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墉
有一天,我去看盆景展,一进门,吓了一跳,还以为回到了中国。各式各样的虬根曲干、苍松古柏,点缀着小小的人物和亭台楼阁。
“是您培植的吗?”我问一位接待的女士。
“不!不!不!”她居然忙不迭地回答,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都是我先生和我儿子做的。我是女人,不能做盆景。”
我一怔,问她:“为什么女人不能做?”
她笑笑:“也不是女人都不能做,但我相信多半的女人不能做。因为女人不够狠,狠不下心修剪,所以顶多只能做个漂亮的盆栽,却没法做出……”她指了指其中一棵盘根错节的盆景,“有时候看我先生修剪,长得好好的树,拦腰一刀,真以为他要毁了那棵树,没想到后来能变得这么有味道。”
走出展览会场,她的话还响在耳边,使我想起我的园丁,说过类似的事——树的枝杈太多,要剪;盆栽的根太多,也要剪。你愈剪,它长得愈好,也愈开花。你要是不剪,以为爱它,其实可能害了它。他们谈的虽然都是种花的方法,却怎么想,都仿佛柳宗元《种树郭橐驼传》里所说的“吾问种树,得养人术”。
我们从小到大,在学校所学的,除了各种知识技术,不就是接受管理、训练、教诲,好像一棵棵小树苗,一边接受灌溉、栽培,一边接受“修剪”吗?甚至可以说,所有的知识,都是以“修剪”的方式呈现的。
小学一年级就做的“是非题”,不是二选一吗?你选了“是”,就不能选“非”。
小学二年级就做的“选择题”,不是要从一二三甚至四五六个答案中选一个吗?那么多,只能选一个,是多苛刻的事啊!但我们为什么不觉得苛刻?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拿这个,就得放弃那个”的法则。
从小到大,我们由一家人的宝贝,到一班中的一员。我们由“只能当老大”,到可能名落孙山。我们想出去玩,却不得不坐在教室里上课;想吃东西,却拿出来就被老师没收;我们多么不想考试,偏偏三天两头就考。
什么是教育?教育是“教训”,也是“培育”。你会发现教育有个最重要的功用,就是教会我们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