150多块钱,和跑腿费持平。所以天气暖和时,他会骑摩托车。他是一个谨慎的年轻人,还专门花2000元考了正规的摩托车驾照。

找他代去医院的人很多。他曾帮人代购过一支3000块钱的专治乳腺癌的药,这药被保存在一个小小的注射器里,只有50毫升,他衷心希望对方能因为他买的这支药好起来。还有一些时候,他见证了生命的消逝。在一个1945年出生的肺癌老人生命的最后半年里,前后8次接送老人入院、出院的都是他。因为老人的儿子在做高管,腾不出时间。“客户说自己每请一天假,都要损失几千块钱。”讲述这个故事时我感觉到了他情感中的细微波动。我问他:“你难过吗?”他回答时明显有些抱怨:“如果客户都不难过,我为什么要难过呢?”

至于以后的出路,孔祥达想把业务转型一下,尽量少帮人代购食品,少代人去超市买东西。因为总买东西很乏味。他无法接受如工厂流水线上一样反复而机械的工作,他渴望新鲜感。

有一次,他被喊去三里屯的一家火锅店帮忙排队,拿到号的时候前面已经有400个人在等候了。他在三里屯等了整整3个小时才排到,中途还吃了个午饭,他把三里屯能逛的地方都逛遍了,见了各种各样衣着时尚的年轻女生之后,他总结道:“这样的不适合我。”他还是喜欢自然可爱一些的女生,比如大眼睛、娃娃脸那种。但他之前喜欢了3年的一个家乡女孩让他备受打击。他本是一个内向含蓄的人,半年前,为了向女孩表达心意,他在三里屯用攒下来的1000元买了宠物兔和笼子,专程坐顺风车回家,半路遭遇大雨,顺风车不送了,他只能再打一辆出租车,一路将礼物送到女生手中。女生虽然收了礼物,但在他表达完心意之后,就把他“拉黑”了。

这是他谈不上初恋的初恋,也是截至目前的最后一段感情。他每年能接到10个左右送宠物的跑腿业务,很多时候都会让他联想起这段往事,心痛归痛,但也有一层无奈的含义:他孑然一身在北京,什么都没有,自然无法给别人许诺什么未来。

之前,有人想投资他的跑腿公司,他不敢答应,“怕辜负了别人的期望”。而且他也没太想好如果真的要做大规模该怎么做,如果有足够的资金,他会一口气招20个人来,但是又会想,怎么找到20个跟他一样负责任的人呢?

尽管跑腿公司是他的,但他唯一的权力就是分配一下接到的跑腿单子。复杂一些的单子自己去做,让另外两个人去做简单的。有一些业务是没法接的,比如一个客户委托他帮忙办北京户口。还有的业务让人心生警惕,比如深夜3点给另一个人送去几条香烟。为什么要深夜送烟?这样的业务也不能接。

当上跑腿小哥也是一次巧合。刚来北京时,2016年3月27日清晨5点,这个日子他记得很清楚,他在闹市区转了一个小时之后,就被骗去做了保安。他干了10天就逃了出来,接下来又去了一个网络超市做送货员,工作内容有点像送外卖。干了几个月之后,老板跑路了,欠了他5000多块钱的工资。

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没想过回老家临汾,因为北京的机会太多了。他自然知道,全中国最好的医院、学校,还有许多政府部门都聚集在北京。这意味着需要上京办事的人数量巨大。“这就是我的机会。”

跑腿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份赖以谋生的工作。“我做的许多事情对当事人来说,都是很重要的。能帮上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我感到很开心。”这相当于一种存在感,或是一種自我价值的体现。从这个层面来说,他坚持的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东西,“被别人需要的感觉很好”。

11点,上午的两件事办完了,在面馆吃过一碗岐山臊子面之后,他赶往机场接一只从哈尔滨送来的猫咪。从接猫到把猫送到客户家里,按照距离他收了180元的费用。实际上,如果客户自己去接猫,来回打车,费用绝对会超过这一价格。所以他觉得自己确实帮客户省了钱,也省了时间。

到医院取完DNA检验结果已经是下午5点。对他来说,这一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他去了4个一般人并不常去的地方,做了4件相互没有关联,并且与自己也没有关系的事情。这样的一天,他一年要重复365次。他今年22岁,生活在别人的事情里,他的工作永远是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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