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凌
很奇怪,每每听到“匠心”这个词儿,就不由得想起故去四十多年的太祖奶奶,想起她说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是风马牛不相及,可世上的事或许就这般奇怪,种豆的收了瓜,撒草籽的捧了花,高大上的“匠心”俩字粘上了我的太祖奶奶。
太祖奶奶是爷爷的奶奶,那么大的岁数,八成都老糊涂了,说的话我向来不信。可奶奶却拍着我的小脑袋说:“你太祖奶奶都一百零二岁了,吹过多少风,淋过多少雨,老成精喽!你呀,耳朵里多听她两句,脚底下就少走多少弯路。”我才不想听她唠叨。瞧她,因牙齿掉光而凹陷下去又皱在一起的嘴唇,说起话来就像老巫婆在念咒语。
每晚睡觉前,娘、奶奶、太奶奶,都会坐上太祖奶奶的大炕。娘多是纳鞋底或缝补衣物,奶奶在炕头“嗡嗡”地纺棉花穗子,太奶奶跟太祖奶奶拉家常。
五六岁的我是被娘拉上大炕的,就很无聊地在她们之间穿梭。赵村王姓泥瓦匠的事,就是那时听太祖奶奶说的。
王姓泥瓦匠虽说是他那笨手笨脚的爹带出来的,可心极灵手特巧,竟然还会在砖瓦上刻纹雕花。做的活计要多花哨就有多花哨,要多瓷实就有多瓷实,好看又耐用。太祖奶奶说,就是随手砌个灶台,风利火旺,也是别的泥瓦匠比不上的。方圆几十里的人家,说起自己的活计是王泥瓦匠做的时,那得意劲儿就张扬在脸上了。
是艺高脾气大,还是原本心眼儿小?王泥瓦匠的活计是越做越好,人却越来越难说话了。动辄给主家摆脸看,说话也直戳戳的不留余地。即便这样,找他做活儿的还得排队。大家伙儿心里跟明镜一样:忍受坏脾气是一时的,活计却是长远的。
后来,已经休息了好多年的王泥瓦匠的爹,突然又要跟着儿子做活儿了。王泥瓦匠是很不情愿带爹出门的。爹老了,手脚也不利索了,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有爹在,自己说话也就不好使着性子没边没沿了。可爹像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要跟着他,只好随了爹。
太祖奶奶卖起了关子,问:“老爷子吃喝不愁的,咋突然闹腾着要跟着儿子干活儿?”见没人接茬儿,太祖奶奶就自个儿揭开了谜底:怕儿子因为心眼小,整出事儿。
太祖奶奶后面的话……我是不大相信的,却听着有点儿害怕。
她说,在房顶上弄点儿事往往很灵验的:一个泥人儿举着草箭指向院子中间,是让主家绝户的恶毒诅咒;在哪个犄角处塞个草人儿,是主家辈辈出草包的诅咒;在旮旯里塞个女人的花手帕,注定主家娶进门的女人都风流出墙……
临了,她还说了件蹊跷的事:
有户人家的新房屋在住了几年后,突然漏了,还是正中间。一滴,一滴,不急不緩。好像不大碍事,却滴得人心发慌。找别的泥瓦匠把房上的瓦揭开了几次,索性瓦也换了几次,还是下雨就滴。好几年了,竟然没一点儿变化,还是一滴,只是一滴,不急不缓。可就是那一滴一滴,能把主家的眼睫毛绊断。没办法,后来就硬着头皮找到原来做活时有所怠慢的泥瓦匠,说尽了软话,人家上去转了一圈,啥事都没了。
太祖奶奶又问:“知道原因不?就是泥瓦匠心里不美气,在处理屋脊时夹了根绳子,上去后把绳子头处理了一下。”
谁信啊?任太祖奶奶说得多玄乎,我是不信的。
王泥瓦匠也是在他爹快走前,才知道自己前面使坏爹后面处理。送走他爹后,王泥瓦匠再也没有摸过瓦刀泥刀。
后记:我一听到“匠心”这个词儿,不知怎的,就想到太祖奶奶,自然就想起王泥瓦匠。做个好“匠”不难,难在不丢“心”。